徽音抱著撿完的小衣服,走到柜子那邊,邊疊邊往里放:“是啊,不過畢竟年幼,能想到如今這份上,已是極為難得了。”她手下一頓,偏頭看過來,“顏顏說,南巡我也要去?”
“嗯,皇阿瑪前些天說的。”
繼續整理衣物,徽音隨口道:“日子定了嗎,我好收拾東西,還有黑帝也需要安置。”
“正月,估計應該到祭祀、宴飲之后了。”胤禛挪了挪位置,看到了那個女子的側影。他記得,好像是顏顏落水那次后,自家側夫人仿佛突然間美了很多,可是仔細一看,那相貌似乎一點也沒變。
“是嗎?”疊完了,徽音順手從柜子里取出了一個包袱,提著往床邊走,“吶,來試試合不合身,話說……我都沒量過你的尺寸,如果不合適的話,我再改。”
胤禛眼里柔光浮動,稍微讓開了些:“給我做的?”
徽音一臉揶揄地指指他胸前:“從來極重衣飾的四阿哥做這么明顯,我如果再不明白,豈不是瞎得夠嗆?”
被拆穿的男人半點不覺尷尬,伸手打開了放在床上的包袱,入目的是一套黑色的衣服,除了里衣是白色,中衣及外袍全部是不同程度的黑,立領是玄狐皮的,顯然是套冬衣。
徽音一一抖開,從里到外一整套的男裝,胸前繡了團福紋,衣領鑲邊用暗繡手法飾以云紋,選墨玉磨成扣子,馬蹄袖上用了金絲明繡,下擺四開禊,乃是做給胤禛日常穿的,算作一套常服。
面色雖淡然,眸中卻微亮的男子起身,自己動手開始脫衣服,準備試試新衣。
“你老外出,總免不了騎馬,四開禊方便上下馬。雖然帶著紫檀佛珠,穿得太單薄了也不好,所以我在這衣服里加了一層鴨絨,論起保暖輕薄可沒什么能比得過這個了。”徽音拿出包袱里最后的一樣東西,卻是條腰帶。
胤禛從里衣開始穿起,布料十分貼身舒適,摸起來很柔軟,中衣是暗黑色的,不似一般中衣的厚度,這顯然就是加了鴨絨的那層了,及至穿好外袍,他系著扣子,目光落到了最后那條腰帶上,開口問道:“還做了腰帶?”
徽音笑了笑,把腰帶遞過去:“你們皇子阿哥不是都系黃帶子的嗎?我也不曉得這個能不能用,腰帶表面平平,和這套衣服是相配的,只是多了點東西。”
胤禛拿在手中,就察覺到分量重了些,不禁低頭細看,外面什么都看不出來,翻轉到里面時,他摸到個不一樣的地方,便順勢扯了扯,竟是拉出一段利刃,約摸一尺來長,柄端有套在手上的裝置,這東西藏得確實精巧無比。
“這是用傳聞中鑄造干將、莫邪的‘五山六合的金鐵之精’,配合其他的金屬經特殊手法淬煉而成,薄如蟬翼,鋒利無比,我在上面還抹了強效的麻藥,雖說你是皇子,需要自己動手御敵的時候不多,但是有個防身的暗招也不錯,出奇不意嘛!”徽音解釋道,旋即又補充,“腰帶的材質是天蠶絲,嗯……也用了點特殊工藝才能使之達到刀槍不入的程度,算是那把匕首的鞘,如果你倒霉地丟了刀,那腰帶也是能拿來擋一陣子的。”
胤禛瞥了眼坐在那里的女子,對她最后那句話,表示了深切的忽視。至于《搜神記》里面鑄造干將、莫邪的材料居然真的有,這些他即使問了,肯定也得不到答案,有的用就用,反正這女子的秘密已經多得很了,如果次次追根究底,累死的是他。
“吶,衣服送了,一年之內別要了,上次做了兩套夏裝,現在想想我都覺得虧。”徽音伸個懶腰,不怕死地說道。
“虧?”胤禛挑眉,收好匕首系上腰帶,音調有些拔高。
“難道不虧啊!”徽音站起來,繞著一身玄色的清瘦男子指指點點,“你看看,衣料是冰蠶絲的,繡線是冰蠶絲的,扣子是墨玉的,就是立領都用了玄狐皮,玄狐噯,手工和所花的時間就不算了,我還倒賠了天蠶絲的腰帶和上等匕首呢,難道就這樣我還不虧?”
胤禛低頭看看,無言以對。他不是沒見識的,這一身上下,隨便哪樣東西,都是少見的寶貝,甚至一個扣子,都是極品的墨玉,更別提旁的了,什么天蠶絲、冰蠶絲,基本上都是聽過沒見過的東西。
“所以說,像你這樣的成年人,和顏顏那點大小是沒法比的,你的衣服用的料子太多,多做幾套不太現實,如果想穿新衣服,你的女人很多啊,或者讓針線上的人做也可以嘛!”徽音總結陳詞,后退一步坐回了床上。
胤禛蹙眉,正待說什么,卻發現仰視他的女子,寧默的眸中呈現出似贊賞似恍惚的光芒,完美的唇形翹起,竟好似被他迷住了。這一下,他的種種言辭都消失了,只剩下滿心的歡喜,忍不住想要笑出聲來,原來徽音也會被他吸引的啊!
不過,緊接著的一句話,又打擊到了剛剛心生愉悅的胤禛。
徽音回神,邊嘆邊搖頭:“果然,黑色還是要等你再長大點穿才有味道,唉,這衣服做早了啊!”
胤禛臉色刷得黑了,莫名冷哼了一聲。
正月里南巡,圣駕從京城出發,走的是京杭運河,一路水上而過,只為不擾民,每到補給物資時才會靠岸,相應地,這個時候就會召見一些官員,而船上的人,得了許可也能下船在臨近的地方轉轉。
到山東德州的那天,胤禛居然有空下船,他尋了徽音,有意同游一趟,這種事自然是沒人會拒絕了,于是兩人帶著莫璃這個小尾巴,被侍衛們暗中跟著登上了碼頭。
一路行過,平民百姓看他們時都下意識回避,偶有女子經過,往往不著痕跡地偷看胤禛,似是面含傾慕。
徽音本就六識敏銳,又怎會發現不了所遇路人的反應?她瞥瞥略前半身的男子,身上穿的正是臘月里她送的那套黑色衣袍,依衣冠制度看,衣擺四禊的是貴族,這人穿黑色又分外有氣勢,再加上那張年輕的、棱角分明的臉,可稱得上儀表不凡、氣質出眾,不引得女子芳心暗許都奇怪了。
“我說,你這是出來招蜂引蝶了吧?”出來前被責令戴上面紗、梳好婦人發髻的徽音,懶懶地問道。
胤禛側頭垂首,皺眉道:“胡沁什么!”他掃了下四周,用下巴點了點前面不遠處的一座酒樓,“聽說那家的扒雞不錯,去嘗嘗?”
徽音點頭跟上,她旁邊的莫璃偷笑,湊近些低聲道:“我看啊,你家夫君沒有接受‘秋波’的接收器,回路有些阻塞呢!”
蒙著面紗的女子深以為然:“我也覺得是這樣,他這一路上光注意民情了,腦子里估計塞的都是什么民生啊、收成啊、政績之類的,可憐破碎了無數芳心啊!”
一上酒樓,要了個二樓臨窗的位置,點了道扒雞,再加上幾道別的特色菜,借著上茶的功夫,胤禛似隨意地向小二問著生意、物價,徽音捧著茶卻不喝,視線投向窗外,隨意掃了幾眼便斂目坐著了。
莫璃悄悄蹭過來,唇形微動,眼中全是興奮之色,頻頻暗指外面,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
徽音從荷包里掏出幾塊碎銀子給她,爽快地放她離開,只是以傳音入密之法道:“如果遇到調戲的,盡管打回去,我會給你收拾爛攤子的!”
已到樓梯口的女子一個踉蹌,差點翻下去,邊往樓下跑,邊在心里回了一句:“你少烏鴉嘴了!”
等菜上來,胤禛拿起筷子時,才真的安靜下來。徽音看了幾眼桌上的菜品,取下面紗后,拿起筷子各樣嘗了幾口,就不再動了,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也是不喝了。
“不合口味?”胤禛停筷,咀嚼完嘴里的食物,轉頭問道。
“沒有,這家的菜做的很地道,不過缺了點什么。”徽音歪頭想了想,這樣回答。
“哦?”胤禛也是奇怪,他放下筷子,“你倒說來聽聽?”
“這個,我說不出來。”徽音搖頭,“美食給人的是一種感覺,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胤禛拿起筷子繼續吃,不再執著于得到答案。自五臺山回京后,他命高無庸注意過這女子的飲食情況,并沒有發現什么不妥,倒是每次在西北院用膳時,吃到的東西確實美味,想來是養刁了口味吧!
徽音拿起面紗正要戴上,卻橫出一道戲語,攔住了她。
“小娘子何必急著遮回去?這般花容月貌,遮去了未免可惜啊!”
胤禛拿筷子的手一僵,周身氣勢一變,冷厲夾雜著怒氣就逼向四面八方,一張清俊的容顏寒意森森,黝黑的瞳眸冰一樣刺向說話人的方向,卻是他們側后方樓梯護欄那邊的一桌,坐著個衣飾華麗的年輕男子。
徽音有些好笑有些驚奇,她抬眼看去,只見一名不過弱冠上下的男子,嗯,打扮得很爆發戶,面色有些病態的白,長相勉強算是中等,神情雖未見猥瑣,卻顯得甚為輕浮。
“大膽狂徒!”胤禛斷喝一聲,颼颼地飆著冷氣。
那男子發現徽音的視線,自以為很優雅地走過來,無視旁邊的胤禛,抱拳一禮正要自報家門,卻被打斷了。
徽音安撫怒火中燒的夫君,頗感有趣地說:“嗯,我第一次被人調戲,只是沒料到……來的竟不是個翩翩公子。”她笑出聲來,緊接著道,“嗯,也從來沒人敢來調戲我,小子,看到這位了嗎?”指指即使一言不發也存在感強烈的胤禛,她抬抬下巴,不易察覺地露出些自豪,“你能比得過我的夫君嗎?不說才能、氣質,單相貌,你比得過嗎?”
胤禛本是個心細的人,這一刻發現自家側夫人不經意的那絲以夫為榮的情緒,頓時就不再把這個膽敢在他頭上動土的小子放在眼里了。不過,徽音第一次被調戲?這個,他是有些不信的。
那男子轉眼一看,立時瞪眼驚呼:“你竟敢身著違制服飾,當真是膽大包天!”
好吧,遇到個極品二百五,即使是再足智多謀的人,也很無奈不是?
胤禛臉色發黑,忍不住想罵人!難道這地方沒聽聞圣駕南巡的消息?即使沒有來自京城的貴族,這衣開四禊也是膽子大的人能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