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親吻我的臉頰,一下又一下,溫柔得仿若羽毛:“我愧對了你……但你要記得,我這一生藏在心底的女子是額娘,時時記在心裡的女子卻是你,也只有你……我的妻子,我的妮莽姬!”
我流著淚彎起嘴角,他的無情,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那後宮裡的四個女人,縱然生了皇子公主,又貴爲皇妃,可外人哪知道她們的苦楚?他從一開始就將她們當作了玩物,在牀上沒有一次憐惜過,提起侍寢,那四個女人從來都是怕的,特別是每當他心裡不痛快的時候,但對我……他始終敬重疼寵,我是他唯一認定的妻子啊!
“夫君,我的……咳咳……夫君!”我用盡最後的力氣回吻他,如他這樣的男子,哪個女子會不傾慕呢?我也不例外啊,只是,比起大清的許多人,我幸運了太多太多。
大清承慶十四年,仁愨皇太后薨,太上皇(英宗)大慟,親書悼文以示哀思,以致泣不能抑,擬諡爲“孝安皇后”,言其多年如一日安民病痛,實爲母儀天下之典範。
史載,英宗之孝安皇后,乃是皇家慈善事業的創始人,一生致力於關心大清帝國平民的疾病,特別是一些嚴重的、難以治癒的頑癥,其女固倫純慧公主,更是繼承了她的遺志,不止學習了醫術,還與其姑母固倫端禧長公主一樣,成爲了大清百姓心中最爲敬重的皇家公主。
在孝安皇后的帶領下,大清帝國的皇室,始終秉持著這一傳統,不停地關懷著大清帝國的百姓。
康熙四十七年,我廢了一手養大教大的保成,這般錐心之痛尚未散去,一個動搖國本的驚天霹靂又橫空而出,幾乎……讓我差點崩潰。
一張薄薄的紙,用蠅頭小字寫滿了這一年來陸續發生的種種,而早在一年前,這紙就嵌入了我頭頂的藻井中……未來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可我卻一無所知地順著這紙上寫的走到了一年後的現在,對於天下之主的我,這打擊不可謂不大。
“我爲何要改?我既來自後世,這大清的人或物於我不過是早就埋在黃土下的過去,你,或者其他人,和我又有什麼關係?你倒說說我爲何要改?”她說的理所當然,明明殘酷冰冷的話語,卻偏偏讓內心驚濤海浪的我反駁不了。
我憤怒、焦灼、後悔,更痛恨那個表情坦然的女子,我質問,我指責,可在她漠然寧默的目光下,我只覺得被人扒光了衣服,狠狠推到人羣中扇了幾個耳光,恥辱,這是我此生莫大的恥辱!
是啊,我廢不廢保成,與她根本沒半點關係,她憑什麼提早告知我,並提醒我呢?
但……明白歸明白,我卻怎麼也接受不了。
渾身的森冷,滿心的焦慮,莫大的憋屈以及完全受不了的恥辱感,即使是皇瑪嬤當年教導帝王之道的時候,被鰲拜轄制逼迫的時候,三番戰事最嚴峻的時候,面對狡猾而野心奇大的葛爾丹的時候,我都未曾有過這樣複雜的心緒。
我想殺了她,這一次不同於從前的起念而未成行,是真的迫切地想要殺了她,不僅因爲她來自後世、熟知即將發生的一切,還因爲她大大的挑戰了我的威嚴和忍受力。
但……我無法確定,如她那般的身手,我能否完全地制住她,而且,當初在塞外她曾說過,既然能突然出現,便可以突然消失……這一點,我不得不忌諱。
所以,我殺不了她。
“大清的天下,還是愛新覺羅家的天下?滿族的存亡,還是家族的傳承?”
這個問題,是她提出來的,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正視它、思考它。我比誰都清楚,她說的是滿族入關後的漢化,亦是在逼我做個選擇,家族亦或是民族……
我想了許久,痛苦過、煎熬過、暴躁過,卻最終沉默著做出了選擇。
“你爲你的家族、你的江山,我爲我的不甘心,所以,合作吧!”
合作?初聽到這個詞,我覺得可笑,不過一介女流之輩,縱然頭腦聰明絕頂了些,武功高了些,還具有些神秘的特異能力,有什麼資格與我談合作?
然而,當她拿出那份標有無數紅點的地圖時,我再也沒有這種想法了。遍佈大清各地的店鋪,先不說這會帶來多少財富,只相互連接形成的消息網,就將我建立起來的耳目比下去了,以她縝密敏銳的思維,我敢保證,這些店鋪背後肯定還有別的奧秘,絕不止我想到的那麼簡單。
只是,我怎麼也無法明白,從她出現在大清起,自康熙三十七年底起,她就一直處於我的監視之下,這樣大的攤子,她是怎麼鋪開的?她身邊的那個莫璃,也從來沒有離開過監視範圍,沒道理有工夫做這些事啊?
這個疑惑,從出現之後,就一直無解,哪怕到了我生命的最後一刻,我也未曾找到答案。
鳳凰展翅,是她交給我的一份詳細的改革計劃,上面羅列了大清現在已經出現或者尚未明顯的弊病,而拿出這個之後,她就再沒有過問了。
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女子太識實務,甚至識實務得讓人痛恨。她很明白我的忌諱和逆鱗,雖然拿出了鳳凰展翅,卻並沒有參與其中的意思,甚至連半點都不願沾染,可……我卻不明白,她所說的合作,究竟合作的是什麼?
從康熙四十八年起,這個女子於我而言,更像是一個忒氣人的幕僚,鳳凰展翅是好東西,但其中有些我並不能完全明白,所以我需要有個人來給我解釋,但是……她每每說出的話,總是能堵得人啞口無言,還偏偏說的透徹直白。
她的言辭,總是很犀利。
我還記得,在康熙四十九年的一次密談中,關於那個民族、家族的問題再一次提了出來,她看著我嘲諷地笑,說了幾句我終生難忘的話。
“似這般的選擇還需要考慮許久?答案不是顯而易見的嗎?你一直就在按照你的選擇做,卻做出一副難以抉擇的模樣,真是假得夠嗆!”
“我且問你,你爲帝施行種種政策,爲的是什麼?”
那時,我答得理所當然:“自是爲了讓黎民百姓安居樂……”
她嗤笑著打斷我,言辭一如既往地毫不留情:“別自欺欺人了,這話說出去濛濛愚民罷了,別把自己想象的那麼高尚,你所爲的不過是坐穩帝位、保住愛新覺羅家的絕對地位罷了,說什麼爲了黎民百姓,使之安居樂業……這根本就只是達到目的的一種手段而已,與殺人時挑選何種武器、出行時選用何物代步是一樣的。”
我怒瞪著她,心裡琢磨了一下她說的這話,最終只能默然認同。
“人性本自私,只不過有的人顯露於外,有的人隱藏在內,而受握大權的官員帝王,自古以來又有多少是無私奉獻的?”她的眼神帶著看透一切的平靜冷淡,即使從老四那裡知道了她出身的家族是何等模樣,我也無法想象她的真實心性。
因爲坐在這個位置上,就算我再不喜歡她,也必然要與她不停地打交道。爲了保成和保清,我更是罕見地拉下臉面與她問計,之後,她並不太情願地提出了“流放”的建議。
衡量許久,我還是答應了此計,許多年後,我忽然無比慶幸那個選擇,挽回了我喜歡、疼愛的兩個兒子。
大清的海軍,在她提供了戰艦圖紙和建造工匠的情況下,在她派莫璃幫著訓練第一批海軍的條件下,由我秘密籌建起來。我派了心腹將領同去,並無意將一個女人真的當作練兵之人。
但,底下人傳回來的關於練兵期間的密報,讓我不由得深思了許久。沒想到,那個不起眼的宮女,竟有不凡的軍事能力,她提出的練兵法子,瞧著簡單無奇,效果卻極好,甚至一開始遭遇衆人小看的時候,一樣樣做到了她提出的那些訓練,負重跑,障礙翻越,抗寒等等,就是持槍打靶,無論活靶、死靶都是正中紅心。
我不得不承認,某個瞬間生出了愛才之心,女流之輩向來不被我看在眼裡,但是這個女子,以及……徽音,皆打破了我對女人的看法。
然而,比起這些許的愛才之心,我更忌憚她,內心涌出的殺意,比之對徽音的都多,只因爲她能影響的不是其他,而是軍隊,是大清的軍隊。
密報上親信們對莫璃的讚賞,我完全看得出來,即使莫璃訓練他們時既嚴厲又冷酷,甚至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都數不勝數,也依舊對她生出了敬佩之心。
這太危險了!
我開始慶幸,還好一開始就把老十三派了過去,否則軍心豈不是旁落了外人之手?至於老十三……那孩子才思敏捷,心性溫厚,臨行前我又與他敘了父子之情,倒是可信的。
誰知,康熙五十年,莫璃就死了,當胸一箭,立時嚥氣了。
雖然查清來龍去脈後,我惱怒於德妃和老十四的所作所爲,但比起相應的善後之事,我無疑大大的鬆了口氣,莫璃一死,徽音就斷了一臂,即使面對她的怒火會很頭疼,可消除了一個威脅,我還是在內心裡稍微喜悅了一下。
只是,和我預料的不同,徽音並未找上門來,眼瞧著她默默爲莫璃佈置靈堂,並親自焚化了莫璃的屍身,我的人沒能靠得太近,卻清楚地聽到了鳴槍。
德妃……居然對老四下了殺手,這簡直讓人無法想象,至於老十四的狠辣,自幾年前我就已經有了認識,我尚在思考著如何處置他們的時候,就聽到了德妃抱恙的消息。
這讓我覺得很意外,卻在接到徽音著人傳來的口信時,陷入了驚懼和憤怒之中。
“永和宮中人,沒機會了!”往日常來給我送信的黑衣少年,轉述了她的話。
我立刻仔細排查了宮裡的所有人,發現屬於莫璃的人脈這段日子皆未有任何動作,而宮中各處也沒有發現任何暗訪的高手,特別是來自徽音那兒的,我無法明白,德妃……是怎麼被她……
據太醫診治,德妃系思慮過重導致的頭痛,精神因此受到了勞累,至於是否能痊癒……很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