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生死,人顯得如此脆弱,縱使自己用盡全力,也跳脫不了命運的掌控。
眼前的皇上,越來越模糊,血染的瞳孔驚顯三爺的面具,他們重合,糾纏沐七薄弱的意識。
“皇上,求求皇上放過七美人……”耳邊斷斷續續傳來夏月哭喊求饒,她跪在地上,拼了命磕頭,直到磕破額頭。
沐七并不想夏月這樣自殘,她一直心懷愧疚,她覺得她不應該拖她進宮,而她自己也是悔不當初。
無父無母的穆茜,天生性格缺陷,她覺得做人應該簡簡單單,不會為自己想后路。沒人教她復雜,只有生活才會狠狠地教訓她。
“三,三爺……”怕死是本能,沐七很害怕,她怕她見不到三爺了,這個可以給他安全感的男子,能做很多好東西給她品嘗,會教她煮茶,教她做飯,最最完美的是,他還會彈琴吹笛,不管他的曲子里有誰的故事,總之她的心收下了這溫暖的不屬于她的情意。
沐七的臉慘白,她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努力伸手,觸摸模糊的輪廓,高挺的鼻梁,冷峻的薄唇……
線條在她心里刻畫出三爺的模樣,如果他取下面具,一定比皇上還要好看。
聽到沐七咕噥一聲,之后她閉上眼,斷了呼吸,他的手指倏地彈開,他的眉心幾乎擰成一團,女人在他面前癱倒在地。
“七美人。”夏月哭泣哽咽,爬到皇上腳下,一把抱住了昏迷不醒的七美人。
他從不知憐憫,果斷心狠,他討厭背叛,異常敏感。因為自己是甯皇,他習慣為所欲為,沒有耐心分辨是非,一網打盡對他不利的人,或事。
要不是有人從中作梗,他必定鏟除了沐家,哪里輪得上沐家女進宮來羞辱他。
踉蹌后退半步,他盯著宮女懷中沒有了氣息的女人,他殺了她,殺了對他不忠的女人,他依舊認定是沐七的錯,她不懂帝王心,惦記別的男人。
后宮嬪妃前仆后繼,只為取悅紫薇城里至高無上的王。沐七的三位姐姐,進宮便愛上了這個沒有心的男人,她們愛得越深,傷得越真,她們也如同其他嬪妃,不知所措地交出真心,然后再被甯皇無情拋棄。
好像甯皇不需要愛,他需要的是別人犧牲愛,以此來鞏固他的存在感,被愛有恃無恐,被需要可以壯大本我。
遇上沐七,甯皇有點動搖了,她的眼里沒有熾熱,總是警覺小心地防備,她不愿靠近,不依附,不信任,在她面前,他沒有存在感。
而沐七卻不知,她無形地存在于甯皇眼里,從一開始的戲弄到后來的縱容,甚至他知道她想寫字,于是甯皇召她去清涼閣一同研究習字。
很可惜,小七不領情,還被蕭貴妃攪局,最后不了了之。
皇上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好意,往往適得其反,當知道另一個男人被沐七需要,一股無名怒火油然而生,再無寧日。
“啊……咳……”心跟著沐七停止跳躍后,皇上一時耳鳴,聽不到夏月和百里榮的哭喊。突然沐七睜開眼,身體倒灌涼風,短暫地昏厥,她又被閻王爺送了回來。
“百里榮。”肇事者恢復冷靜,他一聲斥喝,跪在地上搶救七美人的老太監,顫顫巍巍地爬到皇上腳邊,撲在冰冷的地面,哆哆嗦嗦地應道,“奴才,老奴在。”
“宣太醫。”
百里榮抬起頭,皇上早就抽身離去。他慌張地爬起來,招呼其他太監宣太醫來椒蘭殿看看七美人的傷勢。
折騰半條命的沐七必定是后宮頭條,有說她從皇上手里撿回半條命也是福大,有說她私通外人,yin亂后宮,還有說她刺殺皇上不成,反被皇上拿下。
傳言越說越離譜,好比橋下說書的先生,毫無責任地誤導他人。但有一點沒錯,沐七惹怒圣上,怕是命不久矣。
“我瞧瞧,哎喲,肯定很疼吧。”第一時間趕來的肯定是惠貴人,這時候敏感時期,其他后妃想來也沒這個膽兒。
惠貴人坐在床沿,輕撫沐七受傷的脖子,手指印清晰無比,呈現淤青紅腫,夏月拿來手帕,惠貴人接過來,親自為七美人擦拭紅腫的地方。
“上了藥,也不知道幾日見好。”惠貴人心疼不已,“留下疤痕就糟糕了。”
“不是外傷應該不會。”沐七說話的時候,喉嚨像火燒一般刺疼。她瞟一眼夏月,見她額頭上的傷口,蹙眉又道,“夏月可能會留疤。”
“奴婢不礙事。”
沐七轉頭,忽然認真地求道:“惠姐姐,你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無論以后發生什么事,一定要保住夏月的命,她跟著我受苦了。”
夏月無語凝噎,惠貴人安慰說道:“小七,你不是說椒蘭殿的宮女,你會好好保護嗎?你這會兒說喪氣的話,觸霉頭。”
“蕭貴妃說的對,我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沐七暗下決定,不會再猶豫不決。
辛芙傳來喜報,怡蘭殿的蕭寶盈笑得合不攏嘴,唯一不足就是皇上沒有再下狠心,干脆要了七美人的小命,免得日后夜長夢多。
“娘娘放心,這回七美人不死也傷,最重要是妄想得到盛寵。”辛芙福身,討好地說。
蕭寶盈不屑一笑,“真沒意思,她三位姐姐好歹還跟我玩了兩把,輪到她,簡直不堪一擊,還不等我出手,她自個兒就找死。”
“奴婢一看這個七美人,瘦骨嶙峋,怎能是娘娘的對手,她給娘娘提鞋都不配。”
“哼,他們沐家氣數已盡,她也活不長了,到時候沐家再無女子送進宮,還有誰敢跟本宮爭奪后位。”
辛芙眼明心細,她知道是時候拍馬屁,趕緊跪在地上,大喊一聲,“皇后千歲。”
“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寢殿其他宮女馬上跟著辛芙照做,都想趁機討好主子。
“哈哈哈,你們一個個比本宮還心急。”蕭寶盈端著身子,很受用她們的討好,得意之色躍然臉上,她大笑幾聲后,又擺出一副傲慢,“都起來吧,等本宮登上皇后位再拜也不遲。”
“謝皇后。”怡蘭殿眾人怕是改不了口了。
朝堂上,禮部已經將宴請邶堯國世子的事提上日程。可惜椒蘭殿一事太突然,皇上直接取消沐七參加的資格。
除開第一日的私宴,接下來是國宴三日,聽聞皇上親自挑選宴會菜式,以君王禮儀款待世子,當然,在甯皇心目中,他是真心希望世子今后能夠繼承邶堯的大統,以二人的交情,兩國結盟,再聯手吞并其他小國。甯皇野心,昭然若揭。
盛宴從沐七受傷的當日開始。第一天晚宴是前戲,就是讓世子看看美人起舞,淺嘗佳釀,后兩日的珍肴異饌才是重頭戲。
也罷,什么蘭花熊掌,鮑魚血燕,翡翠白玉湯,只能望梅止渴。這天傍晚,她聽到紫薇城的熱鬧,可是皇上不想見到她,所以她也不敢出宮。
“七美人,是不是奴婢做的飯菜不合胃口?”見沐七愁眉苦臉,夏月心里很不好受。御膳房的廚子都被抽掉準備晚宴,而晾在一邊的沐七,好在有自己的小廚房,就是缺了廚子做飯。
清晨的事,不稍半日就傳遍整個皇宮,長公主不便出行,也差了祁瑞送藥慰問,直到晚上夜幕后,沐七始終不見三爺。
她可是差點就死在皇上手里,難道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所以沐七沒胃口,跟晚宴無關,跟夏月的手藝好壞更無關了。心情直接影響了食欲,進宮以來,她第一次不想吃東西。
沐七閉目養神的時候,夏月火急火燎地闖入寢殿,睜眼看到宮女,她也跟著心急一下。
“沒有。”夏月搖了搖頭,擺手示意,“奴婢打聽過,今晚在御膳房的御廚,沒有戴面具的人,就是說,沒有見到三爺。”
“這么重要的盛宴,他沒有露一手?”
“三爺看樣子不會在乎這樣的表現機會。不過奴婢順便也去了一趟華延宮,好像三爺也不在華延宮。”
“他在紫薇城附近有別院,是長公主賞給他的住所。”
“要不要奴婢出宮?”
沐七沮喪萬分,“算了,你也是傷者,就別再折騰了。如果有心,自然會來,倘若無心,就是八人大轎也抬不來。”
“小主胃口不好,怕是只有三爺可以令小主胃口好轉了。”
“誰說的,我自己來,俗話說,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沐七想翻身下床,可是她低頭擠壓到脖子紅腫的地方,又痛得哇啦低嚶。
沐七勉強吃了點食物就躺下了,敷衍了宮女們的關心后,她陷入沉思。
早上的事如同噩夢縈繞,她翻來覆去根本不想睡。她還記得那一瞬間的悸動,在死亡面前,她直面內心。
活了二十多年,除了對食物產生真摯的感情,沐七好像還沒有愛過一個男人,按她的說法,男人又不好吃,愛來干嘛?
如今魂牽一人,他活在了自己心里,生了根發了芽,像春天里播了個小情種,然后等著它長大,開了花結了果,于是沐七想吃掉這份朦朦朧朧的愛意。
愛,好吃嗎,男人,可以大口大口地干掉嗎?算了,她心疼三爺,還是想小口小口地品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