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
出了宮, “馬伕”驅車略急,他的每一步,都在主人的計劃之中。果然混出宮, 那些只看令牌不看人的禁軍, 簡直愚蠢至極, 不過也好, 免得身陷惡戰又被人認出。
轎輦在宮門口停罷, 前身著地,有宮人趕緊上前將轎簾撥開,世子從裡面走出來, 華容威赫。
他奉命進宮見甯皇,顯得心事重重, 剛走了不到兩步, 突然面前一輛冒失的馬車飛逝而過。
雖走得急, 但是世子瑾照樣看清那驅車之人戴著面具,在皇宮戴面具, 實屬內情不明,何況近來多事之秋,不由得令世子心頭起疑。
“沈九。”
“世子爺,屬下明白。”世子瑾有自己的隨從,自從他搬離行宮, 住在皇寺之後, 他便歸還了皇上的禁軍, 改由自己的人從旁協助屈侯將軍調查行宮一案。
高度警覺的護使, 跟了世子瑾很長時間, 想得到重用,必定要用心揣度主人的心思。世子瑾的一個眼神, 就是他的潛在命令,而身手不凡的護使,飛身跟了上去,可疑馬車,很快就是他的囊中之物。
沐七失蹤?皇上病倒?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世子瑾辦案離開後,一直沒有時間進宮,這次回宮帶了殺手的消息,可是宮裡的情況,似乎更加糟糕,他根本見不到皇上。
後來打聽了宮闈的醜事,說貴妃娘娘是跟廚子私奔,傳言的真假,見仁見智,反正世子瑾當聽了笑話。
皇宮已經亂成一鍋粥,據說皇上的頑疾不能見天日,見了會沒命,爲了安全起見,無極宮已經被禁軍包圍,衆臣跪在殿外,其他的人,更加進不去,於是接連幾天,世子仍舊無功而返。
大雪皚皚,乾坤無痕。突然,雪地裡,紅白相間,有深淺不一的腳印,朝著皇寺大門口靠近。
掃雪的沙彌聽到動靜,他從大門口走出來,驚訝倒在雪地裡的龐然大物,於是放下笤帚,跑過去查探。
“施主?”沙彌蹲下來,檢查那人的氣息,白雪本就刺眼,摻了鮮血的雪地,格外扎眼,嚇得沙彌倒吸冷氣,嘴裡一哆嗦,唸叨,“阿彌陀佛。”
初雪微晴,慘白的光,透著心涼。
長公主客氣地賜坐。疑惑不解的扈娘,偷偷打量著坐在椅子上的女人。
她看起來與整個皇宮格格不入,她太瘦了,骨頭頑強地支撐蒼白的肌膚,凸起的地方看著瘮人,她不像是被虐待,反而一直被人捧在手心,宮人們對她畢恭畢敬,而她笑容可掬,掃去了扈娘心中的疑慮,漸漸地放鬆下來,勉強坐在了離她不遠的木椅上面。
“我著人備了酒菜,稍後送來。”
“來之前,有人已經給我送了填肚子的食物,我現在很滿足。”扈娘面色凝重,“可以做個飽鬼。”
長公主收回尷尬的笑意,但是依舊心平氣和,“敢問扈娘,是求生還是求死?”
“哼,這由得我自己?”扈娘冷笑。
“不久前,沐家大嫂進宮找我說情,她迫不得已說了關於扈孃的事情。”長公主沉吟片刻,“沒想到,扈娘本家姓蘇,居然還是華族的醫者。”
“聽長公主的意思,您對蘇家不陌生?”
“其實我只認識一個叫‘蘇音’的女人,她的醫術令我大開眼界,是她救了我,否則我不能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
扈孃的目光微怒,語氣很不客氣,“可惜你救不了她,令她死於非命。”
長公主別過臉,愁眉地嘆息,“蘇音的死,我確實很難過,她是一個好女人,也是真的想幫助我們,可是,可是一人之力,很難扭轉乾坤,何況你們華族的詛咒,向來無解,她如此犧牲,令我這個做皇姐的,也感到十分慚愧。”
“她太傻了。”扈娘閉上幽怨的眼神,“她的血終究無法破了詛咒。”
長公主突然抓住輪椅兩側的扶手,隱忍激動的心情,“你是她的大姐,你的醫術更加非凡,你應該可以治癒皇上,應該……”
“不可能。”扈娘睜開眼,打斷了長公主想說的話,“將死之人,怎會救一個暴君。”
“在其位謀其政,他只是做了一個帝王應該做的事,他承受太多了,他不應該被詛咒,當年,他還是個孩子,他卻揹負了一切後果。”
扈娘擺了擺手,站起來說話,“長公主,你別說了,我真的無能爲力,現如今,我什麼都不想,但求一死。”
“扈娘,據我所知,沐家對你,也算是有些恩惠,現在沐家有難,難道你真的打算見死不救?”長公主話鋒一轉,打算從旁再勸。
扈娘皺起眉頭,“我知道沐家被我拖累,所以我該死。”
“不,你可以救他們。”長公主急切地解釋,“皇上陷入絕境,被頑疾折磨,他不能做出正確的決定,加上宮中是非難辨,倘若有小人居心叵測,那沐家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我不明白長公主的意思。”
“皇上的瘋魔病,蘇音嘗試治療過一段時間,好像有點效果,若是你也……”長公主抿了抿嘴,猶豫地說,“皇上清醒了,自然能洞察秋毫,不會被人蠱惑,以免他判斷有誤,傷害無辜。”
“他向來我行我素,豈會洞察秋毫?”
“之前沐家因爲你而受累,皇上一直頂著壓力爲沐家開罪。而今,沐家小女下落不明,皇上急火攻心而病發,倒是有傳言說三道四,可都是對沐家不利,我就怕,就怕有人趁機陷害,而沐家便真的無翻身之日了。”
“沐家小女?”扈孃的心思被長公主勾起來,“長公主是說,沐家的七小姐?七小姐怎麼了?”
“她失蹤了,聽說離開皇宮。”長公主沮喪地垂頭。
扈娘幸災樂禍地一笑,“這是好事,天大的好事,離開皇宮,難道不是好事?”
長公主一驚,又仰頭凝望扈娘,她臉上的得意,當真是諷刺了自己,說到底,還是冤冤相報,沒完沒了。
馬車顛簸得厲害,半道上,沐七醒來兩次,還不等她開口呼救,就被人敲暈。
她最後一次清醒過來,是因爲五臟六腑鬧騰,差點要了自己小命。一睜眼,天地混沌,分不清白天黑夜,眼前模糊,耳邊卻傳來清脆的水滴聲。
口渴了,難免會有幻覺,她昏昏沉沉三日,醒來是應該找水,找食物,找那個總是打暈自己,還把自己拖出皇宮的狗賊。
拖出皇宮?沐七一個激靈,三魂歸位,她覺出是陌生地方,是個深不見底的溶洞,而他們,就在洞穴之中,離洞口不遠,所以外面的光亮,照得見洞中的一方。
陰冷寒風,凜冽刺骨。沐七哆哆嗦嗦地蜷著,嘗試走了兩步,然後等視線清晰再慢慢觀察。主要還是怕自己被敲暈第三次,那個人,不知在何處。
目光一聚,定睛凝神。那人,盤腿端坐巖石上,一動不動,如同雕塑。
洞外光亮若隱若現,沐七看不清切,於是她壯著膽邁步,朝著那人靠近,其實她沒有見過敲暈自己的人,只是見到三爺留給自己的密函,她就毫無戒備地赴約,結果人沒見到,自己卻莫名其妙地被襲擊。
“三爺?”沐七心頭一沉,全身顫慄,她靠近,見到端坐巖石的人是戴著鐵皮面具,下意識地認爲,那人是“三爺”。
不可能。沐七尋思,三爺不會對自己粗暴無力,加上有過認錯的先例,這回她不會輕易相信戴面具的男人便是三爺了。
“喂。”沐七站定一側,唯唯諾諾地吱一聲,“咳咳,請問……”
沐七一開口,洞中的迴音也跟著盪漾,傳入黑暗處,久久不能平息。
沐七呼吸之間,洞中也跟著迴應,她有點瘮得慌,覺得很不對勁,於是沒有繼續說話,就這樣靜靜地感受著彼此的心跳,不對,那種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心跳也加劇,試圖破繭而出。
忽地,洞外的雪塊滑落,轟一聲,嚇得沐七倒退了兩步。她總算清醒,那種不對勁也隨之清楚,她一直感受的是自己的心跳,沒有第二個人。
手指緩緩地探過去,在面具下的鼻頭處遲疑了半分鐘,確定那人沒有呼吸後,沐七真正嚇得雙腿一軟,摔了個四腳朝天。
世子瑾火急火燎地趕到皇寺廂房,國師安排了寺院裡的用醫法師照顧受傷的護使,但是他的情況不太樂觀,恐怕也只能撐到見世子的最後一面。
“經脈盡斷,內力受損,能夠堅持到回來已經是……”法師將世子瑾領進門,其他沙彌紛紛後退,騰出地方給他們主僕二人。
“世子爺,屬下……”奄奄一息的男人,重傷之下還惦記著自己的任務,“屬下跟蹤數日,那人果真有詐,可惜屬下無能,不能將其捉拿。”
“沈九,你已經做得很好,現在最重要是治好你的傷。”
“世子爺,我不行了,不要再管屬下,您現在最重要的是應該進宮面見甯皇。”沈九想要支撐上半身,世子瑾上前挽扶,沈九又抓住了世子瑾的手臂,“那人帶走的,帶走的,可能是,是沐貴妃……”
沈九沒有時間細說。他當日奉命跟蹤,之後出了帝都,那人駕車西去,越走越偏僻,不像是從宮裡出來置辦貨物的宮人,所以世子爺懷疑得對,宮人戴著面具必定有問題,如今跟上去,越發佐證了世子爺的判斷。
戴面具的男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離開都城往西,就是爲了找個偏僻沒有人的地方下手,主子交代,擄走沐貴妃是第一步,接下來第二步,找個遠點兒的,沒人的角落解決了貴妃娘娘,換言之,殺人滅口。
一路上,沐貴妃醒來兩次,而這兩次本來有機會除掉她,可是每次都被誤打誤撞地錯過,而第二次的意外,令面具男發現了沈九的存在,同是江湖人,一個跟蹤,一個被跟蹤,實力相當,也就很難不露出馬腳。
到了目的地,死人谷的入口處,面具男和沈九雙雙對峙,這一戰,生死存亡,他們發揮最大的可能,想要將對方置於死地,轉瞬之間,命運輕如蟬翼,他們都是□□控的人生,到死也不能爲自己而活。
世子瑾來不及悲傷惋惜,沈九留著最後一口氣覆命,這對紫薇城來說,是撥開迷霧的最關鍵的一道光,也許這道光可以照亮沐家的生死關,而沐貴妃的所謂的私奔傳聞,可能有更大的陰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