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和雪暴都已過去,天色微微透亮,一場氣勢洶涌的雪暴過後,大地終於恢復了死寂一般的沉靜。一處避風的雪拗裡,洪雪綿淡漠地望著盤膝坐在地上爲言志療傷的白衣男子,以她的靈力完全救得了言志,然而她卻並沒打算出手。
小小的雪拗裡,幾股聖珠的氣息交雜混濁若隱若現,望著地上緊挨著坐一起的三人,洪雪綿眸中若有所思,事情來的太突然,此刻她還不想打草驚蛇輕舉妄動,以免自亂陣腳白白放走了到手的獵物。
然而她的心臟卻越來越強烈地感應到從言哲身上隱隱散發出的祝融之火的氣息,這對於她來說,無疑是致命的誘惑。
林芷秀則是一言不發地陪著療傷的言志,目不轉睛地盯著言哲的一股股真氣緩緩輸入言志體內。
半晌,眼見言志的面色越來越蒼白虛弱,洪雪綿終於忍不住淡淡開口:“我勸你還是省著點兒真氣。你體內的祝融之火只會讓他體內蘊藏靈水聖珠的真氣逆竄,內傷會越來越嚴重,水火不容的道理你不明白嗎?”
女子一頭極地青絲伴著冷風瑟瑟飛舞,然而眸中的嘲弄卻是那麼明顯,第一次見他覺得他不知死活膽子挺大,如今看來這男人倒還真是愚昧無知。
聞言兩人皆驚詫擡眸,言哲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忽然記起那日在冰泉她問他體內是否有祝融之火,當時心跳狂亂,太緊張沒有在意,如今卻似乎明白了什麼,收手站起身對上她的眸子追問道。
“你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靈水聖珠在我哥體內?那麼燎火聖珠不就……”
說著說著,言哲忽而轉爲呢喃自語,滿臉的不可思議。
他只聽大哥說過他們龍族世代追尋並保護七聖珠,十幾年來二人除了四處打聽聖珠的下落,就是尋找魔界被擄走的弟弟,然而言哲卻不知道原來靈水和燎火聖珠分別封印在他兄弟二人體內。
“原來你們真的有聖珠??!”林芷秀指著言哲脫口驚呼,復又開口急切地催促:“那快想辦法救你哥啊。快啊。雪綿,你能不能救???”
洪雪綿聞言淡淡笑了笑,抱著雙臂漫不經心開口:“怎麼?你哥沒告訴你嗎?不過你放心,七聖珠封印於尋常人的體內,靈力還處於沉睡狀態,一般人根本發現不了,暫時不會招來殺身之禍的?!?
說完洪雪綿的眼角不經意掃過林芷秀,這個微妙的動作根本沒有人覺察。
聽了她的話,言哲顯然已知道她非同一般了,只是自己半天還緩不過神來,既然他兄弟二人體內皆蘊含著聖珠的靈力,可爲何骨肉相連的親兄弟卻有著水火相剋的靈力,言哲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
“哎呀!先別說什麼亂七八糟的鬼聖珠啦,快想想辦法救救你哥啊?!绷周菩憬辜钡穆曇舸驍嗔藘扇说膶υ?。
“我來吧?!焙檠┚d淡淡應著。 她也不是真的見死不救之人,於是三步兩步走至言志身後盤腿坐下來,開始爲面前昏迷不醒的男子運功療傷。
一望無垠的白雪荒原上,一抹妖豔醒目的紅色漸漸逼近。紅衣姑娘策馬似脫繮,揚鞭飛奔朝聖雪山上騎來,手腕上的月牙鈴鐺發出叮噹的脆響。馬兒行至一處雪山前,少女勒馬望天。
颶風吹起亂雪,紛揚了半天,掩住了方當正午的日頭。雪暴之外的天依舊是湛藍的,蒼鷹低低地盤旋著。
剛剛雪崩過的半山腰上積雪成堆,冷風夾著雪花呼嘯而過,薄薄一層日光照在身上,卻是透著淒冷的虛妄。
“剛剛發生過雪暴?”月牙錯愕,低聲自語一句,翻身下馬,牽著馬朝山壁前走去。少女紅袖輕揮,一處積雪嘩啦一聲被捲起,薄薄的雪層下一張青白僵冷的臉便暴露在了天光下,咀脣微微張開,彷彿對天吶喊。顯然是被雪暴埋葬的聖雪山人,月牙皺了皺眉,又上前一步走過去,用腳尖踢開了一處厚厚的積雪。雪簌簌而下,雪下一隻青紫色的手冒了出來,保持著痛苦的僵冷姿勢,指向天空,似乎想奮力掙扎著從雪崩中逃脫,卻終究被活生生埋葬。
月牙不由搖搖頭抱臂嘆息,聖雪山上常常有颶風颳過,葬身於雪暴中的倒黴蛋不計其數,不知今日又死了誰,
錯愕間忽然聽到一聲男子焦急的驚呼聲:“洪姑娘……”
避風的雪拗裡,言哲一把抱住了女子顫巍巍的身體。
明明剛剛給大哥運功還好好的,怎麼忽然間見她嘴脣由蒼白到泛紫,轉瞬間身子已經開始瑟瑟發抖,爲言志療傷的動作也戛然而止,人整個就要倒下去。
“糟了!雪綿的寒疾發作了!”林芷秀連忙扶住言志的身子朝言哲脫口低呼。從小一起長大,雪綿身染寒疾她是知道的。
“還有活人?!”月牙聽見聲音心中一喜,連忙打馬朝雪拗走來,說不定還是被雪暴困住的人,既然有生還的跡象,她就不得不救。
“那怎麼辦啊!她的身體好冰……”言哲急得大叫,然而懷中人兒的體溫卻在驟然下降,如今大哥和洪姑娘都出了問題,他已經驚慌到六神無主了。
“我……我也不太清楚她的狀況…….從小她就那樣,奧對,得趕快送她回冰泉——”豆豆愣了半天,忽然敲敲腦袋頓悟道。她多少還是知道一點的,每次雪綿寒疾復發,便會泡冰泉池水以寒制寒。
“不行啊,現在我哥這樣子,我們回去不等於送死?你忘了聖雪山還在追殺我們?”言哲當即否定了林芷秀的想法,低頭望著瑟縮在她懷裡閉著眼睛不住發抖的女子,不由心疼地抱緊了她的肩,讓她柔弱冰冷的身子儘量貼著他溫熱的體溫。先前那個霸氣十足的強女子此刻卻像一隻受傷的小獸哆嗦著蜷縮在他的懷裡,那麼柔弱,那麼讓人見猶憐。
洪雪綿此刻只感覺到全身上下窒息般的冷,身子慢慢縮成一團,那冷深入骨髓,深入五臟六腑,似乎已是藥石無醫。然而更冰冷的也許是心吧,一顆無人理解無人關懷的破碎的心。
恍惚間洪雪綿拼命地朝言哲懷裡鑽,似乎已經凍得失去了知覺,一手緊緊地攥著他胸襟前的衣服,似是要從他懷裡汲取到更多的溫暖,就像孤獨漂浮的蜉蝣,看似輕盈翩翩,卻只想撼抱一棵可以避風擋雨的大樹。
“有人嗎?”少女清脆婉轉的嗓音適時地響起,雪拗裡清醒的兩人眼前皆一亮,隨即又心生戒備起來,訥訥地互望了一眼。如今他們還在聖雪山上,洪浩天的人馬隨時會殺來,此刻還是小心爲妙。
林芷秀攙扶著言志的身子輕輕將他靠在雪壁上,小心翼翼地從雪拗裡探出半個腦袋來,見是一個硃脣皓齒的紅衣小姑娘,睜著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睛剛好探進來。
月牙本是循著說話聲找到雪拗前的,本想一探究竟,卻不料剛好碰上探出頭來的林芷秀,四目相對之下兩人皆是一愣。
“啊呀呀……”兩人皆被對方唬了一跳,不約而同失聲尖叫。
“噓!”立馬反應過來,林芷秀一把捂住了月牙的嘴示意她別出聲。月牙登時閉了口,瞪著一雙又驚又疑的大眼睛上下打量著林芷秀。
“林芷秀!怎麼回事?。俊毖哉艿穆曇粼诒翅犴懫穑周菩汩W開身讓出一條路來。
站在雪拗口的紅衣姑娘方看到了裡面說話的白衣男子,墨發星眸,眉如遠山,一雙如火雙眸中有點點亮光閃動。然而月牙的目光卻遊弋到男子懷裡脣色僵紫,同往白衣的絕色女子身上,見她蒼白的面色仍掩不住那副絕美的容顏,此刻正蜷縮在男子懷裡哆嗦發抖,一副嬌弱無骨惹人憐的模樣,月牙也不由砸吧砸吧嘴,很豔羨地看著。什麼時候,她也能倒在她心儀的男子懷裡。
“喂!她是誰?”言哲眼見那紅衣姑娘已彎腰擠進了狹窄的雪窟中,擡頭狐疑問向一旁扶起言志的林芷秀,“白煞星,你是不是引狼入室了。”氣急敗壞地,言哲又朝她低吼了一聲。
“哎呀!她不是聖雪山的人啊,你別胡說八道?!绷周菩愕伤谎蹃K不多言,而是轉頭笑喊她:“姑娘,過來幫幫忙吧。”說完朝她招招手,瞇著眼親切地笑。
身爲白煞,林芷秀可以確定聖雪山上沒有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紅衣小姑娘,見她心慈面善不像什麼壞人,便放下戒心喚她,此時能多一個人幫忙最好不過。
“叫我月牙,放心吧我沒有惡意?!痹卵劳嶂X袋朝兩人甜甜笑了笑,對言哲不遜的態度並沒在意,而是熱心地上前幫林芷秀扶起了仍昏迷不醒的言志。
言哲見那紅衣小姑娘竟然上前熱心幫忙,也悻悻住了口不再多言,抱起懷裡的女子站起身。
“先跟我離開這裡吧,看外面的天色待會還會有雪暴,他們倆的狀況看起來不太好呢?!奔t衣少女望了一眼並不搭理她的言哲,輕聲開口。
眼觀當前昏迷不醒的一男一女,雖然癥狀不同,但月牙心下也瞭然,他們的傷沒那麼簡單,這兩男兩女看起來也不像平庸之輩,莫非真讓她碰巧了,這幾人便是爹派人在追殺的言家堡餘孽。若果真如此,看來自己倒是不得不出手相救了。
言哲聞言擔憂地望了一眼昏睡中的言志再低頭看看懷中的女子,一聲不吭地彎腰步出雪拗。
“言哲,不行啊,雪綿不能離開聖雪山的,你要把她帶走嗎?”林芷秀急切地聲音在耳後響起,言哲頓足,擡手掀下肩上的披風蓋住了女子單薄的身體,不讓冰冷的風雪灌進她已經不起摧殘的身體裡,回頭不耐煩地反駁。
“哎呀,管不了那麼多了,我們又不能送回去,總不能把她一個人放在冰天雪地裡吧——”
林芷秀聳聳肩,不好意思地朝月牙乾笑了兩聲,“小月牙,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就那脾氣?!?
“沒事啦。芷秀姑娘,我們走吧?!痹卵啦灰誀懭坏剌p笑了兩聲,卻不由多看了兩眼外面風雪中墨發飄逸的白衣男子。
兩人一左一右扶著言志出了雪拗。
逆風的山澗裡,馬兒也不由凍得哼哧直叫,揚著蹄子不住地來回踱步,見主人出來,興奮地奔至紅衣少女跟前在她衣服上蹭了蹭。
月牙頓了頓,看著五人一馬,心裡陡然生了主意,輕挽手指,隨著空氣中“嗡”的一聲輕鳴,腰間的洌笛忽地飛出,在空中盤旋著切割開四周凌亂的光線,彷彿遇風則生般,在凌空之際變得無比巨大。
它環繞著少女在空中徜徉了一圈,然後安靜地橫停在少女身前,此時笛子周身已經猶如一把寬刃巨劍。月牙見狀脣角揚起一絲輕柔的弧度:“玉鳶。帶我們離開聖雪山吧?!?
隨著少女的一聲號令,那支巨大的被喚作“玉鳶”的笛子彷彿聽到主人召喚一般,火紅盈盈的笛身陡然劃破溫潤的氣流,在半空中閃爍過一道薄而剔透的紅色光芒,裹挾著疾卷的風連同地面上的五人一起消失在了蒼莽的風雪中。
冷風如刀,以大地爲砧板,視衆生爲魚肉。萬里飛雪,將穹蒼作烘爐,熔萬物爲白銀。如今君爲刀俎我爲魚肉,敵在暗,我在明。聖雪山的狂風亂雪已然被遠遠拋在身後,然而血腥險詐的歷程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