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終於見到天了!”回到地面後,林芷秀在雪地上翻了個滾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嘟囔一句,手扶著額頭遙望蒼穹下那穿透雲層的陽光。
對著蒼茫的大地,林芷秀貪婪地吸了一口這遼闊天地間自由的空氣,雪不知何時停的,不過林芷秀深知,到了夜晚雪又會繼續下下來,揉了揉眼睛,儘量讓自己適應外面強烈的光線,林芷秀回頭發現言志還躺在雪地上翻著眼睛目無表情地望著天空,心下決定還是儘快拖著他找一個避風的雪坳先棲身,也免得被洪浩天發現。
“言大哥!現在擔心他也沒用啊,先找個地方躲躲吧。”林芷秀踩著厚雪走近他,眉頭緊鎖直直地望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男子,此刻若不是看到他一雙烏黑的眼睛圓睜著,以爲他真的死了。
“你手上的傷痕嚴重,快點跟我走吧。”見他沒反應,林芷秀無奈地拉著他的胳膊搖晃著,試圖喚回他的意識,半晌,言志突然有氣無力地轉過頭看著她。
“秀秀姑娘,我好餓。”他乾枯的脣瓣起了一層白皮,此刻嘴脣微微動,口中呼出的熱氣轉眼間就化作一團白霧飄散在風雪中。
“啊?”似乎驚訝於言志的反應,林芷秀明顯吃了一驚,還以爲他是擔心言哲所以纔會心灰意冷,“那你乖乖躺著別動啊,我去找吃的,很快就會回來!別亂動啊!”
不等說完人已經三步兩步跑出雪地裡老遠,可她綿綿的聲音任然在言志的南中晃悠。
言哲轉過頭觀察了一番四周白茫茫的荒涼雪原,錯愕地望著她一蹦一跳遠去的背影,眼神中突然多了一種莫名的情愫。
他不知道,在這種荒涼而寒冷的地方,她還能找到吃的。
沒多時,她果然興高采烈地回來了,言志終於鬆了口氣,面有菜色地望著她走近的模樣。
林芷秀踩著腳下簌簌的白雪快步走至他身邊,手上提著兩個血紅的塊莖,那塊莖根部長著茂盛的綠葉,乍眼一看那血紅色的塊莖碩大如初生嬰兒,林芷秀揪著那兩串嫩綠的葉子在他面前晃了晃,歡天喜地道:“一出來就走運啦,看我找到了什麼?”
“怎麼會有血色的人蔘?”言志望向她手裡的血紅塊莖吶吶脫口。
“這是聖靈子,因爲通體呈血紅色,又叫血靈子,吸收天地間最純淨之精氣,長在聖雪山南麓,只要在雪線一下的地方,很容易找到的。喏,快吃吧,可以恢復體力增強靈力哦。”說完林芷秀利落地拽掉塊莖根部的嫩葉,擱在懷裡衣袍上隨意擦了擦就扔給他一個。
言志接過來,定定地望著手心的聖靈子,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試著咬了一口。咔嘣一聲,嗯~還不錯,又脆又甜。又咔嘣一聲,這次言志不再有所顧慮,索性大口吃了起來。
“別吃太多啊。留著關鍵時刻救急!”待言志正吃到興頭上,林芷秀突然一把搶過他手裡還剩一半的聖靈子,連同自己的那棵沒捨得吃的一起利落地塞到懷裡,拉著他二話不說就往前走,“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儘快找個雪坳躲躲,否則會活活凍死的……”
她完全沒看言志一臉怨念的黑臉,只是頭也不回地自顧自唸叨著,拉著他艱難地尋找著任何可以躲避風雪又隱秘的雪坳。
沒走多遠,兩人終於在一座雪山腳下的崖壁間找到一個小小的雪坳。倆人拖著疲憊的身子在四周找了點枯樹枝來,在雪坳前的空地上架起了一堆篝火。
暮色四合,灰色的天空果然如她所說又開始紛紛揚揚地飄起了雪。火苗燒著溼樹枝發出嗶嗶嚕嚕的聲響,兩人緊挨著身子坐在火堆前,篝火明滅,她突然看不清他沉默的表情。
良久,林芷秀才試著打開話匝子,“你在擔心你弟弟嗎?”
她擡頭小心地觀察他此刻陰沉的臉色,絞著手指繼續安慰他。
“哎呀放心啦!你們兄弟都那麼厲害,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我相信他,所以我要在這裡等他。”見她的手安慰性地拍他的肩膀,言志收起了焦慮的心情,轉頭給她一個放心的笑,復又轉頭看向噼裡啪啦的火堆,目光迷茫又堅定。
此刻他也只能等了,等天明,等雪停,等一切迷茫的未知。見他仍然憂心忡忡的,也不怎麼搭理她,林芷秀烏溜溜的眸子一轉,彷彿終於想起什麼可以打破目前尷尬的氣氛,興奮地提議:“言大哥,我幫你算命好嗎?”
看著白袍男子略微有些驚愕的表情,林芷秀笑了笑,有些自豪地挑挑眉說道:“忘了告訴你,我的身份可不僅僅是聖雪山的白煞那麼簡單,我還是占卜師。”
最後三個字幾乎是貼著他的耳邊低喃出來的,言志爲此卻並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微有試探地出聲:“哦?”
“可不!算命扶乩、看相解夢,我樣樣都行!”林芷秀攀上他的肩膀驕傲地說著,“不過我從來沒再聖雪山露過手,,怕被他們發現。”
“那你準備怎麼算?”彷彿又了一點興趣,言志開口問。
林芷秀把凍僵的手放在嘴邊呵了一下,看了看地上零落的枯枝,笑:“就扶乩吧。”
兩根枯枝被綁縛在一起,一橫一直,成“丁”字形。林芷秀伸出凍得通紅的左右手,用兩手食指輕輕託著橫木兩端,口脣翕動,輕輕念起長而繁複的咒語。少女唸咒的聲音是極輕的,言志就這麼呆呆地望著她,眸中神色幾經變化。
“你想知道什麼?”唸完咒語,林芷秀卻沒有開眼。言志轉頭看著她的方向,他臉上表情瞬間變得有些奇怪,許久,道:“命格。”
“扶著乩筆的是雪仙子啊,寫下你的諭示吧。”再度默詠了一段咒語,林芷秀單薄的身子在雪窟外的大風中瑟瑟發抖,然而卻虔誠地閉著眼,將左右食指託著的乩筆懸在雪上。
彷彿有無形的力量託著林芷秀的手,又彷彿是風吹著那垂地的枯枝,乩筆唰唰地在雪地上移動著,寫下一排排潦草的符文。
移動,移動,再移動。
當換到第三行的時候,乩筆忽然停住了,風雪還是一樣呼嘯,然而枯枝居然一動不動。
“好了。”林芷秀長長舒了一口氣,彷彿忽然感到了寒冷,身子瑟瑟發抖,但她居然還是閉著眼,沒有睜開,“你看看,這就是你的命格。”
言志的眼睛盯著她的方向,許久,淡淡開口:“你念給我聽。”
林芷秀卻搖搖頭,還是閉著眼睛:“我從來不看我自己寫的語言的,我不能看,就像我不能算出自己的命運一樣,你快看,看完我就抹掉。”
風雪很大,柴火的那一點熱氣瀰漫在空氣裡,沒有吹到人身上已經變冷。言志順著她的聲音朝地上的血跡望去,藉著篝火忽明忽暗的光亮,那三行字彷彿攜裹著一股巨大的魔力映入他的眼瞼,他吃驚地望向那三行字,又擡眸望向面前的女子,煙波複雜而動容。
於是,那一刻時間彷彿在風雪中停止。命運的齒輪也許便在那個時候開始朝著早已設好的軌道轉動,他們的相遇也許從一開始,與其說是相見恨晚,倒不如就說是冥冥中註定。
半跪在雪地上的林芷秀仍保持著虔誠的姿勢,緊閉著雙眼,然而卻沒有聽到言志一丁點響動。
“言大哥,你看完沒啊?”女子終於忍不住試探性地開口。
陷入沉思的言志聽到她的聲音回過神來,擡手腐朽,藉著荒山上狂亂的風雪,將寫在雪地上的語言不著痕跡地抹去。等林芷秀睜開眼爬起來重新坐在他身邊時,言志已經收斂了所有的情緒,只是定定地望著面前的火光出神。
“怎麼樣?你的命格好不好?”林芷秀揚起一張好奇的臉眨巴著眸子問他。
“好。”他沉思片刻,終於轉頭露出一個陽光般的笑容回答她,“謝謝你,秀秀。”
第一次,他這麼近距離地仔細凝望她,這麼毫無防備地吐露出這幾日他的心聲,他是真心地感謝這位素昧平生的姑娘,感謝她這幾日與他出生入死還這麼照顧他。
在飢寒交迫與烽煙戰火中摸爬打滾,在追殺與逃亡中成長,除了言哲,他似乎從不會相信任何人,他已經學會僞裝自己,收斂起所有的鋒芒。
而鬼使神差地,自從遇見她那日起,到幾日下來的患難與共,再到剛剛雪中的語言,他彷彿找到了同樣漂泊流浪的靈魂。就彷彿這世界渺渺茫茫瞬乎不定,而你終於在這冰冷而虛妄的世界一角找到了同樣在找尋你的,真實可以觸摸的另一個你。
這種感覺很奇妙,言志忍不住再一次定定望向她,此刻映著火光,她長長的睫毛扇動,多麼像林中隨風起舞的精靈。
“幹嘛……幹嘛這麼盯著人家,我臉上有花嗎?”被言志**裸地眼神看得小臉發燙,林芷秀略顯尷尬地開口,又擡手在光潔的臉蛋上來回摸了摸,眸中卻是掩不住的柔情和嬌羞。
“除了白煞,占卜師,你還有什麼身份?”言志看著她半晌,放淡淡地開口。
此刻他便像著魔了一樣,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想去琢磨一個人,探究一個人,想走進她的世界,想去了解她。
“我……不管怎麼說,我是個好人。”林芷秀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面上恢復了神色,便兀自敷衍地說著。感覺到他的不信任,似乎又對自己起了戒備之心,林芷秀再一次緊張地咬緊了雙脣,滿含期待地望著他。
“我當然知道,從茶棚初遇我就知道了。”言志看著她緊張的樣子不由軟心下來,想到自己問的那句話有些唐突了,擡手摸了摸她柔軟的發,柔聲細語道:“在茶棚你教訓那個多嘴的年輕人時使出的正是無影風掌,此功夫已失傳已久,更不是聖雪山的武功,所以我猜,你並不是聖雪山的人。”
如果她不想說,他不再逼問便是。畢竟他也做不到對她坦誠相待,至於其他的,順其自然吧。他相信老天自有安排。
“原來你從一開始就知道啊。所以,你才故意要抓走我?”林芷秀顯然被他擺了一道,有些氣憤地質問。
“既然你的心思不在那裡,我抓走你豈不是剛好助你脫身?”言志手握拳頭抵著脣瓣低低地笑了一聲,方纔淡淡開口。
“我不管,反正我現在無家可歸無依無靠,又惹了那麼大的禍,你抓走我就得對我負責!”林芷秀一聽急了,拉起他的胳膊耍賴,“反正我是跟定你了,你到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真的?我去哪兒你就去哪兒?不管多危險?”言志揚起眉,轉過頭詫異地看著她。
“天大地大,我白煞什麼都不怕!”抽回挽在言志胳膊上的手,林芷秀站起身子豪氣干雲地拍拍胸脯,頓了頓,她忽然下定了決心般轉頭動情地望著他開口:“所以,言大哥,帶我逃亡吧。”
冷冽而刺骨的寒風陡然從她的身後灌過來,她的聲很快便消散在風雪中,然而他的耳邊卻一直迴盪著她的那句話——言大哥,帶我逃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