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一夜下來,雪山聖城四圍幾乎已經(jīng)全部被攻陷,到處人山人海,叛民們已然將其包圍了個水泄不通,而那些被派去鎮(zhèn)壓的聖雪山鐵騎兵,最終也被打得落花流水四散逃逸。
城樓下萬民驚濤駭浪般的聲討聲響徹雲(yún)霄,他們叫囂怒吼著,勢必要讓聖雪山給人間萬民一個交代,若不祭天除瘟,數(shù)以萬計的叛民便要將整個聖雪山大地烽火燃遍血染城池。城樓上,晌午時分婚典的喜慶氣氛已經(jīng)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氣氛充斥著整座大殿。狂風驟雪依舊呼號著,如同城樓下聲勢浩蕩的叛民一樣,似乎要將城樓上的所有人都逼入無人之絕境。
瑟瑟的冷風毫不留情地灌進洪浩天寬大的繡袍裡,然而他卻感覺不到一絲刺骨的寒冷,面色麻木的中年男子怔怔站著,眼裡有痛苦悲愴的光,良久,洪浩天從高堂的臺階上一步一步下來,聲音哆嗦顫抖起來,“你是說要用雪綿的純陰之血祭天來祛除瘟疫?”
“毋庸置疑,洪宗主,難道你想讓那些叛民殺上來血洗城樓嗎?”呵呵陰笑起來,悎仲繼續(xù)教唆著儼然已心亂如麻的洪浩天。
然而眼下除了如此已然別無他法,可是洪浩天卻感覺心臟被人重擊了一拳,痛苦與麻木同時糾纏著他的心,鞭撻著他的理智和良心,他要做這一生中最艱難、最痛苦的抉擇,一邊是萬民蒼生,一邊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十八年來他一直對雪綿冷眼相待,甚至從未盡過一個做父親的責任,他給她的,永遠都是做不完的種種任務(wù)和冰冷的命令。因爲她那張和婉兒一模一樣的絕色面孔,洪浩天甚至不曾正眼瞧過她,更因爲婉兒的死,十八年來一直排斥痛恨著雪綿。可她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他該如何爲了蒼生大義忍痛狠心犧牲自己的孩子,他如何下得了手?
“宗主!城樓下的叛民們實在太強猛,已經(jīng)擊退了我們?nèi)цF騎兵,下面快要抵不住了!”正痛苦沉吟間一名渾身帶血狼狽不堪的鐵騎兵連滾帶爬奔上來,跪倒在城樓的大殿上,失聲稟報:“那些反賊勢力太強,又仗著人多勢衆(zhòng),非要我們交出純陰之女來祭天除瘟,否則決不肯善罷甘休啊!宗主!快快定奪吧!”
隨著鐵騎兵驚恐慌亂的聲音響起的,城樓下震耳欲聾的聲討聲已然躥入雲(yún)霄蓋過天際。
“交出純陰之女!交出純陰之女!交出純陰之女!”
耳邊聽著浪潮洶涌般的驚天呼聲,洪澤奇捂著漲得發(fā)痛的腦袋,幾步上前一腳踢開那稟報軍情的鐵騎兵,惡狠狠罵:“閉嘴!怎麼定奪?難道要把大小姐交給那些不顧死活的亡命之徒以血祭天嗎?沒用的東西!還不滾!”
被踢倒在地上,渾身是傷的鐵騎兵踉蹌著爬起來,捂著吃痛的肩膀,不敢再多話,膽戰(zhàn)心驚抱頭退了下去。
“澤奇!你打罵下人有什麼用?如今大敵當前萬民圍攻,除此之外你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平復動亂嗎?”一把上前拉住洪澤奇,趙麗雲(yún)氣得破口大罵,望著越來越嚴峻的形勢,一向連沉穩(wěn)冷靜的她都快招架不住,緊繃的神經(jīng)也已快要支撐不住斷裂開來。
“哈哈哈!真是一場催人淚下的親情戲啊!洪宗主莫不是要爲了護自己的女兒,置萬民於不顧?”
悎仲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狀若瘋狂,眼裡有狂熱急切的光,笑聲宛若地獄爬出來的厲鬼叫聲勾人魂魄,聽得滿座賓客皆後背發(fā)涼。
“可是如今雪綿遠在下界,已經(jīng)派了人去接,到如今卻遲遲未見回來……”在那樣讓人頭皮發(fā)麻的陰森笑聲中,洪浩天卻說出了一句讓他足以悔恨終生的話,低低地呢喃著,洪浩天踉蹌著身子後退著,忽然在心裡暗罵起自己的無能來。
碧湖上、青鳥的雙翅輕輕掠過湖面的霧氣,煙水中騰起,迎著風雪扶搖飛上了幾千尺的城樓,半空中俯瞰,鳥背上的兩名女子皆發(fā)現(xiàn)整個被包圍攻打、亂作一團的雪山聖城。
“小姐!怎麼會有那麼多叛民!”即使是雪綿身旁的貼身侍女,經(jīng)歷過大風大浪見過大世面,然而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場景仍然驚嚇了一大跳,陌寒不由捂住嘴巴脫口驚呼。
“趕快回去!”然而鳥背上的白衣女子仍然面不改色,手指一指最高的城樓方向,厲聲大喝,座下青色的大鳥閃電般向著那雪山聖城中心最高城樓方向加速飛去。然而當雪綿落上城樓大殿的那一剎那,剛好聽到了洪浩天最後的那一句呢喃。
“這麼說若我回來,爹便要當著所有人的面,將雪綿交給城樓下的百姓以血祭天嗎?!”雙足輕輕落地,被身旁的俏麗丫鬟扶著,洪雪綿的身子仍然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她失聲詰問著儼然已經(jīng)震驚怔住的洪浩天,盈盈美眸中卻泛起了痛心而失望的破碎光芒,下一秒女子面色一凜,眸中射出的,便是道道絞人心腹的寒光。
沒想到她下界多日,歷經(jīng)千難萬險爲洪浩天尋找七聖珠的下落,今日好不容易回來參加哥哥的婚典,卻料想不到自己聽到的第一句話,竟然是自己父親如此殘忍的話。
“小姐!”陌寒焦急而又害怕地攙住洪雪綿,小聲喊她,望著毫不畏懼反而迎面逼近的大小姐,小丫頭怯怯攥緊了洪雪綿的曳地白綾,緊張地環(huán)顧四周。
“雪綿!”大喜過望地呼喊,在看到從青鳥背上下來的白衣女子那刻,洪澤奇控制不住地奔上前,伸臂過來,猛然抱緊多日不見的妹妹。
被洪雪綿突如其來的歸來驚住,趙麗雲(yún)訥訥地站著,一聲不吭,冷眼望著那熱切相擁的兄妹倆,眼裡卻泛起一絲狡黠和得意,抱臂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
雅座上的魔皇悎仲,看到歸來的白衣女子,桀桀地笑了起來,甚爲滿意地啜了一口木犀露,饒有興趣地等待下文。而最爲震驚的洪浩天,此刻已經(jīng)是心如刀絞,僵硬地站著,面色慘白,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哥,你先放開,今日我到要好好問問爹,他是不是可以爲了萬民蒼生,真的不要我這個女兒?!”拍拍洪澤奇的背,女子從兄長寬大的懷抱裡掙開,
斜眼冷冷盯著對面滄桑的中年男人,語氣倔強而又強硬,說出的話更是讓洪浩天心頭猛然一震。
“雪綿……”驀地擡頭,洪浩天擡起枯瘦的手,怔怔片刻,卻終於還是無力地放下了。沒想到自己那句無心更無奈的話卻被剛好歸來的雪綿聽見。
他想去拉多日不見終於歸來的女兒,然而洪雪綿強硬的態(tài)度和眼前刻不容緩的局勢卻讓他退縮了。
“難道聖女就忍心眼睜睜看著洪宗主袖手旁觀,不管不顧城下那些黎民百姓,落得個不仁不義的罪名?”放下手中酒杯,悎仲站起身來在洪雪綿身邊踱了兩步,似笑非笑地注視著這傲骨的絕色女子,冷不丁添油加醋:“再過一會,那些瘋狂的叛民就要殺上城樓來了,聽到他們的喊叫聲了嗎?哈哈哈。”
說完悎仲敞開黑袍中的雙臂哈哈大笑起來,狀若魔鬼,滿座賓客皆無一人敢吭聲亂動。
“真是荒唐可笑!你以爲以我的純陰之血祭天就可以換得天下蒼生太平安穩(wěn)?這不過是你趁機毀滅聖珠的藉口。”洪雪綿冷眼瞪著面前囂張瘋狂的悎仲,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陰謀,在洪雪綿看到他在場的那一刻便已諳熟於心,迎著他攝人神魂的強大靈力,洪雪綿居然是面不改色,眼射寒星,冷定開口:“如果我的血當真可以換得萬民太平,世間少一點征戰(zhàn)和殺戮,雪綿死而無憾,可是,倘若這只是你借刀殺人的把戲,恐怕就打錯算盤了!”
狠狠一甩袖間白綾,絲毫不把魔皇放在眼裡,被陌寒丫頭扶著,朝洪浩天面前走去,忽視悎仲投來的殺人目光,洪雪綿腳步卻是走得鏗鏘有力,曼妙的身姿那一瞬看去卻是說不出的堅毅。
洪雪綿正欲開口質(zhì)問自己鐵石心腸的父親,卻聽得歸來後自己根本沒斜眼瞧上一眼的趙麗雲(yún)的冷笑聲驀地響起。
“怎麼?聖女今日回來沒有帶你那個龍族的心上人嗎?”她的語氣是挑釁,也是告狀。她要把她上次親眼所見之事盡數(shù)揭發(fā)出來,公之於衆(zhòng)。
“大嫂說笑了,上次被你攔路截殺,他哪裡還敢上聖雪山來?!”陡然轉(zhuǎn)身,白綾掀起冷冽的寒風,洪雪綿迎面直視趙麗雲(yún)精致的妝容和華麗的喜服,白衣女子微笑著,白皙如玉的容顏上卻是藏不住的譏諷。
她本不打算找趙麗雲(yún)算上次的舊賬,她到自己急切地迎了上來,即便是今日她洪雪綿處於衆(zhòng)矢之的的絕境之中,也絲毫不把她的叫囂放在眼裡半分。
“雪綿,你這話什麼意思?”一直沉默的洪澤奇突然開口,看了趙麗雲(yún)一眼,怒聲逼問:“麗雲(yún)!你帶了鐵騎兵下界是去截殺他們?到底怎麼回事?”
然而趙麗雲(yún)仍然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冷眼睥睨著洪雪綿,望一眼洪澤奇,垂眸擺弄自己精緻的指甲,故意感慨嘆氣:“澤奇,我看,你還是讓你的妹妹儘快解決當下的困境纔對。”
洪雪綿不予理會趙麗雲(yún)的煽風點火,也不想再追究過去的事情,她已沒有心思再去追究,此刻她站在人羣中,突然感覺前所未有的絕望和孤獨。然而還是轉(zhuǎn)過身去,冷冷盯著洪浩天,一字一頓地逼問:“爹,要用雪綿的純陰之血祭天嗎?”
洪浩天卻繼續(xù)沉默著,冷汗浸溼了他的掌心,緊握的拳頭暗自捏的嘎嘣作響,然而仍然不置可否地靜默著,不發(fā)一言。
望著自己父親無動於衷的表情,洪雪綿感覺自己的心已經(jīng)被千刀萬剮,鮮血淅瀝而下,若此刻拋開來看必定已是滿目瘡痍。
良久,洪浩天卻突然擡頭,不答反問:“雪綿!你當真喜歡上那個龍族後裔了?”
突如其來地,洪浩天被他問得一怔,身體踉蹌著後退兩步,幸而有身邊的陌寒一直攙扶著,想不到事到如今洪浩天竟然還要轉(zhuǎn)移話題來逃避她的質(zhì)問,白衣女子的眸中氳起一層模糊的水霧,失聲斥問:“是又怎樣?爹連我最後一點自由也要剝奪嗎?莫非這麼多年我爲爹、爲聖雪山征服的土地還不夠多?”
掙開陌寒的胳膊,洪雪綿迎上洪浩天的目光,將自己二十年來沉積的所有怨憤和悲痛盡數(shù)發(fā)泄出來,“爹與魔界狼狽爲奸做盡了傷天害理的事,如今因果循環(huán)報應(yīng)不爽,大敵當前,爹到有心思聽信起讒言來了?”
“啪”的一聲脆響,洪浩天的巴掌儼然已落在洪雪綿白皙水嫩的面頰上,猩紅的五指指印登時顯現(xiàn),觸目而又驚心。
“住口!身爲聖潔高貴的雪山聖女,你必須清心寡慾不能動情,讓你下山完成任務(wù),你卻與龍族餘孽、與世仇私定終身,你將聖雪山的名聲置身何地?你真是讓爹顏面掃盡!”怒火攻心地,面前的洪浩天儼然已被自己的女兒激怒,情緒失控地謾罵著,火燒般的巴掌滯留在半空中瑟瑟顫抖著,胸腔不停地起伏著。
“爹!”眼睜睜看著雪綿捱了父親一巴掌,洪澤奇又氣又急,上前一把拉過了洪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