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叫衛(wèi)光明。
在顧言面前,說著他從小到大,宋國世代務農的父母給他取的名字,以及七十年來的所信奉光明,包括現(xiàn)在都是昊天的意志,但并不是因為老人是光明大神官才叫這個名字。
“我相信機緣。”
老人重復十幾遍的說道:“我相信每個人注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這些由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機緣。”
“嗯。”
顧言提著食盒準備離開,似乎沒有聽他說的一樣,面無表情看了一眼老人的嘴,從袖里抽出一塊大毛巾遞給了他。
老人向她道謝,她搖了搖頭,示意不用,提著食盒便離開。
老人看著顧言離開的背影,越看越覺得這個小姑娘有趣可愛,說不出的感覺,從外貌到氣質干凈到了極點,只要有一點陽光,便定然會大放光明。
雖然心有樊籠,但如此光明,讓這位光明大神官,癡癡看著毛巾,不盡歡喜贊嘆。
縱然是深沉的黑夜,也遮不住一絲光亮。
在顧言走后,一位中年神官緩緩走了進來,老人平靜看著中年神官,臉上的神情極為溫和。
中年神官以額觸地,輕聲說道:“天諭大神官詢問,所以讓我來看看您。”
老人說道:“影子已經消失了,光明也降臨了。”
聽到這句話,跪在外面的中年神官身體顫抖起來。
光明大神官,他是光明大神官,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自然有其道理,對于中年神官來說,和昊天的意旨幾乎都沒有任何差別。
中年神官一驚,聲音微顫道:“是,光明之子嗎。”
“光明之子?”衛(wèi)光明聞言惘然而立,手上捏著毛巾,他想起了這件事情,搖了搖頭。
“不是,那是……”中年神官見老人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也沒有繼續(xù)說。
衛(wèi)光明靜靜站在那里,負著雙手,佝僂著身子,看著幽閣僅有的洞口所透露的光,衛(wèi)光明伸手去摸,隨后緩緩說道:
“你先回去吧。”
……
燕臨九年,這一年燕國為了剿滅叛軍,四路并進,燕國將軍率領的西路軍失期不至,被朝廷嚴旨訓斥,將軍回稟在東山遇到伏擊,斬之再追,故而失期。
但成京城里的人們并不知道,所斬殺的敵人,其實全部都是東山一帶的村民,數(shù)個村落被燕軍屠殺一空,事后卻把這些村落被屠的責任推到了叛軍那邊。
屠村,無論何時都是大事,朝廷并未就此相信將軍的辯解,派出官員前去調查,村落被屠空,沒有任何人證,調查官員也上下勾結,于是事后得出的結論,屬實。
大火燒紅了天,一個孩子在火中跑了出來,那個孩子就是姚燕灰。
他與陳老爺子在東山邊相遇,然后被老頭子收養(yǎng),成了一個跟隨老爺子的帳房伙計和少爺?shù)臅?
“從燕臨三年起到燕七年結束為準,二十多年,整個陳家光織造,漕運,就共計六千一百萬兩白銀,但其五千多萬,多被西陵,燕國權貴分走,同時陳家三代人用血打下來,一個從南晉為始,途徑五國到燕國為終的商路,也被燕國一部分權貴給攪和了,我猜測,這是陳家從京城遷到七云鎮(zhèn)的主要原因。”姚燕灰雙手撐著,整個身子仰在桌子上,看著諾大的手繪地圖,見附近沒有聲音,姚燕灰仰著小臉看著梯子上的顧言。
顧言坐在梯子上,背靠書架,手中拿著姚燕灰的帳本,看著遠處隱約可見的西陵神殿一角,看著清靜寂廖的小巷,看著眼前街道兩旁的槐樹蔭影。
“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陳家不是一般的大,小到店鋪,大到商路,少了陳家,就再也沒有了陳家。”顧言長嘆一聲的說道。
姚燕灰說道:“燕國本就弱,人少,更不如物產豐富的唐國,有了這條商路,燕國可能會好一點,但陳家也因此樹大招風,招不盡的刀,這是老爺子來到七云鎮(zhèn)的原因。”
顧言合上帳本,看著姚燕灰說道:“他們不可能,僅僅是為了錢?”
姚燕灰問道:“怎么說?”
“南寧王,你認識嗎?”顧言下了梯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南寧王是燕國的親王,藩王中最有權勢的一個,我想不明白,兩者有什么關聯(lián)。”
“我也在想啊!”,顧言將桌子上的帳本依依放正,似乎略有神思。
……
幽閣里囚禁的是光明大神官,不難猜測,也不是什么秘密。
后面的這些天,光明大神官如常修道聞心般、吃飯睡覺,每天必和顧言說著光明的事情,然后看顧言,說著你相信機緣嗎。
他吃飯看著顧言,為了能多看幾眼,現(xiàn)在開始煨爐飲茶,習書練字,就是多看兩眼顧言,每天都盼著顧言上來送飯,同時從別人口中打聽到顧言的名字,看顧言便成為了他生活中最重要的那部分,似乎也忘記了他的真正義務。
“為什么,天天要送這么東西,就不能,一時間送完嗎?”顧言提著兩提西陵桃山下芙蓉記賣的桂花糕,準備上幽閣。
姚燕灰無奈的看著顧言說道:“他是大神官,吃點東西,能說什么,再說這二年,也沒有見他,這么多事啊。”
顧言湊到耳邊小聲的說道:“那今天晚上計劃怎么辦,好不容易換的班。”
為了更多的了解當年陳家案,顧言同姚燕灰制定一個計劃,通過換班和賄賂來進入裁決司座的房間,上一次,顧言進去過,但沒有找對路。
姚燕灰說道:“先取消吧,你這什么東西。”
“桂花糕,他想吃,我就趕緊去買了。”顧言一言難盡,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沒有忌口的。
姚燕灰說道:“你先去,我晚上去看看,在想想辦法。”
顧言點了點頭,與姚燕灰交錯離開,顧言在路過一片桃山時,看著小女孩被一輛華貴的皇家馬車接走,她不禁有些好奇疑惑,卻也沒有多想什么,只是看著。
看著清靜寂廖的幽閣,看著眼前陽光在照耀下石頭的蔭影,又看著眼前此地清靜無擾頗有文氣的光明大神官,一個把監(jiān)獄變成獨立別墅的老人。
顧言單手托腮,有氣無力的看著老人,不是無趣,是一天來來回回上下十幾次,實在是沒有多余的精力。
甚至顧言在想,是不是他知道了什么,準備搞她。
衛(wèi)光明在里面,雖然手上忙著,但心不在于此。
遙想當年,上任光明大神官,在宋國尋得他,并把他作為下任大神官,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仍是昊天的指引。
老人完成了昊天的指引,殺了冥王之子,雖然完成了,但他的心中,還是有遺憾的,現(xiàn)在的他隱隱約約感覺到,一只腳可以跨過門檻,來看那邊的神奇的世界,但他猶豫了,他不甘心,不想自己離去時,下任光明大神官沒有人選,自己一身的光明,沒有衣缽。
夫子有衣缽,但沒有能成為夫子,劍圣柳白也有衣缽,但現(xiàn)在看來沒有任何人能代替柳白劍意,神符師擁有真正傳人很難,光明大神官擁有真正的傳人也很難,現(xiàn)在神符師恐怕沒有傳人,而我光明大神官現(xiàn)在卻找到了,一想到這里,老人臉上洋溢著笑容。
老人轉身看著,木欄外的單手托腮的顧言,眼睛都快流出了眼淚,雖然自己也有些違背了昊天的意旨,但卻在最后幾年,找到一個可以繼承自己衣缽的人,肯定還是昊天仁慈地賜予的禮物。
細想之下,一個小女孩作為未來光明的傳人,也是非常不錯的,干凈,眼神中沒有一絲絲的雜質。
老人看著她問道:“你知道,人和動物最大的區(qū)別是什么嗎?”
喲,終于換詞了。
顧言沒有思考,就直接回答道:“生存法則不同,思維不同,創(chuàng)造性也不同。”
老人木楞,又繼續(xù)說道:“還有呢?”
顧言有繼續(xù)想了想說道:“人比動物聰明,也比動物恐怖,也能吃動物。”
聽完,衛(wèi)光明詫異的說道:“為什么這么認為。”
顧言回道:“一個老先生教我的。”
衛(wèi)光明感慨的說道:“那他肯定是一個妙人,溫文爾雅,見多識廣。”
顧言點了點頭,衛(wèi)光明看著她思考好又繼續(xù)說道:“人和動物最大的差別是動物要傳承自己血脈,人要傳承自己的精神,傳承是昊天的意旨,不絕如縷的光明,傳承有如有形的傳承,可能是家人留下,也可能是自己作為人留在世間唯一的證據(jù),這更是一個人,不,是每一代人必須要做的事情,你明白嗎?”
顧言看著他,似乎想起曾經見過場景,于是認真回答:“你是不是,要我給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