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朝休了三日,但在沫瑾看來,這三日梁仲過得比平日里更為忙碌。
大清早她去尋他,便能看到莫甫三五不時的去敲書房門,通報朝中哪個大臣又來拜見相爺。
連她這個旁人看著都覺這日子實在沒法過下去了,更不必說梁仲這個眾人的目標人物了。
好不容易熬過了三日,第四日清晨,沫瑾便拎著包裹等在了自己的小院門口,等著梁仲派人來喚她。
隱隱地,從小徑的盡頭有人款款而來,定睛一瞧,正是素若,她還未走近,便已瞧見了沫瑾,笑聲先傳了過來。
“相爺還怕沫瑾小姐未曾收拾妥當,特意派我過來搭把手,沒料想,小姐早就準備好了?!?
沫瑾被她笑得有些羞澀,絞著衣袖子期期艾艾地說話:“我,我這不是怕誤了大哥出發的時辰么。”
“沫瑾小姐凡事細心周到,誤不了,誤不了的?!彼厝粜τ卣f著,一邊接過了她手彎里的包袱,挽著她慢慢往前院走,“相爺已進宮向皇上辭行去了,臨走前囑咐咱們將小姐送到城門口去會合,咱們這就走吧。”
兩人出了府門,坐上了相府準備的馬車,一路晃到了南城門口。
下了馬車,梁仲等人還未到,然城門口已有不少衛士把守著,搞得進出城門的百姓有些惶惶不安。
素若引著她換到了另一輛馬車上,兩人將將坐定的,便聽到外頭人聲鼎沸起來。
素若挑起了車簾子往外看了一眼,隨即又放下了簾子:“相爺來了?!?
沫瑾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靜靜地聽著外頭越來越近的馬蹄聲。
不消片刻,馬蹄聲驟停,沫瑾正想著接下來是否還有何儀式,馬車簾子卻突然被人挑起,身著靛青色衣袍的梁仲鉆了進來。
“大哥!”
她欣喜的叫了一聲,看著他怡然自得的在寬敝的馬車里坐了下來,很是順手地接過了素若遞過去的清茶。
“我還想著不知你起身了沒,若趕不及可就不能怪我不曾等你了。”他含笑而語,慢慢地抿著茶水。
“難得有此機會,我怎會錯過,不過起個早罷了,大哥未免太小瞧了我?!蹦χ娝男”D眼見了底,忙又替他滿上。
“相爺還怕小姐起不來身,我去時,沫瑾小姐早就等在院門口了呢?!彼厝魬蛑o地瞧了她一眼,偷偷地竊笑。
“我的素若姑奶奶,你就饒了我吧,你不會是打算以此取笑我一路吧。”沫瑾嗔怒地瞪了她一眼,還想說些什么,馬車突然一頓,眾人措手不及,險些撲了出去。
“怎么了?”素若頭一個耐不住問,梁仲向她使了個眼色,她挑起簾子鉆了出去,須臾又探進身來,“相爺,太子殿下來替您送行,還有晴兒小姐也在?!?
初初聽到太子殿下時,沫瑾愣了愣,隨即又釋然。
既然李旭不愿承認他們二人的婚約,作罷便作罷吧,反正眼下她依著梁仲衣食無憂,只是日后還需費心想想,而隨他出巡,她也抱了另一份心思。
順道替自己和娘親尋一個民風純樸又寧靜的地方,以便她們日后居住。又想著自己乃皇商之女,總有幾分生意的頭腦,想尋份合適女子做的營生,總能活下去的。
既然想通透了,想來再面對李旭,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梁仲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掃過她,無聲的嘆息了一聲,彎腰鉆出了車廂。
“有勞太子殿下掛心,特意來送微臣?!?
隔著車廂壁,她聽到梁仲的聲音響起,不卑不亢,沉著有力,讓人安心不已。
“晴兒說有話同你說,我特意帶她前來送你?!崩钚竦穆曇舨蝗缒侨諏χ麜r的冰冷,特別是在提到晴兒二字時,她總覺得輕柔的似能滴出水來。
腦中靈光一閃,她忽然間有些明白為何那日梁仲會言是他們梁家對不住她,想來一定是李旭對梁晴有情,才怨恨自己占了梁晴的位置。
只是回想初見梁晴那時的情形,似乎她并未因著自己的身份而對她有所怨恨,莫不是這全是李旭的一廂情愿,那便是襄王有心,神女無意了。
罷了罷了,一個女人都看不上的男子,她越發的不想要了。
微微撥起窗簾子,看到幾人正站于自己這一側,梁晴紅了雙眼,噘著嘴兒甚是委屈的模樣。
沫瑾不解,瞧梁晴那樣子,活像梁仲是被貶到外頭去的。
一想到此,沫瑾不僅胡思亂想起來。
難不成梁仲也是頭一回代天子出巡么,若是頭一回,那這是否是意味著他礙了皇上的眼被攆出去的,還或是受皇上器重委以大任,這是個值得沉思的問題,可莫要她好不容易才尋到的靠山,一夕之間就倒得了無蹤影才好。
再看一旁的李旭,那雙眼簡直就要粘在梁晴身上了,聽著她隱隱的抽噎聲,神色肅穆,死了老爹的也不過如此,可見他對梁家小姐用情頗深,一想到他不能得償所愿,她便覺解氣,梁晴于無形中委實替她出了口惡氣。
在旁的素若見她挑簾而望,似怕她寂寞,返身走向馬車,她一動,眾人的視線也隨之游移,于是沫瑾便對上了梁晴和李旭愕然的眸子。
他們決計不曾想到,她也會在馬車上,一個由李旭帶來的陌生女子,卻和梁仲熟到隨同出巡,定是令他們想破腦子也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吧。
“她為何會在馬車上?”李旭頭一個發怒,到是梁晴初初的驚愕之后,反對著她淺淺而笑。
“一來沫瑾初來乍到,帶她出去走走看看,感受一下尉羌國的風土人情,二來,將她一人留于相府,若有什么事照應不及,我也不大放心。即然她不怕路途艱辛,帶她同行又何妨?!绷褐倩仡^與之相視一笑,徐徐解釋道。
“你身為一國之相,帶個女子出巡,便不怕落人口舌?!崩钚癜櫭?,看到沫瑾的目光越發凌厲,活像她心懷詭計,而他便是千方百計想要識破她奸計之人。
“大哥此去路途遙遠,有沫瑾姐姐相陪,也好多個人與大哥說說話,又有何妨,再者,出巡的隊伍之中又不是沒有女子,多她一人也不算什么,太子哥哥又何必小題大作呢?!绷呵缦騺碛X得自家大哥做人行事有理有矩,簡言之就是做什么,什么都對。
而李旭遇上護短的梁晴,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不忍反駁佳人之言。
“好了,你在宮中少說話,多做事兒,別仗著太后和皇后娘娘寵著你就忘了自己的身份,待大哥回來便進宮去看你。”
末了,梁仲伸手搭在梁晴的肩頭,扳過她的身子,趕著她離開。
梁晴對著梁仲這個大哥似乎有些無限的留戀,若非知曉他們手足深情,沫瑾定會生出他們兄妹**的念頭來。
梁晴上了一旁的馬車,李旭仍站于原地:“既然如此,望你早日平安歸來。”
梁仲笑笑,點了點頭。
李旭回身,如鷹的視線再次凌厲的掃過車內的沫瑾,是挑釁又是警告地望了她一眼,這才上了一旁的駿馬,如來時一般,揚鞭而去。
梁仲目送他們離去,沫瑾也失了興致放下了簾子。
“起程?!绷褐僭谕飧呗曇缓?,隨即車架一沉,與素若兩人前后進了馬車。
“大哥,我們如此大張旗鼓的出發,合適么?”梁仲方坐下,便聽得沫瑾疑惑的問他。
方才粗略一看,她便見到外頭數十名的精兵強將隨同,后頭還跟著一輛馬車,這排場怎么看都有些大,莫說是巡視各地貪污不公之事,只看到這樣子,事先都能給粉刷太平了,哪還輪得到他查出什么來,前去游山玩水,搜刮民脂民膏還更像一些。
“一盞茶后,我們會到碼頭,介時換了大船,咱們就扮作商賈一路游山玩水,便是帶再多的人也不扎眼了?!?
“咱們坐船?”沫瑾一臉的興奮。
她活到今日,雖說也見過船,但至今不得機會親自感受一番,不料此次出巡,她竟還有機會坐上一坐,怎能不令她心情激蕩。
果然不出梁仲所言,在沫瑾急不可待的期盼之下,一行人沿著熱鬧的官道趕到了城南一個重兵把守的港口。
碼頭邊停著三四艘大船,旁邊隨波逐浪的飄著幾只小舟,沫瑾一下馬車便被眼前的場景震懾到了,呆了半天才在素若的拉扯之下上了船,換了身舒適的衣裳。
待再次出現在船甲板上時,一眼便看到船頭處欣身長立的梁仲,外頭披了件白色毛邊大氅,時而被寒風吹起一角舞動。
此時的船已駛離了港口,順著河道往下游而去。
甲板上來往眾人亦是作普通護院或下人的打扮,絲毫都看不出他們的真正身份。
風漸漸變大,船手已松開了船帆,借著風勢加快行船的速度。
沫瑾拂開貼在臉上的散發,小心翼翼地走向梁仲。
腳雖實實地踏在甲板之上,然她總覺得走起路來好似走在獨木橋上,稍有不慎便會摔個四腳朝天,大出洋相,看來這坐船還不是一時間便能適應過來的。
她邁步邁得小心謹慎,根本不曾留意到,原本站于前頭賞景逐風的梁仲,不知何時已轉過了身來,似笑未笑地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