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盯著枯枝出神之時,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喚她。
挑眉回頭,便看到梁仲的近身侍女,也正是那日陪她進門的素若站于后方喚她。
“素若姑娘。”
提起這素若,只憑這幾日便不難發(fā)現(xiàn)她在這相府的地位可是非同一般,因著學識淵博,心靈手巧,又懂得察顏觀色,對于梁仲而言,那是不可或缺的左臂右膀,府里眾人也是對她唯命是從,儼然堪比半個女主子。
沫瑾也曾好奇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偶有幾次看到他們主仆總是談笑風聲,打趣逗鬧,好不自在,哪有主子和下人的模樣,故而她覺得他們之間絕不簡單,也許有一段世人所不屑,甚至讓人戲說的主仆之情。
“姑娘是相爺?shù)馁F賓,叫我素若便好。”她邊說著,一邊很是熟絡的上前挽住了沫瑾的右手臂,“姑娘怎一個人在此?下人呢?怎不叫她們陪著?”
沫瑾笑了笑:“我一個閑人,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兒,還不如讓他們?nèi)ッe的。”
“姑娘這么說就不對了。”素若挽著她,慢慢地往前走著,“姑娘是客,在府上住的時候兒又不久,若有什么事兒身旁都尋不著個人,那又怎能住得順心呢。”
沫瑾笑著淺淺搖頭:“我哪是什么貴客,不過是寄人籬下罷了,虧得相府不嫌棄,養(yǎng)著我這么一個閑人浪費口糧。”
她自嘲的語氣讓素若聽出了些許端倪,卻神色未變,仍是淺笑盈盈地拉著她:“素若雖不知那日李公子與我家相爺說了什么,不過將姑娘安置在咱們府里,定然予李公子而言,是位重要之人,又怎么會是閑人呢。”
素若說著,擺擺手,兩人沿著卵石小徑拐了個彎,前頭地勢一下子開闊起來,參天的大樹之中,隱著一座竹制小亭,亭中有一人背身而坐,一襲白衣纖塵不梁的有著謫仙之姿。
沫鵡猜想應是梁仲坐在那里。
不想驚動他,便停下了步子,身旁的素若駐步不解地側頭望向她。
“姑娘,怎么不走了?”
“你們相爺在那里,我就不過去打擾了。”
素若揚手,以袖掩唇輕笑了起來,看得沫瑾茫然若迷。
“姑娘有所不知,”素若止了笑意,“正是相爺讓我去請姑娘來此小坐的,沒料想我在去青園的路上就遇上了姑娘,到是省了我不少腳程。”
梁仲尋她?也不知這主人家找她這個借宿者有何要事?莫非是要婉言請她離開?若真是如此,她該何去何從。
沫瑾微微蹙起了眉頭,還在心中思襯著種種可能,這廂就被素若拽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終是還是忍不住追問:“你家相爺找我有何事?”
“能有什么事,不過是相爺覺得姑娘都來了這些天了,他卻未能好好與姑娘吃頓飯,說上幾句話,心中有些過意不去,今日下朝歸來的早,想著一道兒吃飯姑娘會覺得拘束,不如在亭子里品茗吃糕點的好。”
打從她入了相府之后,梁仲確實不曾理會過她,還道是他瞧不起她這個李旭隨意帶回來的女子。而今突然要與她深交,反到讓她覺得心里惴惴不安起來,還是說,李旭托他來她這兒刺探消什么息不成?
思慮間,兩人已到了亭前的臺階下方,素若輕柔地叫了一聲:“相爺”,便攙著沫瑾一步步步入了亭內(nèi)。
沫瑾有些驚訝,萬萬不曾想到梁仲在大冬天里真會選在花園的高亭中與她見面,也不知到底是來喝茶的,還是來喝西北風的。
“蘇姑娘來了,請坐。”
染仲未曾起身,只是抬手示意她在對面入座,親自執(zhí)壺又重新倒了杯香茗。
她坐下,便發(fā)現(xiàn)一旁燃著個炭盆,火燒得旺旺的,到確實暖了不少。
“這是貢眉,蘇姑娘請品嘗一下,看是否合口味。”他放下茶壺,單手將茶杯遞了過來。
沫瑾探身,伸出雙手接過,順勢掃了他一眼,看到他平風靜浪的臉,心中越發(fā)的忐忑。輕抿了一口茶,努力壓下心中的不安,只覺喉頭有些澀意,除此之外根本品不出其他的花樣來。
“沫瑾不是個善品茶之人,讓相爺失望了。”
她淡淡地說著,放下茶杯,抬眼望著他。
梁仲淺淺溫笑,如春風徐徐拂過,恰在此時一陣風而來,帶著炭火的暖意吹過臉龐,撫動散發(fā)掃過臉側,輕柔舒緩,整個人頓時覺得暖洋洋起來。
“個人所好不同,姑娘不精此道也是無可厚非之事,只要不嫌梁某粗茶陳葉就好。”他的寬袖掃過桌邊,層層下墜,劃出一陣漣漪。
沫瑾以笑相對,雖說品不出什么好壞,但想來能讓相爺大人入口的,應該不差才對,也正好有些口渴,接連著又抿了幾口。
“姑娘住在府上可有不便之處?”
她掃了他一眼,搖了搖頭。
“若還缺什么,姑娘盡管開口,千萬不要見外才是。”他的臉上始終掛著溫和地微笑,讓她原本有些吊著的心慢慢松懈下來。
“相爺已對沫瑾多方照顧,素若姑娘又是個面面俱到之人,怎還會有什么遺漏之處,如此下去,到真讓沫瑾有些坐臥不安了。”
雖說有幾分客套,卻也是她的心里話。
她蘇沫瑾作為一個旁人,一來到這個異國他鄉(xiāng)便住進了相府,還被好吃好穿地供著,又怎能讓她心安理得的住下去。
“姑娘不必介懷,李旭與我是十幾年的兄弟,他所交托之事我必盡心盡力辦好,更何況他將姑娘交托給梁某之時,說定要我好生照料姑娘,我自然要讓姑娘有賓至如歸之感。”
沫瑾不語,只是捧著茶杯澀澀一笑。
“姑娘不信?”
她抿了抿唇,稍一猶豫放下了杯子,輕嘆了口氣:“相爺說李旭請您好生照顧我,實則,我予他,和那陌路人又有何區(qū)別,打從我們相識至令也不過月余,雖也可算得上共患難,但我自認為還未到同富貴的地步。”
她垂下眼,望著手里的杯子:“相爺將我一個陌生女子收留在相府,難道不曾猜測我的身份,我與李旭的關系么?”
“哈哈……”
對座之人突然響起的大笑,讓沫瑾不解地抬頭看著他。
梁仲對上她的目光才止了笑意:“蘇姑娘想太多了,姑娘是李旭帶來的,自然是他相信之人,至于姑娘是何身份,與梁某并無任何利害關系。”
沫瑾愣了愣,霍然輕笑。
也是,她一個柔弱女子,再如何不可思議的身份,也不可能對堂堂一國之相生出什么危害來,便是她有這份心,也沒那個本事,他自然大可放心的由著她在眼皮子底下轉(zhuǎn)悠。
人家根本未將她放在心里,反到是她自個兒多心了。
“姑娘也不必多慮,盡管在此住下,李旭做事條理清晰,凡事都能做得妥妥當當?shù)兀麑⒐媚锇仓迷谖疫@兒,自然是覺得如此對姑娘最為有益,等他將府中事務都處理停當,自然會來接姑娘回去的。”
聞言,沫瑾挑眉而望,聽著他這話的意思,她總覺梁仲對于自己和李旭之間的事情知曉的七七八八了,許是連一些她不曾了解的事兒也都清楚明白。
“相爺!”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斷了沫瑾的思緒。
她回頭,素若正笑瞇瞇地站在亭下,她的身后,還隱隱綽綽地像是跟著個人,不過顯然那人不想讓旁人發(fā)覺。
“何事?”
沫瑾聞聲側頭,梁仲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這一邊,居高臨下的望著下方的素若。
素若卻只是不語,神情有些怪異,似極力的隱忍著笑意。
“梁晴!”
久不聞素若的回答,梁仲口中突然冒出一個名兒,沫瑾還沒鬧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見從素若身后突然竄出一個人來。
一身彩衣,滑溜的墨發(fā)間插著幾枝珠釵,明艷動人的臉上掛著笑容,看得人心境大好。
“大哥。”梁晴提著裙子,快速邁上了臺階。
梁仲揮了揮手,素若曲膝離去。
“你怎么回來了?”梁仲望著站于自己跟前的女子,臉色卻微微有些凝重,在沫瑾看來,似乎他并不樂意看到自己的妹子。
“我聽太子哥哥說,咱們府里來了貴客,我當然要回來瞧瞧嘍。”梁晴說著,轉(zhuǎn)而看到一旁仍坐著的沫瑾:“這位姑娘臉生的很,想必便是太子哥哥的貴客吧。”
“梁晴,不得胡言。”梁仲上前拉住她的右臂,將之帶離沫瑾身旁。
“我怎么胡言了,人是太子哥哥帶回來的,也是他親自留在咱們府里的,這事兒更是他親口告訴我的,我怎就胡鬧了?”梁晴拍開他的手,仰頭戲皮笑臉的望著他。
梁仲滿臉無奈,拿自家妹子沒輒,只能轉(zhuǎn)而看向始終端坐一旁若有所思的沫瑾:“蘇姑娘,十分抱歉,舍妹莽撞無禮,還請姑娘勿要見怪,改日梁仲再請姑娘品茗。”
沫瑾自然聽出他話中的意思,只是她心中因著梁晴的話而心思起了陣陣波瀾,她似乎抓住了什么,卻又有些不敢確信。
她慢慢悠悠地起身,想尋借口留下,卻又覺得他們兄妹二人說話她是無論如何都尋不到籍口。
“噯呀,我特意就是為了蘇姑娘回來的,怎么我才來,姑娘就要走呢。太子哥哥說……”梁晴一把拉住沫瑾,不料惹得梁仲大發(fā)雷霆。
“住口,梁晴,你怎可如此稱呼太子殿下,還不給我回房去。”
梁晴向來受盡寵愛,不論是如父的兄長,還或是宮中威嚴無比的太后、娘娘們,哪一個不是對她疼愛有加,何曾被自家大哥如此呵斥過,頓時紅了眼眶。
“大哥今日是對著我發(fā)哪門子的火,我一向便是如此稱呼太子殿下的,彼時大哥也沒說什么。太子哥哥說從高光國帶了個女子回來,安置在咱們府里,我來瞧瞧又錯了么?大哥對著我……”
“住口。”
梁晴如珠似炮的一番話,快得讓梁仲根本來不及阻止,他也知自己無法阻止,原本還想遮掩的東西,便這么明晃晃地大白于天下,還何須多言呢。
他轉(zhuǎn)而看向蘇沫瑾,果然她的臉色蒼白的連絲血色都不見。
梁晴止了聲,卻還是氣鼓鼓地瞪著梁仲,看到他的眼光似乎有些怪異,不由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