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瑾雖心中仍有牽掛,只奈何難言的身不由已。婉謝了梁仲的提議,只道既然如今有時疫,也不防再晚些。
兩人無語,屋子里靜默下來,唯有淡淡的熏香絲絲縷縷地鉆入鼻腔。
與她屋里的香味不同,這種香味,若不仔細,很難察覺,而聞著,卻又讓人覺得渾身都十分舒暢自在,方才略有的緊張,也慢慢地緩解了下來。
她不由在屋內尋起熏香爐來,只是還未等她尋到,便聽到去而復返的素若的聲音。
“相爺,夫人,人帶來了。”
“進來吧。”
兩人的眼神不由隨之看向門口,素若退避了兩步,讓出門口,沫瑾便看到一張臉熟的臉,居然是藍意,她怎么會找到這里來的。
“藍意見過相爺,見過夫人。”
“藍意,你……”沫瑾已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她明明不曾告之過她們自己的身份,她又是如何篤定到相府便能尋著她。
梁仲只是靜靜坐著,也不出聲,看樣子,沫瑾認識眼前的這個女子,他決定還是靜觀其辯的好。
“夫人,這是主子讓我送來的。”
此時,沫瑾才看到她手里還捧著兩個長長的木盒子,也不知有多重,她竟是一路用雙手托著來的,見她上前繞過桌子,她忙微側過身子讓出道來,好讓她將東西放在桌上。
梁仲伸手將桌上撇著的箱子往邊上推了推,素若已進來將之抱起,將兩個盒子都抱進了里間的屋子,這才退到門口候著。
“你是說趙言么?”
沫瑾不知藍意口中的主子是何人,估摸著應該是趙言,果不其然,藍意聞言重重點了點頭,將兩個盒子并排放好,打開了其中的一個。
“這是明日夫人要穿的衣裳,主子說,女子雖是為悅已者容,然有時也該是為了自個兒裝扮裝扮,那樣,才能得到旁人的重視。”
說話間,藍意已取出衣裳抖開,沫瑾只覺眼前似飛過一只粉蝶,定睛細看,微微豎起的領口邊緣用金線繡出了祥云的花紋,胸前是用銀線繡出的百花暗紋,寬大的水袖用金錢繡出了與領口的花紋,形成一道寬邊,束腰為玫紅繡線納邊,中間打橫掛著一連串的瓔絡,落于層層疊疊的裙子皺褶間。
沫瑾不由雙眼一亮。
若說這衣裳素雅,但又是金線,又是銀線,還有瓔絡間的珠玉,怎么看都與素雅無關,然卻說它俗艷奢華,然只是單一的顏色,最為簡單的剪裁,甚至未有多余的披帛墜飾,讓她越瞧越喜歡,不得不說,趙言的眼光委實厲害。
她的欣喜正在興頭上,藍意已小心的疊好了衣裳放回木盒中,又打開了另一個:“至于這個,便是此回主子替夫人備下的明日的賀禮。”
沫瑾一看,也是件衣裳,正想說怎么又是件衣裳,忽聽到一旁的梁仲低呼了一聲:“九厥鳳服!”
她隨之看向梁仲,只見他眼中滿是愕然,她可是從不曾在他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這看似普通的一件衣裳,緣何讓他如此驚訝。
“大哥,這衣裳有何奇特之處嗎?”
見梁仲只是吐了四個字后,久久不再言語,沫瑾忍不住問道。
藍意看了他一眼,見他不言不語,便開口替沫瑾答疑解惑。
“主子說,九厥服是秦桑國的服飾,而這九厥鳳服正是秦桑國后宮女子夢寐以求之物,只有后宮主宰之人,才能穿上這九厥鳳服。”
沫瑾眼中的疑惑越發濃重,怎么又是秦桑國,今日可真是湊巧了,梁仲替梁晴備的禮是秦桑國的果品,且聽他的意思,這也不是頭一回了,怕是往年送得也都是此物,而此時,趙言那日信勢旦旦拍著胸脯保證能讓她心滿意足的賀禮又是秦桑國之物,這其中的巧合,還真是讓人費解了。
“如今,我到真是好奇了,你家主子到底是何身份?”梁仲緩緩抬頭看向一旁的藍意,凌厲的目光看著讓人有心驚,只是藍意卻好似未曾瞧見一般,淡淡地笑了笑。
“我家主子,說好聽些,不過是個酒肆的老板,而且還只能說是一半,另一半的產業,都是夫人的。若按不好聽的說,她跟個酒鬼也沒什么兩樣,因為打從我進了安素閣后,還真沒見過她有哪一天是不喝酒的。”
她說著,便合上了蓋子,隔斷了沫瑾的目光。
梁仲站起身來,一手拍在盒蓋上,絳色的衣袖滑下蓋在上頭,只露出了五個手指頭,襯得修長白皙。
“我本以為,她只是個肆意而為,隨性灑脫之人,而今看來,她到是瞞了我們許多,沫瑾,看來你這位好友,咱們要好好得再認識認識了。”
梁仲的話說的很生硬,沫瑾猜想,他定是覺得趙言是個心懷不詭之人,她既然已猜出了他們的身份,卻一直按兵不動,什么都未提及,今日還甚至讓藍意直接將東西送到了相府,在沫瑾看來,這一切都是趙言的坦白。
她這是在用另一種方式告訴自己,她已知曉自個兒的身份,也算是對于她一直的隱瞞,給了一個臺階好讓她下來罷了。
如此一想,便也覺得趙言真是隨性灑脫之人,否則又何必明知他們會誤會,還要非來這么一出自個兒暴露自個兒的戲碼。
“大哥,我看趙言到是個細心之人,她明知了我們的身份,也無加害之意,反而是直言不諱的告之我們,到顯得我之前未曾對她以實相告,有些……”沫瑾說著,然還是被梁仲打斷了話。
“我看,她怕是也未曾告之你她的真實身份。”梁仲訕訕地笑了笑,視線緩緩掃過藍意,“告訴你家主子,這東西確實不錯,多謝她了。”
藍意只是淡淡一笑,雙手交握執于腰間曲膝一禮:“藍意明白了。”說罷,步子輕挪轉了個方向,沖著沫瑾又是一禮:“那么夫人、相爺,藍意先回去了。”
沫瑾點點頭,看著她倒退了兩步,而后旋身快步出了屋子。
身旁的梁仲緊鎖著眉頭,似乎還對趙言的真實身份耿耿于懷,她知曉,梁仲自會派人去查趙言,他是決計不會讓她與一個身份不明的女子深交的。
他原就有些不喜她與趙言接觸,更何況是如今這情形。
她回頭,看看桌上的兩個衣盒,那所謂的九厥鳳服她不曾細看,也一直沒鬧明白此物到底是個什么來頭,只是趙言替她準備的那身衣裳,到是挺入她的眼。
梁仲發覺她的目光一直落在盒子上頭,伸手輕撫在一個盒蓋上:“雖說咱們不知這趙言的身份,只是她替你準備的這份賀禮,卻是真正合適的很,我看,明日你還是將這九厥鳳服送上吧,這可比我替你準備的那份厚重多了。”
說罷,他的手重重地拍了拍盒蓋,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沫瑾的手伸了過去,到了一半的地兒又停了下來,輕撫著繡裙坐了下來,問道,“大哥,這九厥鳳服是個什么來頭,送太后秦桑國后宮女子的衣物是不是不太妥當啊。”
“你本不是還想送她高光國的服飾么,換成秦桑國的又如何?”梁仲笑了笑。
“那自然是不同的,這可是后宮女子的衣裳,這若是被有人之人利用了,會不會引起兩國的紛爭啊。”若只是普通的衣服,大不了被太后嫌棄當作壓箱底,若說有什么事兒,也只追究她一人之責。
沫瑾眼巴巴地望著梁仲,就道:“大哥,你到是跟我說清楚啊,是不是有什么事兒是我不知曉的?”
梁仲點了點頭,一手撐著桌面起身,反剪著雙手踱向門口,沫瑾未出聲,只是視線隨著他移動,轉而看向門口。
“太后本就是從秦桑國來的,故而,你送這件衣裳比其他的都來得合適。”梁仲回頭望了她一眼,“當年,太后還是秦桑國的公主,兩國紛爭戰亂不斷,后秦桑國一代梟雄霸主辭世,幼主繼位,命運多舛,內亂不平又怎敵得過咱們的雄師猛將,于是,他們想到了和親,以此來獲得喘息之機。“
沫瑾垂下眸子,視線剛好落在他露出袍間的靴鞋之上。
原來,太后也是個和親的公主,這就難怪她對自己特別的疼受有加,許是見著她,便想了她自個兒曾經渡過的那段和親日子吧。
一個陌鄉之人,千里迢迢來到異國他鄉,嫁給一個自個兒不知年歲,不知高矮胖瘦的男子做夫妻,前途茫茫,能成為如今后宮掌權之人,也不知她吃了多少的苦。
沫瑾想到自個兒,便覺得真心佩服起太后的能耐來,她只是在小小的東宮,便已受盡壓迫,若是日后李旭成了帝王,她怕是要被那些人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吧。
“太后從秦桑國來,雖說如今成了尉羌國至高無上的女人,然她心中定然還懷著對故國的念想,她此生想回去怕是無望了,你送上這個,讓她解解思鄉之情也是好的,我想,定然會讓太后欣喜不已。”
直到此時,沫瑾才算是想明白為何梁仲他要千辛萬苦不遠千里的置辦什么舍利果,她便不信了,這東西就真的有多么的美味,原來太后品的,怕只是那份思鄉之情吧,亦如她自個兒。
在尉羌國的這段時日,她總是會想起家中的母親,想念她做得飯菜,雖是粗茶淡飯比不得如今的美味佳肴,卻時常讓她念起,甚至在夜半無人之時,想得都輾轉難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