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用力去做你們想做的,跟著那妄念走,哪管他人死活,我會幫你們——拾掇好死的那一個。
言若,從前是誰拾掇好你,讓我如今好好地來將他們也拾掇拾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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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和”,巰正坐在榻前,房里濃烈的藥香掩蓋住往日的清香淡雅,“為何才好了些日子,怎就又病成這般?”
不病這樣重,你,難道還會來么?順和心里暗自苦澀。
床上深色碎花萬福錦被掩映住瘦小的身體,就連那小臉也隱藏在帳子的陰影中,只有那雙眼發著兩點亮光,一閃一閃,充滿了希冀,在一片蒼白中死死盯住了巰正的臉,貪婪而急切。
“阿和,你在聽嗎?”良久等不到回答的巰正不由唉嘆著長出一口氣,只怕就要誤了嫁期了。
“表哥,不必再勸我,我自己知曉的,我不會有事。”順和仿佛咬著舌頭擠出這幾個字,卻字字清晰。“表哥不必太放在心上,阿和自然是有分寸,只是命中福薄才這般久病。”
順和臉上突然悲苦莫名,眼中卻盈盈有光華流轉著,隨即又是一嘆“也不知我嫁去那邊又能多活幾多時日。。。”越到話尾聲音越輕,幾乎不可聞的湮沒在無邊的寂靜中,這話說的令人不由神傷,巰正也惻然無語。
良久,順和深深呼吸一下,錦被起伏得厲害,看著巰正一臉不忍卻自顧自輕笑起來,“表哥何必如此,阿和我自是有自家的命數,表哥前程遠大,貴不可言,自當保重些。”
“我已看開了,若我到那邊只安心夫婿兒女,定要叫那邊滿意,不當誤了兩府相交好。”
巰正一愣,直看著順和突然間盈盈若水的姿態,一下子明媚起來的臉,雙眼里流瀉出無盡的清明,哪里還有病中積弱,一回神已有幾分凜然之感。一瞬間,巰正仿佛覺得眼前的人竟是從不認得的,眼前清明決然的人,巰正悵然,如此是好,還是不好?巰正的不安感始終不能停歇,他只感到有快石頭壓著胸,沉悶的搬不去,壓得他快死去。
這,已經不是那個柔柔的乖巧的阿和了,再不會與從前一般細聲的叫自己表哥。就如從前的她就死去一般。巰正突然有種不舍。
表哥,最后一次吧,你躲我,我知,我不忍你在舅舅、舅母與我之間為難,你憐我到底也還有幾分。表哥,我到底也不是個物件,我是人啊,于家怎能如此待我?順和痛苦的表情一閃而過,被子里的手緊緊握住胸前衣襟,用力。仿佛借了這力氣才能說出話似的,對著巰正輕輕一笑,“表哥,阿和會早日好起來的。”
“勞煩表哥今日來看我實在是過意不去,前日里我親手摘了些花朵兒制花糕,恰好今日做下了,表哥正好嘗嘗。”
“阿和你還病著,不必如此費心,你好好歇著,我也不多坐了,這就去了不擾你。”
巰正正要起身,不料順和一只手飛快從被子里伸出來緊緊握住他的衣角,“表哥,”她仰著頭看著他,還是柔柔的眼神,還是那個弱弱的阿和,她用甜軟的聲音道“我若嫁過去,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給表哥你再做一回花糕呢,表哥怎的不吃嗎?”
“也許,”順和強自扯出一抹笑“也許,這是阿和最后一次做花糕了呢。”
這句話說得十足的真心,說得她自己也動了紅淚,巰正見她說得不祥,又是尷尬兼不忍,一時僵住。順和眼里一閃,立即嬌笑道,“大湘,還不把那新蒸的花糕拿來表哥嘗嘗。”巰正只好坐下。
大湘出現在房門口,進來了,一步一步走過來,手捧著一盤花糕,忐忑不安,一步又一步,走過來。順和的眼只在那花糕最上頭那塊,紅艷如血的顏色,一步步走了過來,很慢,有那么一瞬間,順和的心臟也仿佛停了,怎的那樣慢?
大湘低下頭,巰正伸出手。。。
“表哥吃了。”順和坐在床頭恍惚著陷入了迷惘。
“是,小姐,你是親見的,表少爺吃的那塊可是小姐親做的啊。”大湘正要撤下那碗殘剩藥汁。
“小姐,那,是什么?”大湘心中始終放不下那塊花糕的古怪,終究是問出口了。
呵呵,順和露出一抹怪異的神色,望著窗扇外遠去的云朵,說不出是悲是喜:“那是我最后的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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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恩…”
菱花櫻草帳子里,那人正滿臉緋紅,輾轉不安。然而屋子外間陪侍的卉珍并一個小丫鬟卻睡得毫無知覺,仿若夢正香甜難醒來,喃喃細語中又翻身沉睡。
一個男子正拈花一笑,走過來,細看眼前那人,輕將花置于那人發間,又上下打量一下,旋即笑如秋月朗朗。“溪蘭,”他執起那柔細的小手,輕放在嘴邊,似有還無的擦過他飽滿的唇,一下就曖昧非常,魂也丟去十萬里。
溪蘭,溪蘭,他的聲音如山間泉水般清越,他的手掌那樣溫熱有力,緊緊的包住了她的手,也牢牢包住了她的心。我是在做夢么?是夢么?帳子中的溪蘭不覺皺起眉頭,手不由握起——要是真的,多好,多好。。。
窗外,隱沒在黑霧中的那雙眼睛炫亮如雪,一下撲滅,那嘴角清晰的露出了一抹異樣的笑。想要他么?想要他么。。。遙遠的聲音穿透了一切,飄忽著傳來。溪蘭只覺置身于冰窖之中,全身的感覺都麻痹,不能思考,只剩下恐懼。
一個人,一個女人,或者只是一雙極其特別的眼睛,就那樣從黑暗中走出來,直到她面前。她覺得她發抖了,可是沒有,帳中的她僵挺著身子青白著臉不能動彈。那雙眼睛,是多么的令人畏懼,一個女人的眼睛如何能夠有那樣的神采和危險的氣息。
“還不夠嗬,”一個聲音幽幽的傳入她耳朵,“若要他。。。”那聲音恁的嚴酷“就。。。”
溪蘭的心臟緊縮起來,不,不能! 她下意識里叫出來。
那女子仿若知曉般輕嗤一聲,“有何不可?”停頓些許復,那雙眼又隱沒入濃黑之中,遠遠的,象夢語般回蕩起一句話“你,怎會不知,該怎樣去做。”話落瞬間,一股拔地而起的黑色莖葉瘋狂的把她纏裹,直至再也無法呼吸。
“啊~~~~!”
溪蘭大喊出聲,分不出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里,于是沒人聽見,所有人都死死在睡夢里無法聽見。然后她醒來抬眼看著四周的寂靜,良久回味起那個夢,夢里那黑色藤蔓把她湮沒溺斃,直到開出糜艷的黃色花朵,仿若是快死的命運。她的背上,頸上全是冷汗,多真實的夢啊,就如自己真的死過一番,竟是要那樣么?她坐起身來,抓起錦被,緊緊咬在口里,卻仍止不住的發抖,女人啊——太可怕了,這個——不是夢吧
秀葉捧了描朱漆金盤,上盛新鮮的各色花兒,枝枝嬌艷,正立在溪蘭身后,服侍她早起梳妝,小心翼翼。
秀葉細看鏡子中的人,圓潤小巧的鼻子,光潔的額頭,上薄下厚豐滿的櫻唇,輕蹙著眉,神情冷清,一如往日的艷麗,卻不及眼下的黑影顯眼。小姐她已是幾日未好眠了,是以脾氣見長。而自己卻是再三思量,也不知小姐是如何心思。秀葉心思百轉,狐疑不止。
“都下去吧,我要歇歇。卉珍給我捶捶腿腳。”秀葉應下便退去,溪蘭半臥在那翠綠團花如意小榻上看著,久久不見動靜。
“卉珍,”“今夜里,我要親自去瞧瞧去。”溪蘭仰著頭,仿佛自語般輕輕抖出一句話,卉珍捶著腿的手忽然抖了一下。
梆!梆!二更天,帳子輕輕打起,卉珍輕上前去,溪蘭立時睜開了眼,她沒有入睡,或者是她不能入睡,幾日的輾轉難眠,從未有過的猶豫和痛苦,今日勢必要親眼見著,也許見著了才能下了那決定,終究自己也不愿如此狠心。溪蘭被扶著走進了黑夜里,這府里就這般古怪,可以黑得不見天日,連燈籠也照不遠,好在路她們都是極熟的。。。
天亮后,晨光中,溪蘭紅唇線條分明,微微抿著,帶著極度冷清的神氣,連她身下那紫絨繡墊都透著寒。輕紗簾幔里,冰冷在無限的蔓延,直直爬向窗外,廊下,遠遠的向著那光影交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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巰正懸吊的手臂上衣袖紛飛,手中的筆僵直無聲,幾滴鮮紅的朱砂滴落在紙上那紅艷牡丹旁。一聲嘆息,西川墨玉簪子在頭上輕輕晃了晃,筆鋒落下,染紅一片,棄筆。
自己難得強自忍了不再去她那邊,想要做畫度這些時日,卻還是發現如何也不能靜下心來,煩躁中他隔著精致的布料揉了揉胸口,拿盞冷茶喝下,直到腹中涼透,仿佛一盞茶就將全身的煩躁都給逼到了頭上,更加不能忍耐,火燒眉毛般坐立不安。
不能冷靜,原來想卻又要克制真的是很難得一件事。
一只腳踩出門外,卻再邁不了另一只,僵持中,風吹起衣袍,露出了里面淡淡寶藍的綢褲,那還是溪蘭送過來的料子。
如何要自己為難自己,風吹起他的發絲散下一些,一掃便到嘴角,臉上癢起來,連心一起不可抑制,起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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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幾重院子,長廊下劉氏,長睫深目,只看著那廊下的嬌艷花兒。
聽完了底下得力老嫗的稟告,劉氏微微笑了,“我兒大了,”一頓,“不過也不能這般。”
“你且盯好了,我自有計較。”
“是,夫人。”老嫗說著就要下去,“慢著!”劉氏摘下一朵粉色虞美人,攥在手中,“去給園子里的說一聲,把花園里東邊老爺那些花厚厚加些土。”說不得,他就要回來了。劉氏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留在了心里,就那樣想著,手中的花被捏成了紅泥。
劉氏走過窗前,遠遠向著東南望去,良久沉默著,福吉在她身后點上一爐旃檀香,香霧流瀉出來,緩緩在屋里舒展開去。
穿過屋宇,高墻,轉過街角,越過街鋪,在人群中穿梭,躍進一個大宅邸,門前毫無主人的身份象征,幾個家丁肅穆而立卻告訴著人,那里面也不是一般的財主。進得里面去,走過幾進大屋,轉出長長的廊子,越過假山溪水到了后院,一個房間里,那鋪著玫瑰紅色花緞的貴妃榻上正是一對男女。
一個壯實的漢子,抱著住一個發髻散亂,釵環半褪的女子,榻邊散亂的全是外衫、里衣。仔細看,那女子身容還小,不過十五六的年紀。
一絲痛苦爬上女子的臉,卻絲毫不敢表露出來,男子呼吸急促粗嘎,不耐已極,撈起女子的羅裙,嘶啦一聲扯壞掉前面大片。
聽著響動,外間候著服侍老爺事畢的丫鬟們都羞紅了臉,背過身去,這是今日里第二個進房的了。
轉出這院,往西邊去,那里有更多的院子和屋子,里面全是丫鬟和一些美貌的女子。更有幾個年紀頗小的,被幾個年長仆婦強壓著習些男女之事,過不多久就會被送往將軍屋里承歡了。這里就是虎威將軍于鏡崢的別院,說是別院,可他自住到這里就極少回去正府里,倒真如這里才是他的家傳宅子般。
劉氏幽幽轉過身,臉上的神色冷淡無波,可雙眼中閃爍著的光芒卻熱切而瘋狂,仿佛霎那間又看見過往歲月中的那些,還有那個人。
不多時刻,府里傳遍,劉氏要上千靈寺里祈福祝。這次要大作佛事,管家,婆子,小廝帶足,隆重而繁復的用品要準備,出行的車馬,外出的用度服侍,哪樣都是少有的齊全。府里眾人連忙打起精神準備起來,各處均不得閑。
劉氏靜靜聽著遠處府里的喧鬧,好似與她半點無關。她看著香霧重重的屋子,那香如同鬼怪嶙峋的怪獸,張牙舞爪肆意威嚇。
透過這陣朦朧的東西,她好象又看見了曾經初晨窗下帶著明亮而純凈的露珠的白色惠蘭,引來的溪水濺落清脆,歡快的好象就要飛起來,晨間還稀薄清冷的空氣微微涼著臉,很想要那只手暖著它,鳥兒落在花間又飛走,飛得很高很遠,如同她的心,愉快的飄上天去。
她想著兒時母親所說,我的女兒必定要嫁個疼人的好夫婿,這樣的容貌。她想起那時的嬌羞和怯態,好象就在做夢,一切有過卻又不真實,如同影影綽綽在霧中隱滅掉。然后走出的是一個冷清,怨恨的她,清晰無比。
那些都哪里去了?怎么就不見了?還,回得來嗎?
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好過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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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蘭皺眉,又展開,揮袖取來個小瓶子捏在手里,眉間一絲決絕,眼中泛著一絲媚態。
“表哥去了哪里?”
“快去給我找!多打發些銀子,一定給我打探好!”
“什么,喝酒?”
“姨母何日啟程?何日才回?”
“府里可還有何人?”
“管家的誰跟去?”
“知會懷敬一聲,等舅母一走讓他把那個填了香露的香囊想法兒弄走,我要表哥一刻也離不開我這兒。。。”
溪蘭的樓中忙碌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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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香爐過來,燃上百合花香。”
“關上窗子。”
“攆走外面那些吵鬧的東西。”
“打下門簾子,到外間守著。”
順和那里一刻不停。
溪蘭:“表哥,無論如何,我要你。。。”
順和:“無論怎樣,我的心跟你在一起。。。”
這家子,都是很有趣的人,言若,我想不多時就該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