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教主, 當世英雄,怎能如此輕易醉去?”祈輕笑挪開了去,幾步之遙仿佛遠如天邊。
“自古英雄愛美人, 夫人。”他的唇已經在祈的耳邊吐氣, 溫熱危險, “我可記得夫人慣用美色之術, 我比那常大公子如何?還是夫人另有所圖?”
祈瞪視線著他, 他一把扯過祈的袖子看那上面繡著的九媚,“這世間無人敢圖謀于我。不過,那人若是你, 或者可考慮讓你得手幾分。”
“只是此次凌某如此盡力,”他扯著那袖子將祈慢慢拉過來, “夫人用何報答?凌某從不做虧本的買賣。夫人可不要心存僥幸呢!”
祈的手如靈蛇一般冰涼舒服, 沿著凌元伐的手指向上, 卻一下被他緊緊地捉住:“凌教主,祈一個孤女棄婦能給你什么?教主可是江湖豪杰, 要什么就有什么,望教主憐憫,高抬貴手。”她的聲音細而低,仿佛羽毛撓在那手指上。
“呵,什么都可以。”凌元伐突然將手繞到她的身后, 將她一把抱起, “對于夫人你, 我是什么都可以的, 夫人不羈回報凌某的是什么, 凌某只有開開心心地接受的,哪怕是最尖利的刀子, 最毒的□□,凌某也要笑著謝過夫人才是。”
“凌教主是什么意思?我在教主眼中只不過是一個小人么?既然如此,教主怎不早早殺了我也爽快些。”祈的聲音冷靜而無情,她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諷刺。
“嗯?就這么想死?可凌某卻還是很舍不得,這可怎生是好啊!”聲音飄蕩的是一種曖昧的味道。
“那么,你拿去!”祈一把扯開了衣領,點點的昏黃下,雪白細膩的一片,車中的溫度都開始扭曲。“教主大人,我能報答教主的卻只剩這幅軀殼,世人看我不過一個下賤的女子,人盡可夫,既然教主要報答,我這就奉上這點不值錢的骨血吧。教主可還看得上否?”
祈的臉上還在笑,凌元伐卻慢慢地轉過頭去,“夫人確實很美。”他贊嘆著,“可惜現在我怎么看你都是條毒蛇!”
他的手死死地捉住了祈的手腕,卻還是慢慢閉上了眼睛。
“沒想到教主還是個正人君子?我可是真失禮呢!”祈整理了衣衫,冷笑著抽出了他抓著的手腕,頭也不回地離開上了馬車,在她身后馬車的聲音越來越遠,在她的眼前是一片星光燦爛的天空和漆黑一片的前路。
“她會去哪里?”凌元伐笑著問:“有意思的女人,我還是看錯她。”
“跟著她,我想她跑不遠,一個沒有任何武功的女子。”
“笑云,祈去了哪里?”澄問,“她的雙手依舊被縛,哪里能容下她?”
“不知道,她一定不會告訴我!”笑云說:“她怕你殺了我。”
啪,一個耳光打得笑云鮮血直流,但澄沒有殺她。
走過街市,穿過小巷,行過孤林,趟過河水溪流。祈終于在一片依山的平坦土地上停下來,這里前有流水環抱,左有林右有丘,后面是緩緩的山石,更遠處是一片密密的林子,里面有清涼的泉眼和無處不在的沼澤陷阱,當迷路的人進去,也許會達到那懸崖下的深淵。
“我要在這里,從此以后,這里就是我的遺天宮!”祈笑著指向遠處,幽煌立在她身后,臉上一片幽暗。
金銀珠玉換做俗物,拔地而起的高墻,祈的山莊在瘋狂地長。
凌元伐笑了,“去,將這些木料銅鐵送給她,我想她該知道,去到哪里我都能找到她。”他低頭沉思,江湖上傳言,已經有大半的遺天宮血脈背棄了與遺天宮的約定,不再進入宮中,轉而投奔了祈。
據說,盡管祈的孱弱無力依舊,但宮中有一半的異獸都在祈的控制中,遺天宮的秘術祈能一字不剩的教授給人,為了強大,為了離開等級森嚴的遺天宮的束縛,那些宮眾情愿追隨祈而來。
是時候了,是你兌現承諾的時候了,祈,你欠了我的,可知道常家正要對我動手呢,為了你,一個他們棄掉的女子。
祈對凌元伐的使者笑道:“我記得,但教主敢親來么?祈在這里灑掃大路,鋪灑鮮花,恭候教主的大駕。”
“不可以,祈,那人是絕不能來到這里的,他的手段你可知道?”幽煌阻止。
“在這里,沒有什么不可以。”祈轉身,幽煌只抓住了她的影子,他對著那看不見了的人喊道:“你終于知道了,那又如何?為什么是他,為什么是他?祈,你會后悔的,你會后悔的!”
沒有人聽見,幽煌靜靜地靠在柱子邊,渾身的力氣都消失:“祈,烯懸宮主要的不是這樣,根本不是。”他的呢喃散失在黑夜中,沒有人真的理會。
夏末的草還沒枯黃,風吹過山莊左面一片丘地,草就開始搖擺歡叫。月光如水銀一般游走在夜里,光亮灑了一片又一片,蟲子的聲音很凄涼,但遠遠的地方投奔向海的水聲卻清脆躍動,叫人迷醉得分不清方向。
祈在鏡子前鄭重地將母親的金環戴在高髻上,左右看顧,確實有幾分像母親作為巫祈時為人畫下的那張畫像,如今她已與那祭殿中的巫祈們成了正真的舊時光。澄應該將那些古舊的畫像看護得很好,但母親何止一張畫像,那歷代宮主的祭殿中不也照樣留著母親的畫像,長長的玄金衣裝,黃金寶石,翡翠珍珠,與那巫祈的畫像是兩樣的。
正如母親不止有一個孩子,她與澄也是兩樣的。
九媚花做的胭脂,牙花吐出的花露,七彩寶石做的耳墜,繡著櫻草和古圖騰的長裙,珍珠太慘白,寶石太炫目,唯有遺天宮從老遠的冰川之地挖出的粉色冰玉能襯托出祈的的剔透之美。
凌元伐靜悄悄地看著不遠處,那片滿是軟草的丘地上赫然多出個亭子,鋪就華毯掛著絲簾。里面正是一身柔和光彩的祈,既有莊重又不失女兒柔美的打扮,迎風而立,連手指撫在那柱子上都看得一清二楚。
“凌教主,請。”聽著腳步便知道是他,祈悠悠地轉過身,桌上擺著酒水點心,還有染著鮮花顏色的各種糕點小食。
“夫人?或是小姐?”凌元伐揶揄著她,“凌某多謝!”
祈親自為他斟上杯酒,紫玉的酒杯價值不菲,凌元伐卻只看了一眼便一口喝光那酒,“夫人,今日可是為了踐約,那么請吧。”凌元伐一刻也不愿等。
祈卻低聲笑了,她站起來,背對凌元伐,指著不遠處的一塊凹地道:“凌教主當日就是在那里遇見我的吧,據說,凌教主的母親也是死了那里。”
凌元伐的眼中一股怒氣騰升,“這是凌某家事,天色不早,祈夫人還是踐約的好。”
祈回頭一笑:“是啊,當年凌教主在此哭祭生母,祈不慎打擾,若非祈言稱能通鬼神召喚怨靈死魂,恐怕今日祈已不在人世了吧?”
“哼,夫人好健忘,只怕夫人有心打擾,凌某也躲不掉。為夫人的通靈之技,凌某還得罪了常家,今日,還請夫人一顯神技。”凌元伐的話有不容拒絕的霸氣。
“神技?呵呵,教主恕罪,我不能。”
“不能!”凌元伐極其冷酷地反問,死死地盯住了眼前近乎妖美的女子。
三年多前,也是這樣一個夜晚,他提著酒和香燭,一個人來此祭奠死去的母親,那夜月亮真是很圓很大,到處一片銀光,他一個人靜靜地緬懷著生母,卻思緒萬端地想起來幼年時母親晦暗的眼神,下人們的耳語和眼光,父親的早逝,伯父的關照。
那時他滿頭大汗地從練功場奔向母親的房里,想要用那冰玉壺里清涼的茶水解渴。跑的太快,耳邊只有風聲,就如今夜里,絲絲涼風在耳邊聒噪。
而后,一個女子出現在他身后。
他的眼睛里有了銳利的光芒。
“那么,夫人用什么來還凌某相救之情?”聲音中透著殺意,這個遺天巫女竟敢如此戲耍他,凌元伐的心中涌出一股羞怒,招魂相問從來不可信,也從來不可得多,自己已經殺過很多所謂的神婆神漢也不能招來母親一絲魂魄,得到的全是胡言亂語。
可笑那夜,她抬著頭仰望星空道:“這世間死去的人從來就不曾真正離去,只是平庸的俗世神婆抓不住他們。如果他們也有執念,仍舊停留在死去的地方看著你,等著你,而你卻永遠無法觸摸他親近他,那該是多么令人傷心失望的事呢。你若不殺我,我知道或許有個人可以幫你。”
他心里一動收回了刀:“什么人?”
“我!”她說。“當然是我,這世上除了我,沒有誰能夠幫你。”
自己在心中竟還真信了她,在三年后守約救她出夫家,甚至被她騙到此地。
他掃過祈的脖頸,一片細膩柔光,如果劃開那里染上血會怎樣可惜?可惜,他惱怒自己竟然對她生出一絲可惜之情,敢騙他的人都不可惜!
“當日初見,凌教主可還記得我的話?”祈在夜空下像一團虛幻的影子,“遺天宮封奪了我的巫靈.。”
“夫人說只需三年便可恢復,凌某信你,三年后踐約將你從常家帶出,你答應過我的也該兌現了。我已等了三年,不會再多等一天。”凌元伐冷冷道。
鑲嵌著月光石和紫晶的黃金酒壺高高地端起,細細的酒水閃著銀光落在紫玉杯中,祈捧起那杯酒對著他一笑,轉身將酒拋灑出去,“三年,我已解開了鎖咒。”夜色下祈高舉的雙手突然泛起一層銀光,繞著那皓腕幾來回,游龍一般地翻騰躍動,如夢如幻的景象。
凌元伐心中一動,果然是遺天宮的巫術,看來是真,她并沒有欺騙自己。
祈看著他略有松動的表情淡然道:“只是,缺了一樣,也只缺了一樣。”
“哼,天上地下,沒有我找不到的東西。”
祈靜靜地看著他,眼中卻有一絲悲傷,涼風吹著她的衣袖長裙,也吹來她涼涼的一句話,“我還在等著你,我的教主,這世上唯有你這樣的英雄才可配得上我。”
凌元伐含在口中的那滿腹的怒氣被那一句話震得幾乎噴出口,卻看她面上端正十足絕無他意,一下想起馬車上那時,靠得近了聞見的那股幽香,他刻意拉近兩人距離時的那微微的顫抖,自己確然不是故意也存了幾分有意。沒有人能敵得過這樣的風情,哪怕她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女子,像一條真正的毒蛇,吐著芯子。
他舉杯,將微翹的嘴角掩住,在常家三年也不見她補上這缺,卻留到此時才急。難道,為我,他不由啞然失笑,原來常大公子如此無能。
“原來夫人在誘惑于我?可惜,”他冷哼一聲,“凌某此來不是為女色,夫人何不找人代勞。”一杯酒水飛射出去,一聲脆響,分明在暗處還躲著一個人,凌元伐的臉上盡是冷笑,她以為誰能殺得了他?
“誰?”
幽煌從一團漆黑中走來,身上幽暗的黑衣只能看清那雙滿是怒火的眼睛。
“夫人,你看,不是有人愿意代勞了么?”凌元伐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幽煌看著祈,祈看著星空,凌元伐看著他們,卻覺得一下便要殺死一個以解心頭之恨。
“幽煌。”
“祈小姐。”
“為什么?”
“不為什么。”
“你不怕死么?”
“與你在一起從未怕過!”幽煌決然道:“怕的是這個男人對你如何。”
祈終于轉過來看著他,“幽煌,我不值得你如此,我不愿意你再留在這里了,求你,離開吧,莫逼我,壞我的事,我真會殺了你。”
風又響了一陣,凌元伐看著他們眉頭微皺,幽煌卻站得筆直。
“凌教主,容我幾日可否?”
“我一天也等不得。”凌元伐只覺得母親那輕柔飄逸的聲音環抱著他,有的話活著沒有問出口也問不出口,那么隔著死亡就可以問了吧?
“夫人莫忘了常家,凌某等不得,也不愿等,一刻都不行。”
祈笑起來,“教主不愿等,一刻也不行?那么教主看好了。”祈的聲音降到了冰里,她走過去,拂開了幽煌肩上的草葉。
“幽煌。”嗤啦的一聲,幽煌身上的黑色衣裝被撕裂開,他的皮膚比一般男子較白,在月光下十分顯眼,“我來了。”祈的聲音毫無感情,動作卻溫柔綺麗,七彩寶石在她耳邊晃動,發出迷幻的光芒一寸寸映照著她的動作,幽煌一個嘆息,手也緊緊握起來。
凌元伐冷笑著,“不過是做戲,今日倒要看你這戲如何收場,欺我者定死無疑,莫以為演場好戲就可以激我離去。”
祈回身笑:“教主不回避么?”
“夫人請自便,當凌某是飄來的孤魂便是。”祈的手腕有一絲僵硬,瞬間又恢復。她深呼吸一口,嚯的一聲抖掉了肩上的衣服,幽煌卻僵硬了,只有眼睛隨著那衣服的滑落一點點的移動。
遺天之高,有女祝禱,
遺天之久,有女難留,
遺天之長,有女成殤,
遺天之怒,有女及悟。
遠遠的傳來聲聲巫語的祝禱聲,莊嚴而凝重,祈的脊背在那一波波的巫語中仿佛迷眩了一般突然一軟,幽煌伸出的雙臂一撈,抱著她轉身,祈伏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手臂搭在他的背后。
凌元伐一瞬間在祈飄忽的眼神中撲捉到的竟是一絲滿不在乎,遺天宮的傳說中,他們的男女在夜色下約會,將愛情交給彼此,然后如蛇一般糾纏一生。傳說中,外面的人如果得到他們的愛情,有時就如在懸崖上采摘到絕世的花朵,有時卻如散步在自家庭院中遭遇了蛇。
幽煌緊緊地摟抱著她,在風中,裙裾飛揚仿佛一朵盛開的花朵。幽煌的眼睛里全是絕望,他不愿意她死去,卻也不愿意就這樣為她死去,不值得,她的不值得他連一眼也不能再看下去,那就離開吧,走得遠遠的。
有時你得不到很痛苦,有時你遇見了更痛苦,但最后你還是選擇與他們遇見,選擇這番痛苦。
不,凌元伐確定這不是什么遇見,這是她,季烯祈的挑釁。他的隱秘早已不是什么隱秘,傳遍了東西兩地的角落,凌元伐,清教教主,只是一個不能愛上女子的男人。
他眼里有了幻覺,仿佛眼前的人換做了另一對,在那昏暗的空間里,緊緊的勾連著,濕漉漉的汗水,迷蒙的雙眼,緋紅的臉色,夢語一樣的互訴衷腸,誓約著男女的愛意和永不分離,根本不管年幼的孩童站在一旁緊緊追隨著他們的身影,深深的為那不顧廉恥的行為所傷害。
啪的一聲輕響,紫玉的杯子在他手中碎裂,厭惡,他厭惡女子,尤其眼前這個。沒有什么我做不到,傳言遺天宮的女子妖無格,今日可見,傳言我如何,你怎知道是真?
你想知道,我便叫你好好知道!
下一刻,幽煌的肩膀上搭了一只手,一下被甩開去,他在空中翻滾著,一下回身舉起了魔刀,凌元伐左手已經發動。
“不,幽煌。”祈半伸手阻止了他的動作,半閉了眼,“你去吧,今日你贏不了他。”
幽煌難堪地收刀,沉默地看一眼,艱難地轉身,“祈小姐,保重。”
沒有人說話,凌元伐的眼睛通紅,祈低嘆:“他走了,不會回來了,我損了一員干將。你就一定要這樣的羞辱他么?”
凌元伐緊緊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扯起:“夫人,放棄他而選擇我的明明是你自己,我或者他只能有一個留下,你想要的過多,”他看著她的眼睛一片水光瀲滟,“但今日,我可以給你!”
應該是這樣動作的,一個男子將自己的手熨燙在女子的肌膚上,幾近膜拜。凌元伐心中想著自己這樣做可對,而身上卻只覺得有些冰冷,連手指都有些顫抖。
祈的發了瘋一般兇狠,雙手死死抓住了凌元伐的衣服,像是網中拼命的魚兒,掙扎的絕望。
女子身上的馨香混合著憤怒的氣味刺激得凌元伐不能呼吸,他感覺到了祈的柔軟身姿,xiong中的一點空氣也被擠壓殆盡,她帶著微微的顫抖,連呼吸也是大起大伏的急促。
揪住,用力,丟開。凌元伐將祈扔下,憤怒地一拳碎了石桌,“污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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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污穢?那么我同情那污穢后生出你的男女。”祈輕輕一句嘲諷,凌元伐的袖中飛出的刀直沖她面門而去。祈用那脫去的衣衫一卷,刀刺進柱子中,她著了單裙,穿著小衣往那亭子外躍出去,“凌教主,若你不能護著我,就休想見你的母親。”
“你!”凌元伐前所未有的憤怒,夜空下,星空注視著長長的草地上,一對男女的追趕,竭盡全力,發絲飛揚遮蓋月光,氣浪飛卷激起草揚。
凌元伐也不知道自己為何這樣瘋了一樣要抓住她,撕碎她,或者更應該攔住她。
“教主請回吧!”祈在黑暗中笑。
凌元伐聽見她的腳步:“停下!”他也聽見自己懊惱的聲音。
“不,我停不下來,停不下來了。”祈像風里的精靈向著風的方向飛去,幾次衣裙已經在凌元伐的手邊。
夜深,月亮出沒云層,一顆星星出現,祈抬頭的瞬間腳步亂了,那顆星星,小時候母親摟著她說從她幼時那個房間的窗常常能看見的星,陪伴她度過了孤寂,又陪著她趟過了血淚。
凌元伐卻在這瞬間趕上,他一把抓住了祈,捏得她骨頭發疼。
“你到底要怎樣?”他狠狠扳過祈,什么東西晶亮,是祈的眼淚。
“我的母親也死去了。凌教主,許我一個心愿,我讓你母親出現。”
凌元伐不記得是誰先伸出的手,柔軟的草葉包裹住貼服著的男女,慢慢地連影子融合在一起。
“我愿意給你我的庇護,你本不需如此,為了你的族人,你什么都不顧么?”
祈笑了,原來他真的都明白,可惜了,他真的喜歡上了自己。那樣冷酷的凌元伐,自己幾番戲弄他還是沒有殺死自己,可憐了,他卻不知道呢,要見母親的魂魄么?自欺欺人的教主啊。
月光石也沒有她的潔白熒嫩,凌元伐的眼睛細細地在她臉頰邊游走。
“教主看夠了么?”
“祈,為什么是我?”
“因為,你把他趕跑了。”祈是指幽煌。
“那夜,也在這片草地,我母親死去的地方,你是故意等我嗎?”凌元伐看著她的眼睛鄭重地問。
“是,我在等你。”祈的聲音開啟了最古老的巫語,是男女在月與星下用歌聲寫就的誓言。
凌元伐的衣服脫得很慢,慢到祈幾乎以為他在害怕,但他終于甩開一切束縛的時候,祈害怕了。
他修長結實的脊背,有著最有力緊致的觸感,叫祈陌生得心跳,她嘗試著摸上去,燙手得很,正要縮回來,卻被他用力地捉住了手腕,隨著他呼氣下沉,又隨著他吸氣起來,燒得兩個人都不知所措。
“不錯。”祈連聲音都顫著。
“不錯什么?”他的手已經慢慢地收攏撫上了她的發,順著耳朵滑到了脖頸上,然后用唇去探索。
“他們說的果然,是假的。”祈的聲音很艱難。“教主當然有本事擁有一個女子,一個配得上教主的女子。”
一句話換來凌元伐低低的笑聲,手撫在她臉上細細地描摹,然后輕輕地將一把匕首從殼子里抽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手上。
“夫人,只要夫人一個不小,凌某也許就會死在夫人的手中了吧?”
“教主,我只當教主也怕了我這樣一個女子呢。”祈手心攤開,那匕首靜靜躺在那里,寒光閃閃,是把鋒利的殺人利器。當她想,這樣一個人,為何總是疑心自己要殺他呢?
“那么,夫人,心頭血要如何取來?”凌元伐喝下了一口酒,為了暖一下有些冷的身體。
“教主見諒,我是真的沒有動手過,萬一失手呢?”她的聲音也顫了幾顫,裝作害怕地將匕首揮了揮,可是她那帶著笑意的眼睛出賣了她,她正高興著呢。
凌元伐有些無奈地看了她一眼,這女人果然是個沒有面皮的,只是自己上了她的當,卻似乎又覺得自己并未吃虧,忍不住就讓她得寸進尺,到了如此地步,他卻還想看她是否真的有那個本事。
祈的匕首輕輕調轉了方向,酒水灑在那匕首上,靜靜地碰觸到了凌元伐的心口處,他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雙手平放在膝蓋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一刀下去,一個不深不淺的傷口,凌元伐一聲沒有吭,祈的動作非常迅速,引導的歌謠響起,那血絲像會跳舞的小人,匍匐又立起,在凌元伐的身上蜿蜒著一點點向著空中逃奔而去,化作了血霧,最后都匯聚到了祈手中的一個小小的瓶子里。
凌元伐只覺得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述的舒適感,看著那血液從自己的身體里奔走而去,只覺得身上輕輕地,就要飄起來,此刻他就像站在云巔一般被風吹得東倒西歪找不到方向,卻有著極致的快樂。
他想到了自己習武的艱辛,真是沒有一日敢有閑適松懈,又想到了自己在江湖中的打打殺殺,真是沒有一點點的輕松。到底那是值得不值得?
“什么?”凌元伐好不容易分出些心神問,祈仿佛對他說了什么,他竟然分神沒有聽見。汗水將祈的衣裙都打濕,祈念動咒語,一刻也不停,她整個人仿佛極其累。
祈低笑著,“教主,我想應該可以了,你確定一定要見到您的母親么?那也許不會令你開心呢?因為死去的人,只會講最真的實話,最傷人的實話,你憤怒還是不滿都不能再傷害這些死過一次的人呢,他們都不會害怕你。”
凌元伐皺眉,他又想起自己母親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地不斷重復著什么,神情卻是幾近潰敗的樣子,可她那時真的沒有對自己說實話,也許真的是害怕傷了自己吧。
“夫人,我最喜歡聽實話,夫人你也必須記著,我厭惡說謊的女人呢。”凌元伐砰的一聲一掌拍在石桌上,就如火石相擊,石桌轟然倒地,而后祈的手都被他捏得生疼,一股熱流溫暖了被汗水冷凝的溫度,燙得祈皺眉。
祈掙扎開來,舉起雙手,口中默念,一聲噼啪聲,手上出現一個小小的光暈。
“教主,”祈的眼中閃著光,“你求的此刻便可得。”凌元伐轉過身看著那一片草地,面色沉靜。
那小片記憶中的草地,流淌過他母親的血液。祈在前面走著,長裙拖曳在地上,上身只著了小衣,肌膚在月光下隱約可見。偶爾抬腳,風吹裙裾,凌元伐還可見那小腿上沾染的一點紅色,叫人記起方才她手起刀落的爽利,大約她并非她裝作的那樣對自己有情。
此刻,祈像牽魂的使者,緩緩在前牽著凌元伐的魂魄如漫步一般走在草坡上,凌元伐卻只想著若是抱住她向這坡下滾去,會不會就滾到了月亮腳底。
那常治清是傻子嗎?凌元伐不住地探問著。
“教主確定是這里么?”
嗯,確定,他確實傻。凌元伐還在想,回過神來才發覺已經到了那個曾經叫他傷心痛苦的地方,心瞬間抽緊。
祈的雙手上跳躍著光芒,復魂之水混合著凌元伐的血液灑下去,起魂咒施放,凌元伐看見如明鏡一般的幻境里,他的母親拖著年幼的他奔跑在草地中,直到渾身是血的倒下,他回頭怒視著那把刀。
母親的身體流著血縮成一團,卻在祈悠遠古樸的巫語中緩緩伸展開,竟然站立起來,面若桃花,嬌美秀麗的母親嘴角那千年不變的笑容,真的是母親!
凌元伐久久貪看著那張臉,伸手過去卻什么也觸摸不到,虛空中的人影搖晃了一下,“是元伐么?是我的元伐么?”那聲音好像就要快哭出來一般凄楚。
連聲音都是一樣的,凌元伐眼角濕潤,這是他活生生的母親。
“我在這里沉睡了多年,我兒終于找來了。”那影子嘆一聲,哀婉十足。
“教主,時不多待。”祈出聲提醒。
“母親,我是元伐,我來尋你。”凌元伐好容易克制住了自己,“求母親,元伐只想知道,誰是我的親生父親?”
魂影用袖掩面,再抬頭淚水漣漣,“元伐!”
“我都知道,你和他!”
“母親,我的苦痛與徘徊在人世間的你一樣深。”凌元伐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幕幕的混亂,伯父到來,父親的死亡,母親的痛苦到蜷縮的模樣,他忍著口渴看到母親屈居在伯父之下,只覺得全身都干成了薄薄的影子,從此他厭惡一切男女之事。
而后,到處都傳言他是伯父的親子,傳言母親的存在惹怒了伯父凌厲的妻子,他隨著母親逃命到此,卻發覺殺死母親的是親自前來的伯父。
“元伐,為了你活下去,我必須殺死你的母親。”在凌元伐的眼中那個伯父成了一個真正的懦夫,為女子所挾,殺死自己所愛,就在自己的親子眼前。
“我殺了他,和那女人。可他是我的父親嗎?”
“元伐,不要看不起我。”影子哭泣的聲音像冰凌炸裂,“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可我本不愿意啊。”
“可后來,母親,你也沉迷其中了,若非他殺死你,也許你就終身不后悔!”凌元伐痛苦的閉上眼,“母親,去吧,去父親身邊贖罪吧。”
祈看了他一眼,萬滅之火飛漲,“不,元伐,我不要見他們,不要!”女子的魂影哭泣扭曲不停地掙扎,凌元伐失望地閉上了眼睛,他的生父殺了生母,而他又殺了生父,多么可笑的人生。
一片火海,卻跳不出一個圈子,燃燒的草葉飛舞著,好似點點繁星。火光映照中,凌元伐目光炯炯:“夫人以如此大恩相贈,許的是何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