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風呼嘯,沙石洶涌如潮,遮天蔽日。
兩只黑色的大雕盤旋俯沖,雙翅盡展,蒼勁有力,虎虎生風。
四只鋒利的巨爪下各抓著一個人,剎那間飛至眼前,已經能夠看清楚四個人的面容。
其中三個人各伸出一只手攀住黑雕的巨爪,另一個人的一條左臂則被一根黑褐色的牛皮繩緊緊地綁住,牢牢地固定在巨雕的利爪之下。
他的人似已昏迷,耷拉著腦袋,口鼻已紅腫扭曲,整張臉都已紅腫扭曲,繡著青龍的白袍染滿鮮血。
——龍太子!
和龍太子一起的,是一個黑衣人,精壯、短小,面色黝黑,眉毛又粗又密,手指短而有力,指甲修剪得非常整齊。
這只手也極其穩定,他的手正牢牢地卡住了龍太子的咽喉。
另一只巨雕下,墜著兩名綠衣女子。
葉少的目光驟然開始收縮,這兩名女子他當然全都見過,他也并沒有忘記她們。而韓鐵衣卻只認得其中一個,他忍不住問道:“另一個穿綠衣的女人是誰?”
“你想不到?”
“難道她就是南宮姊妹中的姐姐?”
葉少并沒有回答他的這句話,不說話的意思通常就表示默認。
南宮姊妹似已準備躍下,韓鐵衣狠狠地瞪著她們,突然出手。
他用的是甩手劍,拔劍飛擲,用力將長劍射出,手腕卻突然翻轉,目標竟已變成了黑衣人。
葉少皺了皺眉,他看見黑衣人卡住龍太子脖子的那只手突然握緊。
甩手劍已脫手,突然間,一支細棒憑空彈出,神鬼莫測,從不可思議的角度閃電般揮出,點上了飛馳的長劍。
長劍立刻斷為數截,黑衣人得意地笑了。他的手自龍太子的咽喉移開,緩緩垂下,卻又忽然揚起。
一點黑影自他手中飛出,急射向韓鐵衣面門。
斷劍的碎片紛紛落下,葉少手中棒斜挑,帶起一截碎片迎向黑點,同時喝令:“退!”
轟隆巨響聲中,硝煙彌漫,黑霧升騰,每個人都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
二
黑霧中,突然響起了一連串清脆悅耳的嬌笑聲,“姐夫!姐夫!你應一聲呀,你可千萬別就這樣死了呀,姐夫,姐夫……”
葉少當然也記得這個聲音,黑霧漸漸散去,他又見到了南宮家的這個妹妹。
南宮姊妹并肩站在葉浪身后,黑衣人挨著葉浪站著,龍太子倒在葉浪腳下。
妹妹說完了剛才那句話,就已笑彎了腰。
姐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強忍著笑,卻又沒能忍住,當她開始笑的時候,臉就已紅了。
葉浪一聲冷哼,“笑夠了沒有?笑夠了,準備好動手殺人!”
眼前的露臺已經徹底消失了,露臺已被炸成了一道深坑,倒在露臺邊上的胡奇和夏侯凌狄支離破碎,無疑也已經徹底死了。
姐姐扭過頭,望著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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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少手里正輕輕地轉動著那支細棒,眼睛卻盯在葉浪臉上。
姐姐嫣然一笑,“這就是天機棒?”
葉少點頭,妹妹卻插口道:“什么天機棒嘛,這分明就是一桿秤!”
葉少道:“這本來就是一支秤桿,做掌柜的手里捏著桿秤,豈非再平常也不過了?”
“可是,也沒有哪個做掌柜的,會把自己的秤大卸八快呀,你怎么連吃飯的家伙都給拆了?”
“第一,我高興;第二,我愿意。”
妹妹噘起了嘴,“還有第三和第四嗎?”
葉少眼睛轉向黑衣人,盯著黑衣人的手,“第三,你管不著;第四,我出門的時候,桌上正好擺著這桿秤,我順手。”
妹妹的嘴又張了張,還未出聲,葉少卻已接著道:“別人愿意叫它天機棒,我也同樣管不著。”
妹妹一時語塞,狠狠地瞪了葉少一眼,又偷偷地瞟了姐姐一眼,喃喃地道:“你還真是我的好姐夫,居然知道我在想什么。”
葉少盯著黑衣人,突然道:“歐陽幫主,你是否已看出了這個人的來歷?”
歐陽震沉吟著,“七年前,江南霹靂堂火器配置重地的一間地下密室,突然發生了極慘烈的爆炸……”
“有多慘烈?”
“那間密室以及鄰近的十來間密室完全被炸毀,方圓數十丈的地面深深塌陷,正在密室中閉關的霹靂堂堂主雷厲尸骨無存……”
“雷堂主……真的已經死了?”
每個人都相信雷堂主是真的死了,霹靂堂的**有時簡直就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即使它的主人也無法駕馭。
頭七過后,雷厲的父母兄弟、親戚朋友、弟子家丁共同為他舉行了一場盛大的葬禮,他的陵墓就建在那片地下密室的廢墟之上。
歐陽震注視著黑衣人,用力搖頭,“沒有,他還活著。”
黑衣人突然開口,道:“不錯,我就是雷厲!不過,我卻早已不再是什么霹靂堂的堂主了……”
葉少道:“你當然也已經加入了青龍會,密室中的那次事故,本身或許就是一個陰謀。”
雷厲沉默,不置可否。
葉浪突然道:“那次爆炸的確是一個陰謀,雷厲只有‘死’,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加入青龍會……”
略微一頓,慢慢地接道:“雷堂主就是‘六月十五’,也就是六月里的火龍王。”
葉少靜靜地聽著,一點吃驚的意思都沒有,只淡淡地問:“那么,你呢?”
葉少苦笑,他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你當然就是‘正月十五’了。”
“正月十五”就是十二小青龍之首,也就是真正的青龍老大。
有誰能夠想到,堂堂神劍山莊的大莊主、八方銀號葉大掌柜的大哥,竟然就是青龍會的龍頭?
葉少眼中掠過一抹極深邃的痛苦之色,良久,淡淡地道:“為什么會是你?”
葉浪冷笑,冷哼連連,“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你難道看不出,一直以來,我都活在你的陰影里?”
“每個人都知道我是神劍山莊的大莊主,可是每個人都相信,你才是神劍山莊最厲害的人。”
“每個人都這么說,哪怕你三五年都不回來,哪怕你現在連劍也懶得用,可是人們還是這么說。”
“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你為什么不干脆回來做這個莊主?既然我不如你,我情愿讓給你做!”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包括你的!”
“神劍山莊每年開銷巨大,你說你會想法子找出一條財路。很好,你竟然一手創立起八方銀號,這條財路簡直好極了!”
“可是,你知不知道,當你大把大把往回運銀子的時候,我心里又是什么滋味?我覺得我簡直就是一個要飯的……”
葉浪的情緒異常激動,話鋒一轉,突然道:“不錯,我就是青龍老大,我就是青龍會的龍頭!”
“天底下最龐大、最嚴密的組織,已經完全在我一手掌控之下!我要報復,我要讓世人知道誰才是真正的強者!”
葉浪縱聲大笑,葉少卻在嘆息,嘆息著道:“你難道……就沒有什么話要問的嗎?”
葉浪語氣堅定,“沒有!”
葉少道:“哦?”
葉浪冷笑,“韓鐵衣當然沒有真的背叛你,而龍太子卻是真的背叛了我……”
葉少道:“你已知道龍太子是什么人?”
“他是什么人,已不重要。”
“他就是徐子中,子沖的親生大哥,也就是燃燈道人最得意的弟子。”
葉浪冷哼,“很好,好極了。你們每個人都在給我演戲,你們全都該死!”
“八方銀號如日中天,青龍會當然不敢隨便動你們。于是,你故意讓韓鐵衣背叛你,故意給我們造成向你下手的機會……”
“你甚至讓龍太子和韓鐵衣聯起手來對付你,還名正言順地調用了我們青龍會的力量……”
“最后,你再讓龍太子向韓鐵衣下手,不惜拿整個八方銀號作為賭注,讓我們認為你已經陷入了絕境,籍此引我現身……”
“你錯了。”
“哦?”
葉少嘆息,“對付你容易,對付青龍會卻并不容易。青龍會無形無質,就像這山風般難以捕捉……”
略微一頓,突然又道:“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神劍山莊的大火,是因為我才燒起來的。”
“是你放的火?”
“不錯!”
葉少接道:“神劍山莊門規森嚴,你葉大莊主執法如山,莊里本不該有那么多人屢犯門規、擅入禁地的。”
“但是,最近三年時間里,卻先后有十七個人冒死闖入了禁地,難道他們真的想找死?”
“直到我們發現了胡奇,才知道這些人竟然全都沒有死,他們都已秘密地加入了青龍會。”
“神劍山莊會不會也是青龍分舵之一?我們甚至懷疑,神劍山莊就是‘正月十五’。”
“于是,我們索性點了把火,打草驚蛇,靜觀其變……”
“火勢洶涌,濃煙滾滾,火海里突然掠出來十數條人影,將我們引向了梨林中露臺下的那條密道。”
葉浪的臉色突然變了,他當然知道那條密道通向何處。密道的盡頭,幾乎就是青龍會的根本所在。
葉浪握劍的手青筋凸起,眼中殺機已現。
龍太子一動不動地蜷縮在葉浪腳下,似乎受了極重的內傷,已陷入昏迷。
葉浪目光冰冷,冷如刀鋒,冷冷地道:“當得知韓鐵衣沒死的消息時,我們已經對龍太子的身份產生了懷疑,我們已經決定對龍太子下手了……”
他冷冷地掃視著眾人,“目前的形勢,以四敵三。我想問問,你們是不是還認為會有勝算?”
葉浪的命令同樣簡短,“殺!”
話音未落,他立刻聽到了兩聲龍吟,鏗鏘有力,余音繞梁。
南宮姊妹出手如電,拔劍的姿勢幾乎完全一樣,速度同樣驚人。
葉浪很清楚南宮姊妹的手段,他相信這兩姐妹已足夠應付歐陽震和韓鐵衣,何況還有雷厲在一旁掠陣。
他的雙眼緊盯著葉少,居然笑了笑,似已成竹在胸,笑著問:“你準備好了嗎?”
然而,他的笑容卻突然凍結,臉色剎那間竟已有些發綠。他的頭、頸、肩、胸已完全籠罩在一片碧綠色的寒芒之中。
妹妹手中的九幽劍寒光大織,但是,她出手的對象竟然是葉浪。
陰寒的劍光映上葉浪的臉頰時,冰冷的劍鋒已經逼近了他的后腰。
九幽劍是從他的右后方刺過來的,葉浪身形一矮,迅速錯開,卻揮劍朝左后方刺出。
葉浪當然清楚,九幽劍的主人并不可怕,南宮姊妹真正厲害的是姐姐。
姐姐的出手則更快,她一直站在葉浪的左后方,葉浪的這一劍正刺向她的眉心。
葉浪的判斷一向很準確,極少出錯,但是這一劍他卻刺空了。
他做夢也想不到,躺在地上的龍太子突然閃電般彈起,張開雙臂將他攔腰死死地抱住。
葉浪曲肘痛擊龍太子額頭,一截冰冷的劍鋒突然從背后刺入了他的胸口。
姐姐一聲嘆息,似乎覺得很疲倦,伸手往臉上抹去,隨手撕下了一張極精巧、薄如蟬翼的人皮面具,她輕輕地嘆息著道:“我是妹妹……”
葉浪的身體似已有些僵硬,慢慢轉過頭看著原來的妹妹。
妹妹一只手握著劍,劍尖已刺入了葉浪的身體。她的另一只手里也握著一張面具,淡淡地道:“抱歉得很,我才是姐姐。”
龍太子半蹲在地上,雙手如夾棍般死死地鉗住了葉浪的腰桿,他并沒有忘記子沖是怎么死的。
他的腰腿突然挺直,雙手用力掄起,葉浪的身子被高高地拋起,直墜向深淵……
三
世事無常,變幻末測。
唯一不變的,似乎只有變化本身,也只有變化才是亙古不變的。
然而,這變化發生得實在太快。
我們甚至還未做出絲毫的準備,整件事情似乎突然之間就已經結束了。
不過,這卻并不是我們這個故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