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初七;
紫檀山,浣花溪,神劍山莊;
龍太子對戰神劍山莊少主;
兵器:劍。”
這一戰當然是件大事,這一戰無疑已經傳遍了江湖。
今天,已是初六。
二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黃昏,又近黃昏。
唐風穿著件銀灰色的高領風衣,左手托著杯剛沏上的蓋碗清茶,另一只手背在腰間,昂首踱起方步,緩緩地跨出了八方銀號的大門,走進了財神賭坊。
“如果天黑之前我還沒有趕回來,那么……我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
出現意外的機會,其實并不大。
但是,每次出門之前,唐風總是不會忘記叮囑這么一句。
實際上,這并不是在提醒,而是在暗示。
——天黑之后,我若是還沒有回來,你們就可以行動了。
——青龍會若是真的死灰復燃,本就有可能從任何一個分舵入手的。
唐風是八方銀號蜀中分號的大掌柜。
對于一個在銀號里做事的人來說,賭是大忌。
唐風當然并不是一個賭客,就算他是,財神賭坊也已經不再是一個賭錢的所在了。
屠龍行動過后,財神賭坊只剩下了一副空殼子。
但是,唐風卻仍然堅持著每日早晚各一次的例行巡檢。檢查的對象,就是“九月初六”。
——在青龍會里,“九月初六”是一個非常特別的分舵。
——“九月初六”竟然建有兩個據點。其一是乾元棺槨,另一個則是財神賭坊。
——“九月初六”的真正秘密,就在于乾元棺槨通往財神賭坊的秘道地宮。
像這樣的巡檢,當然用不了多少時間;像這樣的巡檢,當然已經不是第一次。
通常,天黑之前,他一定能夠回來。
不過,這一次卻是個例外。
秋意,漸濃。
白晝已變得越來越短,天色很快暗了下來。再一眨眼的工夫,天就黑了。
唐風卻始終不見回來。
他一走進賭坊,就再也沒有出來。
——行動,可以開始了。
三
“青龍老大并不是‘正月十五’,而是‘龍王’”。
“你能確定?”
“當然。”
“‘正月十五’的龍頭,究竟是不是葉浪?”
“是的。”
“葉浪……是我們的人?”
“不錯。”
很早以前,葉家兄弟就已聽說過青龍會。
事實上,江湖中只要是有耳朵的人,沒有一個不知道青龍會的。
不過,這些人究竟知道些什么?又知道多少?
“……”
青龍會勢力龐大,威名遠播,卻又過于神秘,仿佛是一個傳說,距離每個人都很遙遠。
然而,某一天,這個傳說卻突然間變成了現實。
——那一天,正是青龍會找上了神劍山莊的日子。
“哦?”當葉浪說起這件事的時候,葉少顯然也覺得有些吃驚,“什么時候的事?來的是些什么人?”
葉浪隨意握著劍柄,劍尖斜舉,幾滴鮮血順著劍身緩緩流下,幾乎已經沾上了他握劍的手。
“一出好戲剛剛落幕……你若是早回來半刻,也能趕得上。”
略微一頓,葉浪接道:“來的是兩個中年人,氣度不凡,武功都不弱,在江湖中應該絕非無名之輩。不過,我卻偏偏看不出他們的來歷。”
葉少沉思著,面色凝重,“目的呢?”
葉浪冷哼,目光甚至變得有些怨毒,“他們要求我加入青龍會……”
劍上的血,尚有余溫。
——葉浪當然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當時并沒有特別在意他們說了些什么……那兩個人,簡直就像是兩個趾高氣揚的太監,在宣讀皇帝的圣旨。”
葉少苦笑,“青龍會的確有值得他們驕傲的地方,他們說不定以為你會跪下去吻他們的腳,你卻賞了他們一人一劍……”
葉少嘆息,接道:“他們很快又會找上門的,青龍會若是這么容易打發,也就不可怕了。”
葉浪手腕急轉,劍芒大織,寒意透體,一閃即逝。
劍,已入鞘。
他回過頭看著葉少,淡淡地道:“你錯了,他們已經來過兩次,這劍上的血正是青龍老大的。”
葉少愕然,沉默良久,淡淡地道:“世事難料……”
葉浪嘆道:“不錯,世事難料,前后不到半個時辰,而我卻已成了青龍會的人……”
葉少幾乎跳了起來,“這話當真?你真的加入了青龍會?為什么?”
葉浪無奈點頭,長出了一口大氣,“我只不過跟他們打了個賭,我只不過輸了這場賭局……”
“我告訴他們,只要他們之中任何一個人能夠打敗我,我立刻答應他們的要求,加入他們的組織。”
“我已經敗給了青龍老大……”
“然而,受傷的人,卻是他自己。他似乎并不想殺我,一心只想著收服我,為他所用。”
葉浪苦笑,接道:“他若真要殺我,或許,我連拔劍的機會都沒有……”
葉少沉默,沉默良久,終于一字一句地道:“青龍老大究竟是什么人?”
葉浪的瞳孔開始收縮,“我不知道,我甚至連他的樣子都沒有看到。”
“他雖然并不是黑衣蒙面,卻戴著半張極精致的鹿皮面具,遮蓋住了他的眼、鼻、額頭……”
“不過,有一點我卻能夠肯定——他是一個極有野心的人,正在策劃著一個極可怕的行動。”
血雨腥風江湖路,一將功成萬骨枯。
無論是為了個人的榮辱,還是整個江湖的安危,葉浪都必須得加入青龍會,他已別無選擇。
四
九月初六,黃昏后。
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夜色如墨。
財神賭坊,地宮。
龍王正襟危坐,著龍袍,膀闊、肩厚、腰實。
他坐著的時候,仍然比別人高出半個頭來,居高臨下,不動如山,霸氣盡顯。
他的臉上,仍然戴著那張奇特的鹿皮面具。
這張面具雖然只有一半,卻恰巧遮住了所有應該遮住的地方。他臉上其余的部位雖然露在面具之外,你卻絕對看不出他的容貌。
這一點,無疑就是這張面具最巧妙、最具價值的地方。
能做出這種面具的人當然不多,這個人不僅要有一雙極其靈巧的手,而且需要對這張臉了如指掌。
——這個世上,絕沒有人見過龍王的真實面目。
葉浪確信,制作出這張面具的匠人已經死了。他甚至從未想過,通過這條線索,查出龍王的真實身份。
江湖中,卸磨殺驢的悲劇本就不少。有時候,這的確也是一件迫不得已的事情。
紅顏薄命,才子的命有時候卻比紅顏更薄,比紙更薄。
要怎么樣,才能找出龍王的真實身份呢?
堂下,十二尊寬大厚重的虎皮交椅分列兩側,座無虛席,十二小青龍全都到了。
——十二個人……竟然是十二個人!
——十二小青龍損失過半,即便算上葉浪在內,最多還剩下六個……
龍王頭戴紫金冠,須發如霜,凌空勁舞。勁氣,從他的每一根毛孔里迸發而出。
他的雙目精光四射,凌厲的目光正盯在葉浪的身上,“你說什么?”
葉浪的心緒一時不禁有些忐忑,喉頭一陣滾動,“我……我已經殺了唐風。”
說完,他攤開雙手,他的右手里攥著數枚樣式古怪、工藝極其復雜的奇門暗器。
暗器質地優良,非比尋常,有兩件甚至是用純金鑄造,煉制成能夠在空中隨意變換激發軌跡的柳葉雙生扣和月牙梭輪。
葉浪的左手端著一只蓋碗,碗蓋已經啟開。碗里裝著的卻并不是茶,而是黝黑锃亮、寒光閃爍的烏金鐵砂。
葉浪抬起頭,緩緩接道:“蜀中唐門家學淵源,人有品,暗器亦分等級……這些暗器,全部都是唐門中的珍品。”
說罷,一聲嘆息,嘆息著道:“唐風不愧為唐家的第一高手,人強位高,對付他實在不容易,他的那件風衣險些要了我的命……”
話音中斷,葉浪忽然發現龍王的臉色已經變了,心頭頓時一擰。
龍王突然放聲大笑,笑聲在狹小的地宮中回蕩,聽起來就像是在咆哮,震耳欲聾。
大笑聲中,龍王猶如一只展翅的獵鷹般騰空而起,閃電般撲向葉浪,虎虎生風。
葉浪皺起了眉,身形倒縱,向后斜斜移開。他的左手同時揚起,潑出了烏金鐵砂。
森寒的毒砂漫天狂卷,交織成一幕黑色的珠簾,密不透風。
龍王卻只輕輕地揮了揮袍袖,砂幕竟然已被打散,朝著葉浪倒卷了回來。
葉浪身懸半空,用腳尖帶起虎皮交椅,護住全身。
他的右手握緊,手里的暗器正要出手,肩頭卻突然一麻,暗器紛紛落地。
葉浪倒抽了一口涼氣,整個人突然間倒了下去,如爛泥般癱軟在地。
他倒下去時,才發現身后站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