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冷風,危崖。
葉少始終沒有回頭,面對著危崖,山風迎面吹來,衣襟飄飛。
他淡淡地解釋道:“他們并不是擔心我會傷在你的劍下,他們只是怕我心軟。”
葉浪一臉的疑惑,“心軟?為了什么事心軟?”
葉少的身形一陣輕微的搖晃,語調中充滿了痛苦,“為了殺你……”
葉浪愕然,怒極而笑,聲震山谷,“若是他們幾個想殺我,我費點勁勉強還能想得通,無非是青龍會勾結丐幫,有意想要徹底鏟除神劍山莊,將我們葉家斬草除根……”
“可是,你竟然也想要殺我,你葉少竟然想要殺我葉浪,為什么?憑什么?”
葉少的身子搖晃地更加厲害,說話的聲音已有些哽咽,“我也不想這么做,只是迫于無奈……”
“我們原本只是打算廢掉你的武功,但這并不容易。因為,你一定不肯。”
“對于你來說,被人廢掉武功就等于毀了你這個人,這和殺了你并沒有太大的差別。”
葉浪勉強壓抑住滿腔的怒火,再次質問道:“為什么?”
葉少一聲嘆息,不再說話,他實在也已無話可說。
兄弟相殘,古之常事,屢見不鮮。既是人類的悲哀,也是歷史的悲哀。
這種事情,為什么偏偏發生在他們葉家的身上?
葉少不敢相信,不愿承認,但卻無法逃避。他也想問——“為什么?”
直到此刻,他依然不敢回頭,不忍面對,他也害怕自己會心軟。
二
韓鐵衣突然向前跨出一大步,重重地一跺腳,喝道:“行了!事已至此,就別在演戲了,還裝什么糊涂!”
葉浪瞪著他,目露兇光,眼中殺機陡現。
身后,歐陽震的聲音卻更加刺耳,“葉大莊主,我們已經查得很清楚——種種跡象表明,你就是青龍老大……”
葉浪冷笑,冷哼連連,“你們?你們都是些什么人?你們這些人又查出了些什么?”
歐陽震瞟了龍太子一眼,又扭過頭盯著葉浪,一臉的不屑,“人證物證俱在,你難道還想抵賴?”
一頓又道:“無論如何,我們今天也絕不是審案來的,我們的目的已經很明確,就是殺你!”
“不過,你與葉少畢竟兄弟一場,這是你們與生俱來,既無法改變更無從選擇的事實,所以……”
葉浪猛然回頭,“所以怎樣?”
歐陽震的目光入釘子般盯在葉浪臉上,“所以,直到現在為止,我們仍沒有動手。”
“你心里應該很清楚,在場的四個人里面,無論要對付哪一個,你都沒有十足的把握……”
韓鐵衣突然截口道:“這個意思,也就是說,只要我們之中任何兩個人聯手,你都沒有機會了,連一點機會也沒有。”
葉浪點頭,不住地點頭,連聲道好,厲聲問道:“那么,你們為什么還不動手?”
葉少的背影突然一陣劇烈的搖晃,幾乎站立不住,踉蹌后退,跌坐回椅子上。一聲嘆息,緩緩地閉起了雙眼。
龍太子靠過去,將葉少連人帶椅輕輕地挪了挪地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隨即轉身,朝著葉浪站立的位置緩緩移出兩步,右腿突然用力向下頓去。
巨響聲中,腳下的土地突然整個兒下陷。塵土飛揚中,隱約顯現出一個圓形的露臺。
——露臺分上下兩層,圓面,用純白色的花崗石巨型石塊筑成。底座高大厚實,面上的一層,上沿窄,下沿寬。
看到這個露臺,葉浪的臉色才真的變了。
三
“現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龍太子冷冷地看著葉浪,這句話他并沒有說出來,但是他的意思卻已經很明顯。
歐陽震搖著頭,輕輕嘆息。
對于講故事,這個人無疑非常在行。他嘴上的功夫,也絕不會比他手上的功夫差多少。
這一點,就連葉少都不得不承認。
葉少曾不止一次的對他說過:“你若是改行去陶然居說書,別的茶伺一定沒有生意可做了。”
“你的書迷一定會把陶然居給擠塌的。我保證,到時候就連窗臺上都能塞滿了人……”
然而,對于接下來要講的這個故事,就連歐陽震都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因為,整件事情實在太過于復雜,整個計劃歷時數年,牽扯面極廣,關聯人物眾多,多方勢力參與……
尚未開口,歐陽震就已經覺得自己的一顆頭,突然之間就比平時足足大出了三倍。
“整件事情應該從韓三爺拜訪青龍分舵‘七月十五’說起……”
歐陽震沉吟著,又搖了搖頭,“其實,整個計劃我們多年之前就開始著手準備了。”
“‘我們’主要指的是八方銀號、南北少林、武當玄岳。”
“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四海鏢局。除此之外,當然還有我們丐幫。”
“我們給這次行動冠名為‘青龍劫’。整個計劃分作了三個步驟,分別是尋龍、擒龍、屠龍……”
青龍會的組織結構不但極其龐大,而且極其嚴密,甚至說其極其神秘也絕不為過。
這個組織,以及這個組織里的人,無疑都已成為了江湖中最大的一個秘密。
龐大而神秘,單只憑這兩點,青龍會在整個武林的百年歷史上就足以稱得上空前了。
青龍會的秘密一旦被揭露,必定會對江湖中的各大門派產生深遠影響,對后世的意義則更加重大。
空前,卻非絕后。
在青龍會這面歷史旗幟的指引之下,后世江湖必將風云激蕩,更加多姿多彩。
龐大容易,神秘其實更容易,但往往大而雜亂,秘而勢微。
若是想將一個無比龐大的組織,運作得像青龍會這樣有條不紊、高效嚴密、令出如山,卻絕不容易。
沒有人擁有這么大的力量,甚至連青龍老大都不能。
青龍老大文韜武略,無疑有曠世之才,但真正運營青龍會的卻絕不是他。
無論什么人,都絕沒有這么多的時間、精力和體力。
青龍會的真正核心,必定是一個組織,只能是一個組織。
在這個組織里,各成員堅守一方、互成犄角、齊心協力、謀定天下。
這無疑也正是青龍會真正可怕的地方。
在青龍會這個龐大而又嚴密的組織里,除了“七月十五”有跡可尋之外,其他各分舵統統深埋于地下。
甚至于青龍分舵各成員之間,相互也并不認識,似乎竟完全不知道對方的底細。
作為一個局外人,若是想把這些秘密發掘出來,當然更加的困難。而這個艱巨的任務,自然落到了丐幫的頭上。
找人,對于丐幫來說,無疑是小菜一碟。
歐陽震拍了拍胸脯,一口應承下來,連句二話都沒有。
然而,很快他就開始后悔。悔青了鼻子,悔得快要哭了出來。
想發掘出青龍會的秘密,當然并不容易。對于這一點,歐陽震心里其實比誰都清楚。
他雖然是漫不經心地接下了這個差事,但在心里卻早就打定了注意。
同時,他當然也算準了這個任務一定會落到他的頭上。
他并沒有像捕鳥那樣,拉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更沒有掘地三尺,滿大街地搜索。
因為,若用這種法子,一定找不到。
他捕的不是鳥,而是龍,青龍。
尋龍,當然得用一個特別的法子。
歐陽震撇了撇嘴,深沉的一笑,“不過,這法子我實在還沒有想出來,所以……”
“所以怎樣?”
歐陽震笑得甚至已有些神秘,“所以,我只好讓他們來找我。”
我若找不到你,就誘使你來找我。
這法子無疑很聰明,不但聰明,而且簡單、直接、有效。
他們很快就對上了點子,他們首先盯上的,是一間棺材鋪和一間賭場。
這間棺材鋪其實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鋪面不大,生意既不太好也不太壞。
廳堂正中,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五口漆得烏黑發亮的楠木棺材,幾乎已將整個大廳塞得嚴嚴實實。
這一點當然也并不奇怪,而奇怪的是,在這間店鋪里面居然沒有半成品。
屋前屋后、里里外外竟然看不到一個木匠,甚至連一撮木屑、一小片刨花也沒有。
再一打聽,歐陽震竟然發現,從來也沒有人聽見從這間店鋪里傳出過鋸木材、刨平面、釘木板的聲響。
棺材鋪通常都是自產自銷,店鋪的后院往往就是手工作坊。
作坊若不生火,哪兒來的熱粥?這些新漆的好的棺材難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歐陽震靜靜地看著這五口黑漆漆的棺木,他隱約記得,今天一大清早剛好看見有人買走了兩口……
歐陽震想不通,對于想不明白的事情,他一向不愿再去多想。
歐陽震一口氣買下了所有的棺材,立即運走,馬不停蹄。
他當然沒有走多遠,剛剛離開不久,就已有消息傳了過來。
——棺材鋪里,又擺滿了漆得烏黑發亮的楠木棺材。
棺材鋪的前后左右當然早已設下了嚴密的暗哨。但是,竟然沒有一個人看出這些棺木是怎么運進去的……
歐陽震皺起了眉,“難道,這些棺材是從地底下冒出來的?”
那間賭場其實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裝飾的物件、擺設中規中矩,也和其他所有的賭場一樣,人氣都很旺。
唯一令歐陽震覺得奇怪的地方是,在這間賭場里竟然能贏到錢。
有輸自然會有贏,在別的賭場里當然也有贏錢的賭客。
但這卻并不能說明你的運氣好,或許只是因為莊家的心情好,又或許是莊家想放長線,釣大魚。
這個世上,永遠沒有虧本的莊家。因為,每個莊家都有讓自己贏錢的“法子”。
但這間賭場里的莊家,卻似乎并不想“贏”錢。
歐陽震化裝成苦力,肩頭上搭著一條破舊的毛巾,左看看,右看看。
他很快發現,每一張桌子上的莊家,居然都沒有用那些贏錢的“法子”。
他們純粹在賭運氣,神色淡然,臉上的表情極其輕松,甚至有一些懶散。
賭場里人聲嘈雜,熱浪翻滾,歐陽震隨手抓起毛巾的一角,正擦著額頭的汗。
他的心里卻在笑,他知道他已經找到了青龍,青龍會無疑已被他撕開了一條口子。
與此同時,歐陽震也擬好了下一步的計劃。
他決定按兵不動,以此為契機,讓丐幫的勢力逐漸滲透進青龍會,里應外合……
這個計劃無疑很好,好得一塌糊涂,簡直就跟狗屁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