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從湖面躍起，驅(qū)散了水面的濃霧，重現(xiàn)出旖旎的湖

船艙中的談話仍在繼續(xù)。船尾的衛(wèi)士從船底取出漁網(wǎng)，觀察了半天，才把那漁網(wǎng)用力灑向水中，過一會便抓住繩索，一節(jié)節(jié)往上拖。漁網(wǎng)下的水面一下子變得熱鬧非凡，甚至有魚躍出水面，把漁網(wǎng)頂?shù)囊还囊还摹?

衛(wèi)士終于把漁網(wǎng)收到船板之上，這一網(wǎng)下去足足打上十幾條晴川湖特有的白節(jié)魚，這種魚體型修長，通體銀色，大的有一尺多長、馬眼粗細(xì)；小的只有幾寸長，小指粗細(xì)。這種魚肉質(zhì)鮮美、刺少肉厚、清蒸作湯俱佳。

衛(wèi)士從漁網(wǎng)中揀些個大的魚扔進(jìn)一邊的木桶。有人就坐在一邊，將桶里的魚一條條刮去鱗、除去魚和內(nèi)臟，清洗干凈后，便放入一個銅盆中。

連下了幾網(wǎng)，洗魚的衛(wèi)士見銅盆中的魚已經(jīng)不少，便把那銅盆端去炭爐邊，支起一口鐵鍋，把那魚稍微過下油，就加上水、開始慢慢的燉起來。等到清香四溢，那湯也變成奶白色，衛(wèi)士便加些精鹽、撒點蔥花姜末。然后就把鐵鍋從爐上端下，將香噴噴的魚湯盛入大湯盆中，端著進(jìn)了船艙。

船艙中的薛乃營三人從半夜到現(xiàn)在，只胡亂啃了些干糧。聞著外面誘人的香氣，肚子早就咕咕作響。等到魚湯端進(jìn)來，不由都咽了下口水。

秦雷親手舀了碗，笑道：“來，咱們先吃。吃完再說。”說著將手中的白瓷碗，遞給一邊地黃胡子，秦有才感激的雙手接過，嘿嘿笑道：“王爺所賜，俺就不客氣了。”說著就要伸手去撈湯里的魚，卻被薛乃營用筷子狠狠敲在手背上，只好委委屈屈的收回大手，從桌上拿起筷子。慢慢挑著吃起來。

秦雷又把兩只碗分給秦有德和薛乃營。兩人雙手接過。道謝后，也有滋有味的吃起來。秦雷本已用過早膳，但也禁不住那誘人的味道，給自己舀一碗，細(xì)細(xì)的品嘗起來。但覺魚肉細(xì)膩潤滑，鮮嫩可口，再品一口湯。更是鮮香無比，回味無窮。

一時間，船艙中只有呼嚕呼嚕的喝湯聲、悉悉索索地品咂聲。秦雷見秦氏兄弟很快用完一碗，便指了指湯盆，示意兩人隨意。然后對衛(wèi)士低聲吩咐一句，衛(wèi)士便出去取回幾張肉餅放在桌上。

兩人頓時喜笑顏開，秦有德呵呵笑道：“殿下真是沒地說，俺們不是老薛。光喝湯就能喝個水飽。還是要吃些實在地才有勁。”

秦雷微笑道：“隨便用，吃飽了好說話。”

…………

薛乃營喝了兩碗魚湯，便放下碗筷。秦雷再讓。他卻是吃不下了。衛(wèi)士奉上茶，兩人便不管仍在胡吃海塞的秦氏兄弟。輕言慢語的開始說話。

秦雷輕聲道：“此次孤王南下，名為監(jiān)督間諜一案，但很難與不久以后的風(fēng)暴脫開干系。還是要早做打算啊。”

薛乃營喝口水，也小聲道：“確實如此。不知殿下是想阻止這場變亂還是……？”

秦雷瞟他一眼，輕笑道：“薛先生考校孤王呢。”

薛乃營不好意思笑笑，但也沒否認(rèn)。

秦雷不以為意，淡淡道：“南方爛、破而后立乃是大勢所趨。孤王可以做一個旁觀者、也可以當(dāng)個推動著。但萬萬不能妄想做那個螳臂當(dāng)車的阻撓者。”

薛乃營拱手道：“君子當(dāng)順勢而為，方不失明智之舉。王爺英明。”

秦雷擺手道：“先別急著夸，本王雖然有心，但無奈這潭水太渾，水中要命的東西太多。想要游上岸，甚至有所收獲，還要先生指點迷津啊。”

薛乃營沉聲道：“依微臣看來，殿下應(yīng)效仿朝廷的做法。”

秦雷正色道：“愿聞其詳。”

“找到最腐敗地毒瘤，提前割掉它，讓其余人活下來。”薛乃營那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猙獰之色。

秦雷沉吟道：“你是說先下手為強(qiáng)？”

薛乃營狠狠點頭，森然道：“搶在朝廷動手前，把這個毒瘤先挖出來。變被動為主動，變有罪為有功。相信兩省的大員們無不景從。”

秦雷思酌道：“是否有些理想化呢？”

薛乃營堅決道：“只要謀劃得當(dāng)，會打動那些惶惶不可終日的高官顯貴們的。”說著就將他的計劃和盤托出。

秦雷聽了，面色晦明晦暗，良久才一拍桌子，狠聲道：“富貴險中求，就這么做。”

……………………………………

從湖上回來，秦雷便命人去請延武，說有要事相商。當(dāng)天后晌，延武便趕到了山莊，心急如焚可見一斑。

秦雷命人奉上茶，然后屏退左右，一臉嚴(yán)肅的望著對面的江北總督，突兀問道：“大人是想有個什么樣地結(jié)局？”

].了。”

秦雷沉聲道：“為了這個結(jié)局，您能下多大決心？”

.:.

秦雷不露聲色道：“方子是有一劑，可是不那么溫和。不知大人敢不敢用。”

.=眼，三十知州府，多年來宦海浮沉，才熬到今天這一步。怎么甘心落個慘淡收場。”轉(zhuǎn)而定定望向秦雷，一字一句道：“只要管用、就是毒藥也用！”

秦雷點頭道：“大人有這個覺悟，孤便可以與你謀劃謀劃。”說著便把薛乃營的計劃有刪有減地講與他聽。

.=就是個粉身碎骨之局啊。沉思半晌。心中終于承認(rèn)，這是目前這盤危局中唯一的活棋。只要走通了，便立刻形式逆轉(zhuǎn)，再不用擔(dān)心大難臨頭。

在心中仔細(xì)把秦雷地計劃反復(fù)推敲，延武提出一個問題道：“下官雖是文官出身，初掌武事。卻也知道兵法上說，十則圍之。沒有個三五萬虎狼之師，是無法達(dá)到王爺所說的兵不血刃的。”

秦雷微笑道：“這個交給我。你不必操心。”

.:.<會與當(dāng)?shù)亻T閥交惡？”

秦雷溫聲笑道：“這就看大人的功夫了。別家都是看胥家臉色行事。只要能把胥家說通，拿出這筆銀子，就沒有問題了。”

.=.

通胥老。”

秦雷欣喜道：“事不宜遲，咱們就分頭行動吧。馬到成功啊，大人。”

“承您吉言。”延武也哈哈笑道。既然秦雷把最大的責(zé)任擔(dān)了去，他沒有理由不跟著走上這一場。

……………………

.

秦雷在山莊門口站了好久，直到延武的馬車消失在暮靄中，才轉(zhuǎn)身回去。

沈冰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在秦雷身邊，輕聲問道：“王爺，我們計劃的后半段，能瞞過大人嗎？”

秦雷輕笑道：“到時候已經(jīng)勢成騎虎，他想下也下不來。”然后壓低聲音問道：“那三位地監(jiān)視一刻都不能停，稍有異動就立刻清除。”沈冰沉聲應(yīng)下。

次日乃是五月初一。離那位顧大人許下地發(fā)餉日子還有八天。時間無比珍貴。秦雷再也不能悠哉游哉了。寅時便讓若蘭伺候著起身，草草用過早膳，便帶著護(hù)衛(wèi)出了莊園。

等到天光大亮。秦雷已經(jīng)出了荊州城十幾里地了。本來想在馬車?yán)镅a(bǔ)個覺，但路況實在糟糕，顛簸地秦雷不時從座位上彈起，只得打消了睡覺的念頭。離了馬車，換上那匹黑不溜丟的烏云，沒想到這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小公馬竟然如履平地，跑起來又快又穩(wěn)。雖不敢抱著馬頭睡覺，卻也免了顛簸之苦。

一行人縱馬疾奔，到了巳時才在一處鄉(xiāng)間酒肆打尖。

此時店內(nèi)空空如也，店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把一眾黑衣壯漢迎進(jìn)店里。石敢掏出一塊碎銀，對店老板溫聲道：“今個晌午我們把這店包下了，麻煩老板不要招呼別的客人了。”

店老板接過銀子，掂了掂，足有三兩重。心中不禁樂開了花。他這鄉(xiāng)下小店一天也就幾百個大錢的流水，十幾天也掙不到這么多錢。便忙不迭地應(yīng)下，吩咐小伙計在門口攔著點客人。便要到廚房張羅茶水酒食。

哪知石敢又?jǐn)r住他道：“我們自己做飯，店家只要在邊上指點一下即可。”說著就有幾個黑衣衛(wèi)拉著有些糊涂的店老板去了廚房。

秦雷活動一下發(fā)酸的肩頭，對石敢笑道：“客氣點，別嚇到人家。”石敢笑笑，道聲：“知道了。”便帶著衛(wèi)士把這家小店里里外外檢查一遍。

不一會，石敢回來稟報道：“一切正常。”然后又有些唏噓道：“那禪宗的勢力可真不小，連這種犄角旮旯都有信奉的。”

秦雷剛洗完臉，用毛巾把臉擦凈，笑道：“正常啊，禪宗那些東西確實容易讓人迷信。”

石敢有些好笑道：“那些不用把財神都換成佛爺吧？”

秦雷訝異道：“什么？”沒聽說過佛祖還有這功能，便讓石敢?guī)ё约喝タ纯础?

一見之下，秦雷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只見里間正沖大門的方向，擺著一尊憨態(tài)可掬的笑彌勒。供桌上供品齊全、香火繚繞，顯得鄭重至極。

秦雷感覺說不出的別扭，不是說都要凈室禮佛嗎，怎么會有在店里供佛爺?shù)啬兀?

他讓石敢把店老板找來為自己解惑。

很快，一臉惶恐地店家便出現(xiàn)在秦雷面前，秦雷朝他溫和笑道：“店家勿怕，本人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沒有別的意思。”

店老板這才有些放松，哈腰道：“俺都說，俺都說。”

秦雷指了指里間的佛爺。問道：“你這店里怎么不供奉趙公財神呀？”

店老板神色一緊，急切道：“大官人休要亂說，佛祖會怪罪地。”對里面那尊佛像的畏懼顯然超過了對秦雷的。

秦雷不想與他聒噪，換個說法道：“吾聽說佛爺都喜歡清凈，放在店里不會打擾佛爺清修嗎？”

聽到這個問題，店老板明顯輕松了許多。為秦雷解釋道：“那是大佛祖，他老人家不喜歡熱鬧。可俺們供奉的是二佛祖，他老人家最是熱心腸。最好熱鬧了。”

秦雷被提起了興趣。微笑道：“我們是北方的客人。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勞煩店家解說一下。”

聽到此言，有些畏縮的店老板直起身子，面上竟多了些虔誠的光，一本正經(jīng)對秦雷道：“那小人就向幾位宣講我佛地大德。”接著便把他所信地教義毫不含糊地講來：

這店老板信奉的乃是彌勒佛，號稱二佛祖。說是大佛祖的接班人，將于若干年后，接替大佛祖掌管大千世界、蕓蕓眾生。只要他一登基。極樂世界就會到來。到那是天地間將變成一片沃野，土地肥沃，風(fēng)調(diào)雨順，百花齊放，產(chǎn)物豐收。一日而熟，不炊可食，人食長壽，毫無疾苦。而且地下會生出衣裳。樹上會長出財帛。一切俯仰皆是。再沒有任何爭執(zhí)、再沒有任何辛勞。言言總總，歸結(jié)成一句話，只要這位老大一上臺。大家享不完的好日子就來了。所以大家要團(tuán)結(jié)起來、供奉出你的一切，哪怕是舍卻皮囊，也要把他老人家扶上位。

邊上的侍衛(wèi)聽得入神，有人好奇道：“要是獻(xiàn)了身，那不就死了。死了還怎么享受將來的花花日子？”

店老板一副早知你會問地樣子，舞動雙手道：“為我佛獻(xiàn)身，即歸極樂凈土！馬上就可以過上那種好日子，還能長生不老哩！”

衛(wèi)士咂舌道：“那你怎么去呢？還在這受苦干啥？”

店老板仿佛受到侮辱，滿臉漲得通紅，嘶聲比劃道：“只有為我佛獻(xiàn)身才能去，要不只有等壽終正寢后，佛子大人根據(jù)你的一生貢獻(xiàn)，決定你可不可以登上極樂。你以為想去就能去嗎？”狂熱的樣子與起初那畏縮的模樣形成巨大的反差。

秦雷看著這一幕，心中卻翻起了驚濤駭浪。他當(dāng)初在齊國仔細(xì)了解過禪宗，知道這是個修來世的消極教派，對當(dāng)朝統(tǒng)治者沒有任何的危害。所以才答應(yīng)為禪宗作保。沒想到這群雜碎居然敢在秦國境內(nèi)換成另一套如此偏激的教義。

他想起至善那胖嘟嘟地樣子，啪得捏碎茶杯，暗罵道：“這個胖和尚如此歹毒，難道因為形象相似，就可以改弦更張嗎？”他也明白石猛兩人被攆出八條街地原因了。

茶杯碎裂的清響，把店老板從癲狂中拉回來，他有些疑惑的望向面色難看地秦雷，卻實在沒有勇氣斥責(zé)他不敬佛爺。

秦雷懶得與這種草芥小民一般見識，催促衛(wèi)士趕緊用飯，吃飯了便趕緊上路。

離了那酒肆

辰了，那尊笑呵呵的佛祖還在秦雷腦海中盤旋。他:=勁，卻又不能回頭去處理此事，只能壓下心頭的煩躁，狠狠抽了烏云兩鞭解恨。

烏云無辜的長嘶一聲，卻不敢亂動彈。它是被秦雷搞怕了，那次雪地狂奔之后，秦雷便把它帶回了書香閣，關(guān)進(jìn)大鐵籠子里，每日只給水喝，不給食吃。還弄了十幾條狼狗日夜在籠外狂吠，害得烏云先生整日里心驚肉跳，不得安寢。

不知過了多少天，秦雷終于想起了它，出現(xiàn)在籠外。已經(jīng)被折磨的神經(jīng)加體力雙重衰弱的烏云，噗通兩聲，給秦雷四蹄跪下，算是徹底投降。自此以后百依百順，任打任踢，決不反抗。

……………………

終于在黃昏時分，一片望不到邊的兵營出現(xiàn)在秦雷等人的視線中。這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鎮(zhèn)南邊軍的中軍大營，也是鎮(zhèn)南元帥伯賞別離的行轅所在。

再往前行一陣，離著大營還有二里多地，便聽到一聲炮響。一彪輕騎從斜刺里殺出。為首的小校彎弓搭箭，射出一支鳴鏑，正扎在秦雷等人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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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雷當(dāng)然知道這是喝阻的意思。與十萬大軍對著干這種事情，他興趣卻卻。便勒住韁繩，高聲道：“停。”

三百余騎立時由魚囊陣變作雁行陣。列做兩排，把秦雷拱衛(wèi)在中間。騎術(shù)之精湛，又與自北山歸來時不可同日而語了。

那一隊輕騎也是暗自喝彩，又不肯輸了場子，整齊劃一地停在黑衣衛(wèi)身前。顯然素質(zhì)也是不差。那位持弓的小校見對方氣度森嚴(yán)，雖僅數(shù)百人。卻有睥睨天下之勢。知道來頭不小。不敢怠慢。抱拳道：“諸位，前邊乃是軍營重地，非請勿入。”

石敢也錯出馬頭，朗聲道：“勞煩這位大哥通稟一聲，就說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到了，請鎮(zhèn)南元帥接駕。”

小校有些狐疑的望向幾人，卻不敢多問。心道，管我屁事，回去通稟就是。便拱手道：“上差稍后，小的這就去通稟。”說著掉轉(zhuǎn)馬頭，疾馳入營。

此時正是營中晚飯時間，當(dāng)小校縱馬入營，而后一路奔跑到中軍大帳時。秦雷要拜訪的那位伯賞元帥正與幾個心腹手下一起飲著悶酒。營中禁止酗酒，當(dāng)然不包括他們。

坐在下首的一個年青校尉粗聲道：“大帥。難道您真要卸甲歸田？”邊上幾個中年將軍也一臉關(guān)切的望著日顯老態(tài)的元帥。

他這番話引來了上座地老人一陣咳嗽。牽動地那魁梧地身材有些佝。使勁錘了兩下胸脯，老人清清喉嚨，有些蕭索道：“不然怎樣？難道與太尉大人撕破臉面不成？”

中年將軍們都有些低沉。知道老帥所言不假，誰又能與太尉府對著干呢？

那年輕的校尉憤慨拍案道：“這不公平，大帥為國戍邊二十載，怎么能就這樣落個不明不白呢？”他這一拍，把桌上酒食拍得東倒西歪。杯跌盞倒，酒水灑了一地。大帥不說話，卻沒有人敢怪他。

緊挨著伯賞元帥的一個高瘦將軍低聲道：“大帥，從了太尉吧，兄弟們不能沒有您啊。”

他這話引來對面黃胡子將軍的冷嘲熱諷：“車胤國，動動你那草包腦袋想想。大帥若是真的照辦，下面就輪到別人辦我們了！”

被稱作車胤國的將軍面皮發(fā)紫道：“秦有才，我還不是為了咱們鎮(zhèn)南軍好，你干嗎血口噴人！”

原來這位黃胡子，就是密會秦雷于晴川湖的秦有才。秦有才撇嘴嗤笑道：“你與你哥哥一般東西，休要說些好聽地。”

車將軍霍得站起來，剛要發(fā)作，外面?zhèn)鱽硪宦暋皥蟆?

老元帥咳嗽一聲，車胤國只得憤憤坐下。坐在下首的校尉沉聲問道：“什么事？”

“外面有人自稱大秦欽差隆郡王殿下，請王爺出去接駕。”

聽到這話，帳中眾人面面相覷，老元帥捋著花白的胡須，沉吟道：“五殿下？他不在荊州城享福，跑到老夫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作甚？”

話雖如此，老帥還是命人撤了酒席，把眾將打發(fā)回營。帶著青年校尉出了大帳，前去迎接欽差隆郡王殿下。

………………

秦雷遠(yuǎn)遠(yuǎn)望見一個花白頭發(fā)的便服老者，在一群兵士的簇?fù)硐拢瑥霓@門中出來。知道這便是二十萬鎮(zhèn)南軍的元帥，伯賞別離。他不敢托大，翻身下馬，迎著老元帥而去。身后的衛(wèi)士紛紛下馬跟上，將秦雷護(hù)在中間。

兩方人在中點處相遇，秦雷望向伯賞別離，只見老元帥身材魁偉高大，雙目如電，雖一襲便裝，卻掩不住舉止間地金戈鐵馬之意。只是須發(fā)有些花白，還有比較明顯地黑眼圈。雖然于威儀無損，卻總寫英雄落魄的感覺。

伯賞別離望向秦雷，只見這位青年王爺相貌俊朗不凡，雙目真誠有神，身材筆挺有力。龍驤虎步間帶著無窮的熱情，就像一輪朝陽，出現(xiàn)在這蒼茫地暮色中，使天地為之一亮。

到得近前，伯賞別離推金山倒玉柱向秦雷拜下，洪聲道：“末將參見天顏。吾皇圣安。”

秦雷沒有誤會，伸手虛扶道：“吾皇躬安。”身為代表皇帝的欽差自然要替皇帝領(lǐng)一拜。

老元帥又要下拜，秦雷搶先扶住。朗聲道：“老元帥，您勞苦德高。除了陛下太后，這天下誰還當(dāng)?shù)闷鹉话莅　Ｐ菀蹥⑿⊥酢！?

這話一說，隨同老帥前來的官兵面色稍霽，那點被打斷晚餐地郁悶也就煙消云散了。

老元帥強(qiáng)要下拜，秦雷堅決不許，退讓幾次才算了事。兩人相視大笑一陣，各自見了禮。便攜手進(jìn)了大營。

進(jìn)得營來。只見壁壘森嚴(yán)、旌旗林立。無人隨地走動，更無喧嘩之聲，一派軍紀(jì)嚴(yán)明之勢。秦雷由衷感嘆道：“孤王所見眾軍，鎮(zhèn)南當(dāng)屬第一。”

伯賞元帥捋須大笑道：“殿下謬贊了。”隨從眾將臉上也頗有得色。

一行人來到中軍帳前，黑衣衛(wèi)們還想跟上。秦雷知道軍中規(guī)矩，對石敢灑脫道：“來到我們子弟兵中，那還用你們護(hù)衛(wèi)。”轉(zhuǎn)頭對伯賞元帥笑道：“孤這些屬下陪著趕了一天的路。還勞煩元帥派人安排下食宿。”

伯賞元帥見秦雷如此上道，豪爽笑道：“好說好說。”然后吩咐一邊的年青校尉道：“賽陽，把兄弟們令下去好生招待。”那被喚作賽陽的校尉恭敬領(lǐng)命，然

黑衣衛(wèi)拱手道：“各位弟兄，咱們這邊請。”石敢手帶著大伙過去，自己跟著秦雷進(jìn)了大帳。

伯賞元帥自然要重開酒席，招待遠(yuǎn)來貴客。不一會，大碗大塊的雞鴨牛羊便擺滿了秦雷面前的長幾。秦雷早上急著趕路、中午心里有事。早就餓得前心貼后心。聞著撲鼻肉香，朝伯賞元帥灑然笑道：“孤也有些餓了，元帥勿笑。”

伯賞元帥捋著胡子笑道：“殿下盡管用。軍中最喜豪爽漢子。”秦雷便不再客氣，扯著鴨腿雞翅大吃起來。他現(xiàn)在胃口卻不大，吃了一會便有些飽了。伯賞元帥這才舉起酒杯，敬他喝酒。

秦雷暗贊老人心細(xì)，知道空腹飲酒不好，便讓自己先吃飯。也不推辭，兩人便你來我往的喝起來。

這兩位基本上都是舉杯酒干，喝地極是爽快。差不多把一小壇曲酒喝出來，秦雷拍拍肚子道：“酒足飯飽了，多些元帥盛情款待。”

伯賞元帥也放下酒杯，點頭贊道：“善飲卻依然有節(jié)制，老朽五十以前還未達(dá)到。好好好。”

秦雷笑道：“只感覺再飲便會難受，空負(fù)了美酒，還不如留待下次再喝。”

伯賞元帥嘆道：“確實如此，想不到殿下如此年輕就懂得‘節(jié)制’二字，比這天下九成九地官兒們要強(qiáng)得多啊。”

秦雷知道正題來了，正襟危坐道：“那就教會他們什么是‘節(jié)制’！”

伯賞元帥有些意外地瞟了秦雷一眼，笑道：“年青就是好啊。”

秦雷知道這位老元帥在告誡自己莫要一時沖動，做些可笑的事情。他面色不變，把話題扯開道：“孤在京里見到一幢趣事。”

老元帥還是捋著那順滑的胡子，微笑道：“愿聞其詳。”他卻沒有秦雷那種不讓人說話的惡趣味。

秦雷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忍俊不禁道：“堂堂太尉府的四公子，被他的未婚妻打得遍體鱗傷，若不是跑地快，連本錢都差點被那位小姐留下。”

伯賞元帥老臉一紅，沒想到這小子拿自己丫頭說事。只能強(qiáng)辯道：“賽月這丫頭雖然有些小性子，但萬萬不會行此野蠻之舉。怕是以訛傳訛吧。”

秦雷心中想笑，管那刁蠻的伯賞賽月，便知道這老頭子及其疼愛自己的姑娘，要不也不會嬌縱成那個樣子。他面露惋惜之色道：“想必是以訛傳訛，無奈已經(jīng)傳遍京城。說是心疼壞了的太尉夫人，退婚的心思都有了。”不得不承認(rèn)，一年的風(fēng)風(fēng)雨雨，已經(jīng)把秦雷從一個單純的大兵，迅速磨礪成一個皮厚心黑嘴巴毒的壞家伙。要知在當(dāng)時，女方若是被退了婚，這一輩子就算完了，休想再找到婆家。那梁子可就結(jié)大了。

果然，伯賞元帥狠狠一拍案臺，怒喝一聲：“欺人太甚了！”他本來就對李老頭一肚子火氣，再加上心疼女兒，一時不防，竟著了秦雷地道。

秦雷也知道謊言不可持久，只消一封書信便可拆穿。但他早想好下文，笑嘻嘻道：“元帥不必著急。小王地話還沒說完。”

伯賞元帥面色不善地望著秦雷，仿佛只要他再說出什么喪門之言，便會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前暴揍他一頓。

秦雷卻視若無睹的樣子，依舊慢悠悠道：“元帥放心，老太尉卻不同意此事。所以李夫人那只是一個構(gòu)思，成不了事實地。”

伯賞元帥怒哼一聲，他知道李夫人極疼李四亥。也知道老太尉不會不知輕重。秦雷所說的卻是符合兩人性子。原本只有三分相信秦雷的話。現(xiàn)在卻信了七分。

轉(zhuǎn)念想到自己女兒還沒過門就先惡了婆婆，將來卻是如何捱過。可憐天下父母心，這位殺伐決斷的老元帥卻為自己的掌上明珠發(fā)起了愁。

秦雷心中想笑，面上卻一副淡淡的表情。

伯賞元帥畢竟不是常人，很快走出了短暫地惆悵，有些惱火道：“殿下大老遠(yuǎn)跑來，莫非就為消遣老夫地？”

秦雷依然不溫不火道：“只是想挑撥一下元帥與太尉之間地關(guān)系。別無它意。”承不承認(rèn)都無所謂。懷疑的種子已經(jīng)種下，只要經(jīng)常澆灌，便早晚會長成參天大樹。

此言大出伯賞元帥意料，他啞然失笑道：“殿下倒是……坦誠。”

秦雷點點頭，微笑道：“謝謝老元帥夸獎。”

伯賞別離右手撐住案子，雙目緊盯著秦雷道：“到了軍營就要講軍營的規(guī)矩。有話直說，這里不興中都城那種放個屁都要拐三拐的女人做派。”

秦雷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道：“那就直說。孤是來幫你的。”

伯賞別離面不改色道：“據(jù)老夫所知。殿下似乎有些自顧不暇了吧，怎么還有閑心管老夫的破事？”

秦雷笑道：“因為孤與老元帥所愁得，乃是一樁事。”

伯賞別離老神在在道：“愿聞其詳。”

秦雷摸著自己剛開始長胡子地下巴。笑道：“老元帥不矯情，孤很是欣賞。”

伯賞別離淡淡笑笑，并不搭話。

秦雷也不尷尬，一本正經(jīng)道：“孤知道令千金為何追殺令女婿。”

伯賞元帥有些郁悶道：“能不能不提這茬？”

秦雷心中小小得意，仍按部就班道：“是因為您與太尉大人起了齷齪。”

伯賞別離哈哈笑道：“殿下還是在說笑，李太尉與老夫幾十年的交情，又是兒女親家。怎么可能起齷齪？”

秦雷搖頭微笑，大喊一聲：“來人！”

外間的石敢和那賽陽一起進(jìn)來，一個沉聲問道：“王爺有何吩咐？”另一個卻望向自家大帥。

秦雷摸了摸嗓子，不好意思笑道：“吃的有些干，去幫我討碗水喝。”

方才秦雷與老元帥開始說話，便屏退左右，卻是疏忽了。可你也不用這么咋呼吧，那賽陽校尉心道，還真不拿自己當(dāng)外人。趕緊出去抱個水壇進(jìn)來。

秦雷朝他笑笑，溫聲道：“你們可以出去了。”賽陽校尉這個氣呀，但人家石敢已經(jīng)躬身退下了，他再留著便是沒有禮數(shù)。只好憤憤，不知找誰撒氣去了。

伯賞元帥自始至終木偶一般坐在那里，等到屋里恢復(fù)平靜，才有些心悅誠服道：“王爺這份急智實乃老夫平生僅見，確實佩服的緊。”

秦雷摸了摸后腦勺，一臉無奈的笑道：“小王不想大老遠(yuǎn)跑來，跟您老一陣臉紅脖子粗

再灰溜溜的連夜趕回去。”說完又補(bǔ)充道：“那樣了。”

方才伯賞別離一通大笑，便要與秦雷對立起來。無論秦雷說什么，他都會拍案而起，痛斥秦雷挑撥離間，接著便會拂袖而去。然而秦雷一嗓子亂嚎，便擊破了他故意營造的氣氛。經(jīng)過這一緩和，雙方之間便對立不起來，談話才成為可能。

伯賞老元帥這才兀然發(fā)覺，自從開始較勁后，自己地情緒便一直被秦雷左右，幾次變招都沒有擺脫這種情況。不由由衷道：“老夫也是越來越欣賞王爺了。確實比那狗日地李四亥強(qiáng)一萬倍。”

秦雷剛有些高興，沒想到老頭下一句便跟上了：“殿下年庚幾許？陛下指婚了么？”

秦雷有些吃不準(zhǔn)，小聲道：“還有四十天就十八了。雖然沒有未婚妻。但是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他卻是個無賴角色，死活不給老頭任何話頭。

沒想到伯賞老元帥也是個老不休，他不以為意道：“心上人不算，有幾個能娶到心上人的。那就等于沒有。不如老夫主動去找李渾老頭退婚，把我那賽月許配給王爺如何？”

秦雷心道，就你把那小辣椒當(dāng)寶貝。面色愁苦道：“小王觀令愛為人剛烈貞潔，對四亥兄弟那是情比金堅，若是退婚地話。恐怕……”

老元帥捋著胡子哈哈大笑道：“老夫與你開玩笑地。還真以為我那寶貝女兒嫁不出去了？”

秦雷額頭冒汗。這些老東西果然是不吃虧，輸了一陣就一定要扳回來，他訕訕笑道：“那算小王自作多情。”

見秦雷服了軟，老元帥長舒一口氣道：“方才一場大笑，卻是老夫幾個月來笑得最歡實的一次。”秦雷為何而來，他怎會不清楚。

伯賞元帥有些蕭索的望向秦雷，輕聲道：“愿意聽老頭子啰嗦幾句嗎？”

秦雷感到老元帥已經(jīng)接受自己。鄭重點頭道：“小王洗耳恭聽。”

伯賞元帥招招手，對秦雷輕聲道：“來，這邊坐，坐到老夫便上來。”他的面色說不出的古怪，像是已經(jīng)沉浸在某種情緒中。

秦雷絲毫不覺得受到不敬，搬起胡凳，坐在了老元帥右手邊。伯賞別離從案下摸出一壇烈酒，拍去泥封。滿上。端起來。對虛空敬一下，灑在地上。

然后又給秦雷滿上，秦雷也學(xué)著老帥的樣子。敬了虛空一碗，同樣灑在地上。

伯賞元帥呵呵的笑了，蒼聲道：“殿下，陪老頭子喝酒。”不是請求，而是要求。

秦雷點點頭，又拿過一個碗，都倒上酒。兩人便一人拿起一碗對飲起來。

不知飲了多少碗，不知喝干多少壇。老元帥那蒼涼地聲音終于在大帳里響起。

“殿下，你可知方才我們敬地是何人？”

秦雷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默默地聽著。

“那是一十七年前，為了把南楚的狗雜種趕出我們大秦，而犧牲的十八萬大秦子弟兵啊！那里有我的兒子、有我的兄長，還有我的父親。”老元帥沒有一絲表情的望著秦雷，不容質(zhì)疑道：“所以你該敬這杯酒！”

秦雷也毫不猶豫道：“我該敬這杯酒！”

老元帥卻不領(lǐng)情，須發(fā)皆張，怒目而視道：“你知道這十八萬人，是怎么死地嗎

“不是戰(zhàn)死的嗎？”

伯賞別離輕蔑笑道：“就憑南楚那些水鴨子，上了岸那里是我大秦男兒的對手。”

秦雷便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下文。

伯賞別離緊緊握住手中劍柄，嘶聲咆哮道：“是餓死的！你知道嗎？是餓死的！！！！”

秦雷確實沒聽說過這段歷史。

伯賞別離完全沉浸在那種悲憤欲絕的情緒中：“我們伯賞家世代為國戍邊，到我父親那一代，已經(jīng)在這大秦南疆鎮(zhèn)守了八十多年了。從未被敵人踏足過大秦的一寸土地。可是十七年前，你們秦家子弟為了那個皇位把這國家打得七零八落，終于給了別人機(jī)會。”

“面對傾巢出動的南楚軍隊，我們卻得不到任何支援，從開戰(zhàn)到最后，沒有得到朝廷哪怕一粒糧食、一根羽箭、一個士卒地支援。就這樣，我們也依然堅守了九個月，才被五倍于己地敵人攻破了大江防線。那時候，大家已經(jīng)都餓的動不了了。當(dāng)時陣地上最后一個活人——我的父親，前任鎮(zhèn)南元帥伯賞云天，也被那諸烈狗賊親手取了頭顱。”

“我父親為了給伯賞家留一線香火，在陣破前把我擊昏，命人送出前線，這才讓我芶延殘喘了下來。你知道當(dāng)時為什么不是我地兒子？或者我大哥兒子嗎？”

秦雷心頭被重錘敲過一般，感到呼吸都困難異常。

“你沒猜錯，對，他們都犧牲在前線了。”伯賞別離虎目垂淚道：“正是我們鎮(zhèn)南軍的犧牲，為大秦贏得了寶貴的時間，避免了被圍殲的命運。這才有了最終的反擊。”

“不是他們，就沒有大秦！！！！！”

“十七年來，我懷著滿腔的仇恨，重建了鎮(zhèn)南軍，把他們尋成與虎賁天策媲美的強(qiáng)軍，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揮軍渡過大江，踏平南楚，親手割下諸烈的狗頭。拜祭我那十幾萬弟兄，拜祭我那父兄子弟！”

老元帥徹底陷入癲狂，捧起酒壇，仰頭灌起。直到再也喝不下，才把酒壇狠狠摜在地上，摔個粉碎。沉聲道：“因為對你們秦家失望，我毫不遲疑的倒向李家，指望他們能圓我這個夢想，圓我這個做了十七年的夢！！！！”

老元帥頹然坐下，悲憤道：“可是他們老李家又做了什么呢？還不是跟你們一樣，爭權(quán)奪利，蠅營狗芶。你們這些大秦的敗類！敗類啊！！”

伯賞別離終于支撐不住，趴在杯盤狼藉的桌上，呼呼睡去，秦雷聽到他最后的呢喃——“南下，南下，難下啊……”

第四卷 【火中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