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乞巧節。
宜嫁娶。
天還未徹底亮透,將軍府上的婢女小廝悉數穿著紅色喜慶的衣裳,早早就開始忙碌起來。
放眼望去,整個將軍府上紅綢交錯,四處粘貼著華艷的喜字,無論是房屋窗沿、還是碧色枝丫,上面都高高掛著明晃晃的紅色燈籠,亦或是綁著紅綢絲帶,上面用金色絲線勾勒著龍飛鳳舞喜字。
慕流蘇三更時分就已經被青魚還有特意趕來的楚沁安叫起來了,大抵是因為看在將軍府上沒有當家主母,而慕老夫人又與慕流蘇出了名的關系極僵的份兒上,宮中的元宗帝更是親自讓大楚的長公主來了將軍府上,親自幫趁著慕流蘇的親事兒。
堂堂一國長公主,來幫襯一個臣子出嫁事宜,可見元宗帝對于慕家當真是極為寵信的。眾人聽聞此事兒之后,便是徹底相信了姬弦音當初用一百二十八抬帝后規格的聘禮之事兒元宗帝是真的不在意而非不知曉了。
不過畢竟是將軍府上的親事兒,將軍府上雖然是沒有主母,但是元宗帝都親自派了長公主坐鎮,慕老夫人和將軍府上的姨娘們自然是不敢有半分懈怠,雖然說依著那些個妾室的身份,根本就沒有資格親自動手幫襯慕流蘇,但是總歸還是要做足了功課,等在門前便是。
慕流蘇倒是對這事兒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將軍府上她原本就只顧及過慕嫣然一個嫡姐,如今慕嫣然仍舊在刑部大牢之中尚未出來,慕惜柔和慕雪琳兩個人她倒是完全沒有放在眼中。
畢竟在慕流蘇看來,這二人本就不是什么值得重視的人,而這庶出的姐妹二人,本來的確是對慕流蘇和慕嫣然二人拐走莫大敵意,甚至也的確是動過些許歪腦筋,可是他們還沒敢付諸行動的時候,便是見著慕流蘇率領著鎮北軍取了北燕邊疆之地。
至于慕嫣然,更是平白得了一個太子妃的位置,與大楚太子殿下楚清越定下了親事兒,因為知曉楚清越并非是什么好惹的人物,這二人便是不約而同的消停了下來。
而那個時候,恰恰也是慕恒在將軍府上坐鎮的時候,即便是她們有心想要弄出點什么幺蛾子,也實在是沒有那個膽子。
再后來慕嫣然出嫁,徹底出了將軍府,入住東宮,她們便是徹底失去了機會,再加上慕流蘇在北燕邊疆之地更是因為赫赫戰功而徹底名動天下,這庶出的姐妹二人便是總算有了自知之明,徹底打消了想要和著二人作對的心思了。
至于現在,哪怕是慕流蘇已經被揭露出了女兒身,可是慕流蘇的將軍之位仍舊是未曾被廢除,在她身后,除了即將成親的榮華世子姬弦音之外,更是有著右相沈芝蘭和太子楚清越的幫襯,連著南秦五皇子秦譽都在此處坐鎮,她們二人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完全不敢再有什么舉動了。
這二人安分守己慕流蘇倒也沒有多費什么心神,只是在看到慕雪琳的時候,微微側眸看了楚沁安一眼,見著楚沁安眉眼之間一副沉靜的樣子,慕流蘇這才緩緩一笑。
倒是她多慮了,哪怕是慕雪琳心思再靈巧又如何,如今青花已經是大楚元宗帝最為寵愛的公主,楚沁安與蘇墨華的事情當年便是傳的沸沸揚揚,說的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哪怕慕雪琳在那宮宴之上對蘇墨華一見傾心,但是無論是青花的手段還是身份地位,她倒是完全不用擔心的。
更何況,蘇墨華的心思,本來就一心一意只在青花這丫頭身上。
“今日可是主子的成親之日,主子可就別多想青花的事情了。”楚沁安跟在慕流蘇身邊時間已久,自然是不可能不知曉慕流蘇如今在想著什么,她微微咳嗽一聲,面容之上隱約泛了些許紅色。
慕流蘇看在眼中,心中也是多了幾分喜色,本來蘇墨華和青花二人之間似乎還有些隔閡,不過青花回來帝都被元宗帝重封公主之后,蘇墨華在京中幫襯青花的事情便是在帝都大肆傳言,如今看來,這二人之間,倒是并非完全沒有轉機。
慕流蘇打從心底感到欣慰,也替青花歡喜,見她面皮薄,便當真沒有多說。
“主子,長公主受榮華世子所托,送來了慕家三小姐的嫁衣?!鼻圄~湊到慕流蘇跟前,領著長公主入了慕流蘇的閨房。
慕流蘇雖然是和長公主的兒子也就是那胖嘟嘟的趙鶴有過些許接觸,但是倒也是頭一次見著了大楚這位長公主。
保養得宜的女子,瞧著與皇后年歲一般大小,倒也的確是個風韻猶存的美人。
不過因為身為皇家長公主的身份,面容之上隱約有些囂張跋扈之色,也難怪趙鶴行事作風那般無所顧忌了。
不過這位長公主如今倒也沒有什么跋扈態度,反而是露出歡喜笑意,樂悠悠的道:“倒是真讓本宮等著了清歡的孩子成親之日了,女扮男裝的女兒將軍,倒也的確是個巾幗女子。”
對于長公主表現出來的善意慕流蘇也沒有太過詫異,這位長公主當年便是與姬王妃,也就是弦音的生母有幾分交情,當初姬王妃去世之后,這位大楚長公主倒也是沒少幫姬弦音說過話,一直到后來榮親王爺嫌棄這位長公主手太長管事兒太多,鬧著要徹底和自家這位長姐翻臉,長公主這才沒有再插手榮親王府上的事情。
說起來,這位長公主對弦音算不得什么恩人,但是幫襯了弦音些許的人,慕流蘇倒也并不吝嗇給與些許笑意。
“勞煩長公主親自來一趟了?!蹦搅魈K輕笑了笑,語氣平緩,這一抹笑容落在長公主眼中,也是神色有些恍惚,她與姬王妃的確是有些交情,但是那些個交情自然是沒有與自家兄妹親近的,所以她對姬弦音其實幫助并不太大。
若非是看著將軍府上的確是沒有合適的主母,元宗帝才會挑了她來一趟,這事兒倒也輪不到她多嘴什么,她并沒有覺得太過尷尬,只是一心想著來走個形式罷了。
可是如今人來了,見著這位傳聞中厲害至極的女兒將軍這般風雨面前不變聲色的模樣,她卻是忽而覺得能來一趟,倒也是她的福氣這時間女子如此之多,可是能夠活成了姬王妃和慕流蘇這樣的女子,天下卻少之可少。
她臉上的笑意真切了些許,應道:“能夠親自送慕家三小姐這等巾幗女子出嫁,也算是飽了本宮的眼福,先穿上嫁衣吧,想來弦音會提早過來迎親。”
提及姬弦音的名字,慕流蘇忽而面容一燙,隱約覺得有些神色恍惚,她微微愣怔了些許,儼然是在考慮依著弦音那般沉靜涼薄的性子,是不是當真會提前過來迎親。
青魚見著自家主子恍惚的樣子,也是忍不住咧嘴一笑,頗為歡喜的催促道:“長公主說的有道理,主子還是快些換上嫁衣吧?!?
慕流蘇的嫁衣自然不可能是她自己繡的,且不說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壓根就不夠倒騰,便是說慕流蘇本人,更是壓根不會這等穿針引線的活計,不過姬弦音也明顯不舍的讓慕流蘇自己辛辛苦苦去繡嫁衣,索性交給了音殺閣去尋人置辦了。
所以慕流蘇倒也是頭一次見著這件嫁衣,等到青魚小心謹慎的將送來的嫁衣匣子打開的時候,房屋之中的人卻是齊刷刷的臉色一變,浮現了一抹震驚至極的驚詫之色。
……
一身鳳冠霞帔的慕流蘇在慕恒的陪同之下跨出將軍府上的時候,赫然便是見著整個將軍府門前四面八方的地面之上悉數都已經鋪了滿滿的紅色綢緞,整個將軍府門前成群結隊的簇擁著黑壓壓的人群,其熱鬧程度,萬全不亞于鎮北軍凱旋歸來的場景。
眾人見著一身艷麗紅色喜服的慕流蘇出來,原本還熱鬧至極的人群忽而便是異口同聲的噤聲下來,眼睛直勾勾的盯著慕流蘇身上的嫁衣。
入目一片色澤艷麗的殷紅血色,如同碧落池旁荼靡盛開的曼珠沙華妖冶奪目,華艷的喜服上,用珍貴至極的金色天蠶絲線勾勒著鳳凰振翅圖紋,圖紋刺繡勾勒得細致至極,上面的每一根羽毛都恍如真物一般。
鳳凰眸子一點金色玉石更是宛若畫龍點睛一般驚艷到了極致,乍一眼看上去,便是覺得那鳳凰刺繡栩栩如生,宛若活物。
最為重要的是,慕流蘇由著慕恒從將軍府中扶著下來的時候,殷紅色的嫁衣行走交疊之際,竟然更是如同汨汨泉水蕩漾出漣漪一般,每一步都宛若踏在云水之間,美艷而又輕靈到了極致,衣衫拂袖,越發襯得她嫁衣之上的金色鳳凰似乎是在裙踞之間蹁躚舞動。
如此一來,慕流蘇便是如同馭鳳而行的神女,即便是殷紅蓋頭遮面,也仍舊是透著一股子入骨的極致美艷
“鎮北將軍的嫁衣……似乎是……水云……水云錦?!”
人群職中有人直愣愣的看著宛若神祇降臨的慕流蘇,忽而卻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分外激動卻又是隱約有些猶豫,似乎不太確定的磕磕巴巴的開口說了一聲。
然而此言一出,整個將軍府門前的人群又是一靜,旋而便是爆發出一陣驚天般的議論聲音。
“天哪,當真是水云錦,普天之下水云錦要已經是有價無市,怎么還會出現在了大楚帝都之中?!”
“對啊,當初北燕皇帝以一座生城池為交換想要求得一匹水云錦給愛妃作為手帕都沒求得,如今卻是被人做成了這么一件嫁衣穿到了鎮北將軍身上,這一身嫁衣,便是抵得過多少北燕城池?。 ?
“我聽聞鎮北將軍的嫁衣是榮華世子親自送來的,看來這又是榮華世子的手筆無疑了!”
……
正說著,那在將軍府門前安坐在高高的烏騅馬之上等著慕流蘇出來的姬弦音忽而便是一個翻身,行云流水一般的落在了地面之上。
艷麗色澤的大紅色喜服穿在姬弦音的身上,墨玉發簪將平日里披散的如墨青絲隨意的挽了起來,越發襯得他整個人少了些平日的慵懶,多了幾分說不出來的入骨清雋。
迤邐驚艷的眉眼勾勒出驚艷絕美的輪廓,眼尾的朱砂淚痣更是宛若一滴紅燭滴落美得驚心動魄。
鼻梁挺拔,唇色涼薄卻又透著完結緋色,與身上的大紅色喜服相得益彰,越發襯得姬弦音整個人驚艷如妖。
姬弦音唯有在慕流蘇面前以音殺閣閣主身份露面的時候穿過大紅色衣服,除此之外,也不過是在北燕那邊以攝政王身份的時候身戴面具出現過幾次,大楚這邊的人自然是無從得以一見,只是知曉姬弦音素來喜好雪玉色的孔雀翎刺繡衣裳,偶爾穿墨黑色常服,但是從未見過這位世子爺穿過紅色服飾。
雖然姬弦音本身就透著一股子雌雄莫辨的美,但是如今這身紅色衣服加身,不僅不顯半分女氣,反而還透出一抹獨有的冷艷俊美。
眾人眼中無一沒有透出驚艷之色。
然而等他們見著姬弦音忽而邁開了步子向慕流蘇行去的時候,見著那衣衫交疊宛若云水之間流暢逶迤的樣子,眾人眸色之中再次透出嘩然的震撼。
竟然……竟然又是水云錦!
這個認知被確定下來之后,饒是活了大半輩子,見多識廣的大楚長公主此時也是忍不住面色一變,怎么都沒有想到姬弦音和慕流蘇這兩個新人成親的喜服竟然都是天下難尋的水云錦。
水云錦……普天之下,似乎也就唯有弦音的生母姬王妃成親之日用過水云錦作為喜服。
長公主苦澀一笑,到底是清歡的孩子,那般驚艷的女子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會遜色呢?
……
姬弦音上前從慕恒手中接過慕流蘇,將慕流蘇隱在寬大喜色衣擺下的小手輕柔攥入掌心,往日里眉眼之中涼薄散去,盈滿了溫潤之色。
慕流蘇的心境隱約有些復雜,雖然慕恒并非她的生父,但是這一世醒來,她卻是徹底將其認為了親生父親。
一想到她與弦音先前商量好的事情,慕流蘇卻是忽而轉首,湊到了弦音身前,低低喚了一聲:“弦音……”
姬弦音將慕流蘇這一聲細微的聲音聽入耳中,眉梢微微一動。
因為女扮男裝的原因,慕流蘇平日里的的聲音都是雌雄莫辨的中性,而如今她這一聲,卻是帶了少女特有的軟糯之音,音量很輕,宛若羽毛拂落掌心一般輕渺動人。
姬弦音微不可見的動了動喉結,眸色深邃了些許。
然而很快他便是回過神來,看著慕流蘇微微湊到身前的腦袋,很快便是明白了慕流蘇心中所想。
因為大楚這邊的習俗,女方的長輩是不會到男方長輩那邊共同接受禮拜的,也就是說慕恒送出了慕流蘇之后,便不會再去榮親王府觀禮了。
流蘇這個時候喚他的名字,無非只有一個原因,想要在徹底離開將軍府門前至少再看慕恒一眼。
其實慕流蘇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心中也是有些恍惚,畢竟在慕流蘇委實是有些害怕姬弦音介意這些個成親規矩的。
但是讓慕流蘇意外的是,姬弦音卻是沉默一剎之后,分外輕快的應了下來:“流蘇想如何做那就如何做便是,今日我鋪了萬里紅妝,不為旁物,只是為成就你心中所想,皆有所成罷了?!?
慕流蘇微微愣怔,胸腔之中一顆心砰然跳動。
姬弦音唇角微勾,繼續道:“想揭就揭了便是,你不是還說不欲做花轎么,那待會兒駕馬而行,也是不能繼續留著這蓋頭遮了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