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楊氏被清算后,整個江南都乖順了。
之前欽差使團到達一地,總有令不行的時候,傳喚某人,某人三五次都不到,畢竟江南背后勢力復雜,誰的后臺都不軟,大家還以為這次是走個過場只抓一些小蝦米交差就完事了,結果開頭皇上就把自個兒妹夫砍了。比比后臺,誰的后臺比常州楊氏硬?皇上的親妹妹,深受帝寵幾十年的壽康長公主。
等到了冬去春來,江南多出了二十萬頃在冊的耕地,釋放了十萬奴婢,追繳(大部分是抄家和贖罪銀),共得一千多萬兩白銀,不過銀子對于整個國家的意義不是最大的,此行最大的意義是,天下的糧倉都被填滿了。糧倉放著滿滿的糧食,即使皇上的作為激起了一些反對之聲,那些反對之聲也動搖不了國本。
元興三十四年四月論功行賞,二十幾個官員都是升官,戶部尚書戴遠山擢升為內閣首輔,吏部右侍郎擢升為吏部尚書……郭步樓和韓書囡升神樞營副千戶,溫神念成了戶部員外郎并且為何氏掙來一個誥命夫人。
同年秋稅,在全國各地新增的百處糧倉又被填滿。元興三十四年冬連著元興三十五年春,江南無雪無雨,三分之一的地方正在經受旱災,包括夏語澹小時候居住的和慶府的農莊。
“今年我名下的農莊全部免租,告訴那些莊頭,若是佃戶們來借糧,免息借于他們。”夏語澹現在本身就是大地主,后宮不得干政的規矩放著,夏語澹不過問朝廷賑災的情況,自己手上這點地,這點糧,這點人還是能做主的。又加之夏語澹在農莊長大,對這些事情也清楚,一條一條的囑咐馮撲道:“若是佃戶們借銀子,也免息借于他們。還有派幾個可靠的人下去查查那些莊頭,若有欺上瞞下的,皆從嚴處置。”
夏語澹說一句,馮撲應一聲。大道理是很簡單的那么幾句,可是真正做起來,是治人,人有私心,人有惰性,人有貪婪,人難治,尤其是大旱的時候,人更難治,朝廷兩年摟起來的錢糧像水一樣的花出去,江南一帶還是出現了幾十萬流民。在流民之中盛傳,此次是皇上失德,才天降旱災。
不過明白的人也不少,若不是皇上這兩年鐵血執政,江南的流民就不是幾十萬,是幾百萬了。
又過了幾日,夏語澹進宮與皇后商量今年仲夏宴之事,雖然三分之一的國土面積干旱了,也影響不了宮廷和權爵之家正常的生活。
每年都是這樣,皇后對仲夏宴的安排沒有異議,只是在末尾對夏語澹正式道:“本宮想向皇上上表,縮減后宮的開支用度,縮減下來的銀子拿出去買米賑災,太孫妃可要附議。”
朝廷現在雖然花錢糧如流水,可是還有錢,還有糧,夏語澹略思索了一下就推諉道:“前朝竟是這般艱難了。”
皇后給了夏語澹一個‘不懂事’的眼神,道:“我皇家是天下的表率,后宮省下的這點銀子是小,彰顯的是我后宮眾人與民同苦的仁義。”
這么大的帽子扣下來,夏語澹只能先問了道:“不知縮減后宮的開支用度,娘娘有了章程沒有?”
皇后這回滿意的笑了,略抬了一下手,讓身邊的蕭氏說話。
蕭氏躬了一下身,詳細了陳述了一下皇后的供奉。從皇后本人一年一千兩年薪,每天早中晚上多少個菜,一年針工局進獻多少套衣裳,到整個坤寧宮所有宮女內侍一天的開銷,這樣仔仔細細的一加,維持皇后的生活的和坤寧宮的運作,每一年要花掉四萬兩銀子。皇后的意思是,今年她的年薪不要了,每天的飯菜她一個人也吃不完,可以裁撤大半,一年的衣裳首飾減一半并且今年不再收取各地進貢之物,這樣一省皇后可以省下兩萬銀子,若是整個后宮和太孫妃這邊都以皇后為例執行,十萬銀子是可以省下的。
蕭氏把這筆賬算完,皇后等待夏語澹的附和。
真是一個熱血的建議,夏語澹有點被人架著走的感覺,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壓下心頭熱血道:“娘娘,對我來說,我每頓是吃四十個菜還是二十個菜也沒有區別,菜那么多我只是略動了幾樣便吃飽了。但是我的近侍時常得我的賞菜吃飯,要是我的分例減半,我就沒有那么多東西賞人了。”
現在的夏語澹在她自己的地盤就和老太君一樣,雖然沒有孫子孫女可以貼補,不過賞陳掌事一碗肘子肉,賞抱影一碗鮮筍湯,夏語澹確定,她每天吃過之后的剩菜都被底下的人瓜分了。雖然是剩菜吧,要是按照規矩來,先由近侍用銀筷子夾到夏語澹的碗里,夏語澹再夾碗里的菜吃,所以雖然是剩菜,是很干凈不沾口水的。夏語澹的背后可是有六七百的宮人,這點東西都不夠瓜分還要減半?
夏語澹的推諉之意已經很明顯了,皇后撫著涂了丹蔻的指甲道:“近侍不是各人有各人的分例。”
“是,可是分例是分例,主子的賞賜是主子的賞賜。”夏語澹平靜的回答。
服侍主子身邊的人賞賜不斷,才顯得待在主子身邊的好,不然宮人們拼命巴結主子圖什么。
皇后微微搖頭嘆道:“一個人一張嘴,這不就是鋪張浪費了嘛,你也太寬和了些。”皇后在‘太’這個字上轉了一個調兒,充分表達了她的不滿之意,再次強硬道:“前朝貞肅皇后在掌宮十七年中,在國家困頓的時候多次縮減后宮開支,以恭儉之德成為一代賢后,本宮欲追隨先賢之德。”
皇后說的前朝,不是上一個朝堂,而是上一個朝代了,貞肅皇后是周理宗的皇后。周理宗是大周數一數二的勤政皇帝,每天都是在批閱奏折中度過的,可是大周卻是在周理宗的勤政下日益衰微,在他死后大周朝不到十年就被大梁朝取代了。從結果來看,夏語澹覺得周理宗是個剛愎自用的人,他的指手畫腳加速了大周朝的毀滅,那么貞肅皇后在后宮推行的恭儉之德,夏語澹也覺得是沽名釣譽。
歷代后宮的女人為了一個勤儉的名聲總會自動的裁撤分例,可是在夏語澹看來,主位上的那個人不會餓著,不會凍著,該得的享受絲毫沒有減少,減少的這部分都被主位背后的人承擔了,也就是后宮中千萬普通的宮人。夏語澹還沒有看見過哪一個家庭是靠勤儉,東扣一點西扣一點致富的,于國也一樣,整個國家勤儉起來,沒有消費沒有買賣,算國之幸事嗎?
大梁宮中的用度已經執行了百年,突然抽掉十萬銀子,宮里的人事物都得為此發生移動,一動就容易露出縫隙,夏語澹怕因小失大不敢動,一動不如一靜的好。
所以夏語澹還是無視了皇后想要做一代賢后這樣高大上的愿望,笑道:“娘娘,我進宮的第一天殿下教我,我宮中所有的用度都是太孫妃尊貴的體現,現在為了省萬兩銀子要裁撤用度,我是當心,折損了太孫妃的威嚴。且我這幾年如何掌宮,也多受了殿下的指點,所以要不要裁還是先容我和殿下商量商量。”
皇后頗有深意的盯著夏語澹的肚子,嘴上卻是打趣道:“你們小兩口倒是感情好,也是你和我這兒不一樣,你那邊是兩個人過日子,我這里永遠是一個人倒不用和人商量了。”
皇后說起她長年獨居宮中,夏語澹就不能接話了,怎么接,那是他們帝后之間的事。
皇后沒有馬上放夏語澹走,也沒有再提讓夏語澹為難的話,就是自個兒默默的傷感了一陣,才讓夏語澹離開。
在西苑太液池旁,陳掌事和崇智殿里的一個宮女低頭說了幾句話,然后過來扶著夏語澹的手坐船回青烏臺道:“今早皇后娘娘上表想在宮中做一些祈雨的法事,被皇上以‘子不語怪力亂神’駁回了。”
皇上長住西苑的崇智殿,皇上身邊的事情等閑傳不出來,剛才是崇智殿的人主動漏出這個事情。皇后一出又一出,在宮中祈雨不成又拉夏語澹做恭儉的表率。
夏語澹點頭,面對皇后的動作內心頗感無奈。夏語澹五年無子,皇后從來沒有給夏語澹實質性的壓力甚至在宗室里為夏語澹說話,只是道皇太孫夫婦的子女緣分來的晚些。雖然皇后在某些事情上表現了足夠的誠意,又有太婆婆和孫媳婦,祖姑母和侄孫女的名分摻雜在里頭,可是夏語澹從來不為皇后做事。
皇后做了幾十年有名無實的皇后,其實皇后是不甘心的,她想做一做名符其實的皇后,可是夏語澹不會幫她的。
船漸漸靠岸,夏語澹起身離船的時候,因為船身的搖晃而覺得眼前的景物也微微搖晃了一下,可能是剛才想太多引起了身體的微微不適,夏語澹沒有計較那一下的搖晃,提著裙擺扶著宮人的手下船,怎知到了平地眼前搖晃之感更盛,而且幾乎是一秒的事情,眼前有色彩的畫面變成了灰白二色而且正在褪去光亮。
這種時候夏語澹的意思還能抽離身體想到這是要暈倒的先兆,為了不直接暈倒在地,夏語澹不顧忌形象的蹲了下來,可是蹲也蹲不住,夏語澹就著深蹲的姿勢往后倒一屁股坐在地上。
“娘娘!”夏語澹能清晰的聽見每個人的驚呼聲。
這么多的聲音真是煩躁不堪,夏語澹在失去意思之前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