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被選中的女子入神武門,至順貞門外恭候,隨后又經太監引導,安排備選的秀女們在長春宮東西暖閣恭候。
方才還有些散漫的氣氛,很快便被宮內的肅穆所壓抑下來。每一個人都盡力努力地保持著一派端莊矜持的大家閨秀風范。
雖然沒有人敢高聲說話,只是從她們的眼里,卻怎么也掩不住興奮的神情,雙手更是因為期待而激動地微微顫抖。
到底也都只是十幾歲的少女,不免天真好奇,一邊照顧著自身衣飾妝容是否得體,一邊也忍不住不時偷眼觀察近旁的秀女們,心里再暗暗比較一番。
同來自各府的秀女們一樣,菀玥一個人安坐在繡墩上靜靜等待,捻著衣角邊的蝴蝶繡花,努力克制著心中的不安。她并不過分著意打扮,著一身妃色旗裝,臉上只薄施粉黛,甚是清雅,在一群千嬌百媚的少女中間,亦是掩不住她飄逸出塵的奪目風姿。
她今日這樣的裝扮,是赫舍里氏的特意關照下的,雖是質樸,卻也在先前預備上花了不少功夫,索尼的話自然是不會錯的,菀玥的身份是孝莊已經定下的,大可不必過分在裝扮上費這樣的功夫,反倒讓人覺得招搖。
菀玥靜靜端坐在那里,微微垂首,自顧自閉著眼睛,濃密卷翹的睫毛襯得她輪廓分明,光潔的額頭,弧度美妙的鼻梁,連著精致的嘴唇和圓潤的下頜,滑至白玉般的修長頸項,一氣呵成,形成了一條極其優美的曲線,如畫里走來的一般。
所有人的目光不禁上下打量她,她即將成為未來坤寧宮的主位,這在近日之前,就已是定局。
青嵐也不例外,好幾次都忍不住轉眼注視著菀玥,可是兩個人明明幾次對上眼睛,她卻恍若視而不見,叫菀玥心里更不自在,越發覺得虧欠了她。
今日是皇帝與太皇太后欽定位次的大日子,所有的秀女跟著引導的太監一路前行,這座紫禁城,便是她們日后的歸宿。
“奴婢們參加皇上,參見太皇太后,皇上、太后太后萬福金安。”所有秀女依次排列,行三跪九叩之禮。
孝莊一抬手,一旁的梁九功會意,拔高了嗓門喊道,“起。”
玄燁一身明黃色龍紋朝服,端坐在御座之上,菀玥不敢抬頭,只能看見那袍子上許多波浪翻滾的水浪,水浪之上,又立有山石寶物,她看得有些出神,好像從前聽索尼說過,龍袍上的圖案除了表示綿延不斷的吉祥含意之外,還有“一統山河”和“萬世升平”的寓意。
“皇帝”,孝莊命人將玉如意交到他的手上,“你的皇,后由你自己來選。”
玄燁接過玉如意,握在看了好一會兒,終于站起來,就像是有人牽引著他一般,不,不是牽引,而是心之所向,他最終站定在她的面前,他注視了她許久,才將玉如意交到菀玥手里,看著她顫顫地接過。
后位已定,又將兩個荷包分別給了鈕祜祿氏青嵐,和納喇氏如惠。賜居景陽宮,延禧宮。
孝莊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著禮部擇日為皇帝大婚。”
“奴才們恭喜皇上,恭喜太皇太后。”
除了赫舍里菀玥,其余人入宮皆為庶妃,還不曾有封號。
數日后,宮里宣旨的太
監就來了。索尼府上下,包括丫頭小廝在內,跪接。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內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禮于斯而備,教化所由以與。咨爾何舍里氏乃內大臣噶布喇之女也。世德鐘祥,崇勛啟秀。柔嘉成性,宜昭女教于六宮。貞靜持躬,應正母儀于萬國。茲仰承太皇太后懿命,以冊寶立爾為皇后。其尚弘資孝養,克贊恭勤。茂本支奕葉之休,佐宗廟維馨之祀。欽哉!”
宣旨的太監恭恭敬敬地遞上圣旨,菀玥謝了皇恩,接過圣旨,她知道,赫舍里一脈的榮辱,還有她自己的一生,都將依附在這一紙圣旨之上了。
“奴才恭喜索大人,賀喜索大人呀。”
索尼的喜悅自是一刻也收不住,“公公一路辛苦,府里已經備好茶飯,請公公稍作休息。”
“多謝索大人。”
目送宣旨的太監出去,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沒有一絲笑容。
“女兒啊,這就要進宮去了。”遏必隆的府上也一樣,才送走了來宣旨的太監。
蕊心到底是不經事的,只想著,將來自己自然是要跟著青嵐進宮見大世面的,不免興奮。“恭喜老爺,恭喜小姐,往后啊,咱們小姐可就是娘娘了。”
遏必隆沉著臉,突然厲聲道,“這有什么可喜的。”
青嵐輕輕拉拉遏必隆,“阿瑪”,然后示意蕊心出去。
遏必隆見屋里沒有了外人,提醒道,“嵐兒啊,眼看著就要進宮了,阿瑪要囑咐的話太多了,你千萬要記得的是宮里可不比家里頭,進宮以后,萬事可都要多留個心眼。”
“女兒知道的。”青嵐手里捏著圣旨,提不起一點興致,雖然進宮卻還只是庶妃,來日是如何的命運,根本無從知曉。
遏必隆見她如此的神色,不免擔心,“從此你就不是為自己活著了,而是為了整個家族。”
她緩緩坐下來,聲音低沉,“阿瑪放心,女兒不會讓您失望的。”
遏必隆大嘆一聲,“都是命吶,千算萬算全都是命啊。”
青嵐對菀玥的怨恨越發地濃烈,“她就要是皇后了,是大清正門抬進去的皇后,是母儀天下的正宮娘娘了。”她只能歸于忍不住大哭起來,那是一種諷刺,她費盡了心思,卻還是這樣的結局。
“不要緊,她是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但我的女兒,要成為皇上最寵愛的女人,一樣不輸她。”這話像是安慰,可遏必隆的眼神里竟滿是堅定。
夜闌更深,萬籟俱寂。許多畫面,一一浮過。
他一個人坐在冰涼的大理石砌成的臺階上,心里冷冷地發笑,他未來皇后心不在他的身上,他又極力地告誡自己離她遠一點,這算不算是這世上天大的笑話!
他更心疼她,她一旦進了宮,他身上那么多雙虎視眈眈的眼睛,也會到她的身上。
梁九功拿了件袍子披在他的身上,“皇上……夜里涼……”
玄燁“嗯”了一聲,卻聽梁九功在一邊“嚶嚶”地哭起來,疑惑道,“你怎么了,朕心里有心事,你哭個什么勁啊?”
梁九功越發地傷心,連說話都哽咽,“奴才,奴才這是心疼皇上。”
他面無表情,只看著某一個方向,“朕有什么可心疼的,朕不會違
背皇祖母的意愿就是了。”
梁九功轉過身去,忍不住偷偷抽泣著。
“她就要入宮了,朕卻一點也不高興。朕把玉如意交到她手里的時候,她的手是打顫的,她還是不愿意。”他自言自語著,那個畫面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他固執地以為,和他在一起,她就是不愿意的。
他是英明睿智、決事明快,胸有丘壑的君主,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先帝托孤給四輔臣的小皇帝。皇他雖然還那樣年輕,可他直挺的背脊就可以撐住這整座紫禁城、扛得起天下江山,他已經能夠不再需要輔臣代掌朝政。他立誓從輔臣手中拿回原本屬于他的權力。
他是這樣的一代帝王,卻得不到一個他心愛的女人的心。
蟬鳴唧唧,綠樹環繞,眼前一片生機,在他的眼里只看見日光從樹杈的縫隙中穿過,如同一縷金線,最后淹沒于塵埃中,對眼前的一切已然無動于衷。
他的目光無所依,漆黑的眸子黯淡無光。
“貝勒爺就一直一個人坐在那兒,整個人憔悴地變了模樣了。”跟在福全身邊的哈哈珠子沒了法子,只能去宮里請來了承歡,除了她,沒有誰能來勸解福全了。
承歡見到他的樣子,不由得一陣心疼,“你去吧,我跟他說說話。”
福全看見承歡進來,還只是愣愣地坐著,再沒有別的舉動。
“福全哥哥……”承歡心里是不愿意勸他的,他為了別的女人如此折磨自己,這對她也何嘗不也是一種折磨。
“圣旨下了,她就要入宮去了,我與她就此緣盡了。”他看著承歡,自言自語道。
承歡在他的面前蹲坐下來,“你這樣想,可她卻不是。”
“本來也只是我自作多情罷了。”他面無表情地說著這些話,一點也不像是在說自己,然后開始沒有由來的發笑,嚇得承歡說不出話來。
他笑著笑著,又突然沒有了表情,承歡注視這他的眼睛,因為充血而變得混濁,眼珠子停滯不動,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承歡輕輕搖一搖他的雙膝,“福全哥哥,你別這樣,我看了害怕。”
福全像是沒了魂一樣,承歡的話,他也許都沒有聽進去。
“我真是羨慕她,為什么你念著的人不是我。我會很愛你很愛你,用我的所有對你好,求求你忘了她好嗎?她此生是紫禁城里的女人,是皇上的女人,這輩子與你再無關聯了。”
“一輩子,一輩子……不過如此一生。”他不斷地重復著這句話,一輩子還那么遠,看不到盡頭,沒有人會知道發生什么,但是與她之間的結局卻太早定下了。
她的心被他的話絞地發痛,“福全哥哥,你何苦這樣折磨自己呢,為了一個從來就不可能的人。”
“青柳已衰,繁花已敗,明月不在。”
承歡無意間看見他寫在紙上的字,已經被風吹到了地上。才伸手要去拿,竟被福全搶先一步,緊緊捏在手里,“你回宮去吧。”
“我想陪著你。”
他沒有什么力氣,像一個病人一樣,搖搖晃晃地坐著,毫無神采地看著她,“承歡妹妹,真的對不起,在我的心里,除了她,再也容不下別人了。”
眼淚一顆顆地從眼眶里掉落出來,在干燥的皮膚上留下一道曲折的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