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無限傷心事,誰與話長更?】
康熙九年八月,玄燁奉太皇太后尊駕謁孝陵,幾個月前和孝莊商量的時候,她一口就答應了。一來,孝莊以為這是皇帝的一片孝心,二來,皇帝親政以后,已經歷練得很出色,是該去告慰列祖列宗,這第三,也是最要緊的一件,中宮誕下龍子,大清國后繼有人。
玄燁隨即諭令禮部,“太祖高皇帝創(chuàng)建鴻圖,肇興景運……今欲仰體皇考前志,躬詣先帝山陵,以告成功,展朕孝思。”
此次作為皇帝登基后首次祭拜孝陵,除了太皇太后,皇后與才小阿哥承祜,玄燁特意與菀玥商定,帶上了青嵐,那孩子去了以后,青嵐的憔悴一日多似一日,難得出宮遠行一次,只當散心。
“你說,咱們的孩子什么時候才能長大?”玄燁看著菀玥懷抱在懷里的孩子,在一旁輕撫著他的笑臉,一個勁兒地逗他樂,這是難得相處時光。按著后宮的規(guī)矩,孩子一出生便由奶娘撫養(yǎng),連菀玥也不是時常能見到的。
菀玥輕輕搖著,“來,好孩子,叫額娘。”
雖是隨意一句話,聽得玄燁倒是急了,“不行不行,得先叫皇阿瑪才行。”
菀玥瞧了玄燁一眼,撇了撇嘴道,“皇上還說以后什么都由著臣妾呢,這話想來是不能信的。”
玄燁笑著站起來,轉而在榻上坐下,“好好好,依你依你,朕都依你還不行。”說著話,斟了茶,又問道,“謁陵的事情準備地怎么樣了?”
“都備好了”菀玥瞧一瞧他的臉色,猶豫道,“只是?”
“只是什么?”
“皇上,何不把如惠妹妹,還有敏榮妹妹一塊兒帶上?”菀玥提議道。
玄燁聽了頓了頓,“怎么還要帶上她們?”
菀玥將孩子交給靈兒,示意她出去。她緩緩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臣妾是想著,后宮里這么多的姐妹,皇上若是只帶著青嵐妹妹一個,百姓會怎么想,人家一定以為是皇上偏袒愛寵妃呢。”
玄燁有意道,“朕只帶著她,叫你吃醋了是不是?”
“臣妾什么時候那樣小心眼了。”
“哎呦,還真是生氣了?”玄燁忙不迭地討好她道,“怪朕怪朕,一時說錯了話,該打該打。”
他這樣一勸,菀玥更是不愿意理睬,只背過身去,“臣妾本是為著皇上著想,皇上反倒取笑我了。”
玄燁再次討好道,“好好好,你說得有理,朕都依你,都依你。”
這世上恐怕也只有菀玥一個人,可以消除他身上沉沉的帝王威嚴。
謁陵所有事務,均交由禮部策劃辦理。玄燁欽點了納蘭容若、曹寅二人各率一隊人馬一路隨身護駕。
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抵達孝陵時,已是正午時分。
孝陵,是先皇順治帝的陵寢及其兩位皇后。算不得奢華,但它地處昌瑞山主峰之下,與南面的金星山、影壁山遙相呼應。三山一線,山水相依,占盡了風水精華。
陵園前矗立著一座石牌坊,全是由漢白玉制成
的。上面浮雕著“云龍戲珠”、“雙獅滾球”和各種旋子大點金彩繪飾紋,刀法精湛,氣勢雄偉,緊靠著的石牌坊便是大紅門。
所謂紅墻迤儷,肅穆典雅,盡在眼底。
孝陵的功德碑高大約有6米多,恍若在云間游走,碑身立于碑樓內的大海龜之上,6條蛟龍盤伏在身,盡顯皇家大氣磅礴,上面刻有1400字的碑文,由玄燁親自撰寫。
各項事宜準備齊全,禮部啟奏,時辰已到。玄燁攜太皇太后,皇后及嫡子承祜,登上高臺,在“石五供”向先帝亡靈舉哀、凈手上香、奠酒、行跪拜大禮。
其余人等跪了一地,沒有人敢抬起頭來。
陽光有些刺眼,他眼睛緊閉著,想竭力制止涌上來的情緒,卻不能。
“朕8歲喪父,9歲喪母,幼時不能體會孩童之樂,此朕一生抱憾之處。”
許久,眼底的淚水終于咽下去,他磕了個頭,又道,“而今中宮產子,大清后繼有人,定當不負所望。”
孝莊與皇后在玄燁兩側而立,其他所有人均只能站在高臺之下,玄燁說了什么話,誰也聽不清。
小阿哥抱在菀玥手中甚是乖巧,不吵不鬧,已經睡著了。
一切按禮部指定的章程順利進行,直至所有祭奠儀式完畢。
“玄燁啊,你皇阿瑪一輩子不容易,他經歷了太多太多了,總有一天,歷史會做出公正的評價,他定是個好皇帝。”玄燁一直記得這些話,在他才登基的時候,孝莊就對他說過。
玄燁躬身:“皇阿瑪的教誨,孫兒都銘記于心,孫兒一定會做個好皇帝。”
皇帝鑾駕在孝陵停駐兩日,因小阿哥尚且年幼,身體出現了微恙,隨行的太醫(yī)稱是水土不服所致,便啟奏皇帝盡快起駕回宮。
眼下已經開了春,殿里的裝飾早已換了新鮮的顏色,勇兒最喜歡打理,這是從府里帶到宮里的習慣。為著討好菀玥高興,勇兒特意囑咐了寢殿里也要換上新鮮顏色的被褥枕帳,所以前日內務府特挑了一批最好的拿來。
一轉眼,承祜兩歲了,才學會走路,總要拉著靈兒與哈爾藍在院子跑,嘻嘻的笑聲傳進殿里,叫菀玥聽得臉上洋溢著無可掩飾的喜悅。
勇兒打簾進來的時候,菀玥的手里正忙著活。
“主子忙什么呢?”勇兒走近一些,“這編的什么,還串上了珠子,真好看。”
菀玥笑笑說,“這是做給皇上的,昨兒見皇上結在辮子上的錦繩舊了,我給皇上做一根。”
一根明黃色的錦段繩上面串著幾顆玉珠子,每個珠子間都打了很特別的結,下面蕩著穗子,勇兒拿起菀玥已經結好的垂下來的那一半,細瞧著,“還是主子的手藝細巧,結得真好看。”
“是吧。”菀玥笑著抬頭瞧她一眼。
勇兒瞧著菀玥活做得認真,話到了嘴邊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菀玥見她還在眼前晃悠,便問道,“怎么了?有什么話要說嗎?”
“奴婢也不知這話當講不當講?”勇兒竟左右為難起來。
菀玥故意道,“既不當講,那就不講吧。”
肚子里的話不說,勇兒自然是憋不住道,終于急道,“哎呀主子,奴婢是聽說,最近嵐主子總是去阿哥所,奶娘說她是去看咱們的小阿哥,有時候一站老半天呢。”
“是嗎?”菀玥聽了這些話,卻并不驚訝。
勇兒見她是這樣的反應,心里覺得好生奇怪,猜測菀玥大抵是沒有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主子……她……”
“好了”,菀玥打斷道,“這有什么可奇怪的,多一個人疼他,多好啊,是不是?”
菀玥既已這樣說,勇兒自然也不好再頂了,只愣愣地點頭,又聽得菀玥吩咐道,“一會兒皇上過來用午膳,記得把小阿哥抱過來,別讓在園子里亂跑了。”
“奴婢知道了。”
這一年的夏日與往年并無不同,天方入夏,慈寧宮的六棱花長扇窗格上蒙著薄薄的淺銀色的翠影紗,還未到酷熱的時節(jié),午后熏風暖暖,湘妃竹簾也高高地卷著,庭院里的梔子花的芬芳,伴著石榴花色,被風一撲,吹進殿里,甚是怡人。如此,花氣與初夏甘冽的暑味重疊在一起,也是難得的時候。
“咱們的小承祜一日大似一日了,越發(fā)像皇帝小的時候。”陽光和煦,孝莊看著殿外的承祜,一路與太監(jiān)們追跑著的身影,心里歡喜,見著的恍然是玄燁的小時候,又或者是福臨的小時候。
“皇上小的時候也是如此嗎?”菀玥順著孝莊的眼光看向殿外,笑問道。
孝莊笑了一陣,道,“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一堆這樣相像的父子來,模樣生得一樣也就罷了,就連著調皮勁兒也是沒有半點不同的。”
“孫兒小時候哪有這樣頑皮的……”正說著話,玄燁恰好從殿外走進來,“給皇祖母請安。”
菀玥福了福,“皇上吉祥。”
“起來說話吧”,玄燁到孝莊身邊坐下,還像個孩子一樣,引得孝莊笑起來,“你呀,可比他頑皮多了。”
菀玥掩面笑著,只聽得殿外小承祜的聲音。
“太祖母,太祖母……”小承祜自己擋著門框,跨了門檻就進來了,“太祖母,疼。”
孝莊迎著抱上去,“這是哪兒又磕著了,哎呦喂,太祖母給揉揉。”
承祜揉著腦袋上的小紅包,甚是叫人心疼,“這兒疼。”
“你們這些奴才,都是怎么伺候著的。”
孝莊這話雖不算嚴厲,卻還是嚇得梁九功和幾個跟著的小太監(jiān)慌忙跪下來求饒,“太皇太后恕罪,奴才們……”
“我再告訴你們一次,小阿哥是最金貴的,他比誰都金貴。”菀玥握在手里的帕子一震,紫禁城里每一個人說的每一句話,從來都是,這話意味著什么,她心里清楚。
“這個小手里拿著的是什么呀?”承祜笑著攤開手掌心,想是握得太緊了些,掌心里已有了紋印,孝莊心疼道,“拿著小石頭干什么呀?”
小承祜就躲在孝莊的懷里,目光在菀玥身上,一個勁兒咯咯地笑著,“皇額娘,咯咯,皇額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