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多情應笑我,笑我如今。辜負春心,獨自閑行獨自吟。】
午后,依舊是驕陽似火,園子里沒有人走動,倒是難得的安靜。
格爾芬手里執著筆,與他的小手比起來,好像就要握不住。他時不時地抬眼偷瞧著菀玥,嘴角邊孩子氣的笑容,叫人越發喜歡。
菀玥手里翻著書,卻也是想著自己的心事。看似各不相擾。
“姐姐?”他悠悠地在桌下晃著腿,見菀玥沒有絲毫的反應,又喊道,“哎呀,姐姐?”
“嗯?”菀玥放下書,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甚是戀愛的,“不好好寫字,東張西望地干什么呢?”
格爾芬知道菀玥最是疼愛自己,干脆擱下筆,道,“阿瑪說,姐姐就要進宮去了。”
“你是不是舍不得姐姐呀?”
“自然舍不得了。”格爾芬到底還是個孩子,他嘴上雖是這樣說,心里又哪里真的懂得菀玥此去究竟意味著什么,只看著這些日子府里頭張燈結彩門庭若市一派熱鬧,在這個年紀的孩子眼里,他只知道府里正辦著喜事,姐姐要出嫁了。
“姐姐,你是不是已經見過皇上了,皇上是個什么樣的人?”他瞇著小眼睛,甚是惹人喜歡。皇上?原來連格爾芬這樣的孩子也已經對皇帝有了好奇人。
“啊?”菀玥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這樣的話。
格爾芬張開小手揉揉自己的腦袋,嗯嗯啊啊了一會兒,終于問道,“姐姐嫁給了皇上,我是不是就該叫皇上哥哥了,皇上哥哥他長得英俊嗎?”
小小的人兒竟問著大人的話,菀玥不禁點頭笑答道,“英俊。”
“那,皇上哥哥的學問好不好?”格爾芬緊接著又問。
菀玥依舊點點頭,“很好。”
“騎射也好?”
“好。”
格爾芬跳下椅子,跑到菀玥的身邊,挽著她撒嬌問道,“姐姐嫁到宮里去,皇上哥哥會心疼姐姐嗎?就像我一樣。”
菀玥把他抱坐到身上,孩子一日大似一日,越發地重了,就要抱不動了,“會吧。”
格爾芬坐在菀玥的膝上,撥弄自己的小手,“皇上哥哥樣樣都好,那姐姐為什么不高興?姐姐都不笑了。”他的小手輕輕捧著菀玥的臉蛋兒,“這些日子,府里天天來來往往的那么多人,我聽他們所有的人都說,姐姐就要當皇后了,是天大的喜事呢,爺爺可是高興呢。”
“姐姐沒有不高興,姐姐心里高興呢。”
菀玥輕輕揉著他的
腦袋,他粉嫩的臉頰,紅潤的小嘴,“咯咯”地笑著,如銀鈴般清脆悅耳。
康熙四年七月初七日,宮里按祖制下了聘禮,聘皇后赫舍里氏。聘禮計十匹鞍轡齊全的駿馬,十仗盔甲,一百匹錦緞,以及二百匹其他精美布料。
索尼率家中所有男子,赫舍里氏率所有女眷迎禮。全家人分列庭院兩側,向北三跪九叩,感謝皇帝隆恩。
欽天監已經擇了吉日,大婚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菀玥呀,進宮的東西都預備齊全了,你看看還缺什么,爺爺這就讓人再給你準備。” Wωω ?ttκá n ?¢ ○
府里上上下下忙碌了一整天,夜色中,反倒覺得無聲無息。索尼親自端了宵夜,與赫舍里氏同來看她。
按著規矩,圣旨一下,府里的人再見菀玥均是行君臣之禮,只是菀玥再三囑咐,沒有外人在時,一家人斷不能如此身份,所以省去了所有禮數,一切只還和往日一樣。
菀玥的心思并不在這些東西上頭,“已經這樣齊全了,哪里還會缺什么。”
索尼還是喚她一聲“菀玥”,眼中已是老淚縱橫,菀玥入宮為后自然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他心里到底舍不得這個孫女。“可別怪爺爺多嘴,只是這幾句話還是少不得要囑咐你,入了宮,再不可像在家里這樣什么事都由著自己的性子了。”
赫舍里氏在一邊聽著索尼對菀玥的忠告,不免想起歷代后宮女人的命運,淚流不止,“自古的老話呀,伴君如伴虎,這宮里的日子,真真是叫人提心吊膽的。”
索尼長嘆一聲,“萬萬不可胡說,菀玥能入宮,已是我赫舍里一族幾輩修來的福氣,更何況是正位中宮,咱們唯有感激皇恩浩蕩,太皇太后的恩德咱們無以為報啊。”
菀玥知道索尼的心思,她能進宮索尼自然是高興的,卻又舍不得,到底往后不能日日相見了。
菀玥登時跪下,索尼連連擺手,“這可使不得,使不得。”
“爺爺讓我把話說完。”菀玥極力地控制著語氣平和,“我自小是二老一手帶大的,雖然是祖父,叫祖母,卻與生身的額娘并沒有一點的不同,如今就要進宮去了,再不能承歡膝下,自知養育之恩今生無以為報,但求二老保重,是孫女兒最大的祈愿了。”
“快起來,我的好孩子。”索尼將她扶起,“好孩子,記得爺爺的話,咱們皇上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自小主意大,你也是如此,入宮以后,無論發生什么事,千萬不能頂撞皇上,更不能按著自己的性子行事了。”
菀玥忍著眼淚安慰
索尼,“爺爺向來是最放心菀玥的,入宮后,菀玥自然有分寸的。”
送走了索尼與赫舍里氏,勇兒伺候了她睡下。
寧靜的夜,圓月冷清而幽靜地懸在黑色的天幕上,泛著如水的白光。有輕紗般的霧繚繞著,多了幾許的朦朧,幾許的冷清。
暗夜像是一張永遠也無法穿透的網,這樣的對比之下,所有的喜紅在這張網中自顧自地一路癡情著,外頭熱鬧的禮樂竟成了耳邊最滾燙的樂章。
福全緩緩掀起她的紅蓋頭,搖曳的燭火下,他的承歡妹妹竟會是這樣的陌生。
“為什么偏偏要嫁給我,你明明知道我的心。”他穿著喜服就坐在她的身邊,外頭道喜的人還沒有走,他卻在和他的新福晉在新房里說著這樣的話。
承歡的嘴角邊不可思議地生出一絲淺淺的笑容,那不是孩子氣,而是一個女子瞬間長大的表情,“女兒家總要嫁人的,我沒有辦法嫁給別人。所以謝謝你,答應娶我。”
福全絲毫不驚訝,“你既嫁給了我,就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
這是他第一次向她說出這樣承諾的話來,她聽著心里高興,轉而看著他的側臉問道,“是像妻子那樣嗎?”
福全心頭一沉,兩只手握著拳頭,用力撐在膝上,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鼓足勇氣回答道,“承歡,你是我的好妹妹,永遠都是。”
人總是奢求更多,好像就在今天以前,承歡想著只要嫁給他就好,而今天以后,她要一生都在他的身邊,以真真切切的妻子的身份在他的身邊,那是一條更漫長的路,她心里知道。
承歡開始后悔問剛才的話,“我不求你像待她那樣待我,我只求你的心里能有我,哪怕一點點也好。”
他看著跳動的火燭有些出神,“承歡,是我對不起你,但愿你不要恨她。”
承歡的嘴角依舊掛著一絲淺笑,今天她新娘,這樣大喜的日子怎么能流淚呢,她輕輕搖搖頭,“在皇家,她與我有君臣之分,可若是在尋常人家,我可是她的嫂子,無論哪一種,我都不會恨她,我只是暗暗羨慕她,反倒是恨我自己,為什么我不是她,為什么我沒有她那樣好。所以,你無需自責,你誰也沒有對不起。”
一夜再無話。
燭火已滅,黑夜只讓孤獨變得深邃,孤獨能在黑夜升華,綻放這沒有星星的夜里。
這世間許多人的奢望,也許正是旁的人絲毫不在意的東西。難道都要生成恨嗎?
這個道理她也是突然懂得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