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不盡,悲歌意;勻不盡,相思淚。】
眼見著就要到年底,府里的人各自忙碌開來,就數(shù)菀玥最閑,可哪是閑得住的,悶在府里這幾日,早就憋壞了,趁著雪停了的這會子功夫,還是忍不住要往外跑。只是容若不在,索尼不準(zhǔn)她亂跑,所以平日里她也沒有別處可去,不過是遏必隆的府上,和青嵐說說話。
可是如今,她心里還惦記著另一個地方,想要去那里,只能先去找青嵐,沒錯,這樣也算思慮周全。
“瞧瞧,咱們這又是好多日不見,我若是不來府上找妹妹,恐怕妹妹也不想起我來了吧。從前三天兩頭玩在一處的,如今可倒好,多久才見一回?!?
青嵐見著了她,心里自然也是高興的,只是她比不得像菀玥這樣,從來不受任何人的束縛,自小由著自己的性子,她羨慕她,卻又不敢像她這樣。
所以青嵐?jié)M肚子的苦,也不知去哪里訴,見了她倒也有處說,“哪里是我不想姐姐,只是阿瑪說,再過幾個月,等到了明年初秋,我就要選秀去了,所以以后,不叫我再出去亂跑了?!?
一提起“選秀”兩個字,菀玥忽然就沒了興致,“是啊,眼看著就要選秀了……”
青嵐握著她道,“你我都一樣,怕是誰也逃不過這命運(yùn)去。”
菀玥瞧著她,她怎么與往日有所不同呢,好像就在不久前,她總是說有朝一日能夠面圣該多好?!澳悄阕约耗?,你愿意進(jìn)宮嗎,你不是一直都想見著皇上嗎?”
青嵐一怔,道,“姐姐又取笑我了,那都是小時候渾說罷了。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進(jìn)宮到底是好事,還是……"她不敢說出后面不吉祥的話來,所以頓了頓,又說道,“小的時候我只盼著有一日可以叫我見著皇上就好了,看一看他的樣子,聽一聽他說話時候的聲音,如今……”
“如今怎么樣?”
她垂下眼簾,“我也不知道?!?
菀玥見她已經(jīng)羞紅了臉,苦笑道,“若不進(jìn)宮做個一宮娘娘,哪里見得著皇上,我看呀,你就是想要進(jìn)宮當(dāng)娘娘了?!?
青嵐甩開她的手,似乎是真的生氣了,“姐姐又胡說了,人家跟你說體己的話,你反倒取笑我。”
菀玥收起了笑容,終于語重心長道,“取笑你也是說我自己呢,選秀這事我也逃不過去,可是進(jìn)宮,我不想啊?!?
青嵐使了眼神,蕊心帶著丫頭們退下,“那是我們這樣想,阿瑪額娘他們可不這樣想。進(jìn)宮于我們是失了自由,日子過得再也不能像現(xiàn)在這樣了,可那卻是一族人的榮耀,多少女子想進(jìn)宮去還進(jìn)不去呢。”
明年7月,從前以為是那么遙遠(yuǎn)的事情,如今只在眼前了?!斑M(jìn)了宮,連自由都沒有了,要那些虛無縹緲的名分做什么,好沒意思。”
“這你就不懂了,我時常聽阿瑪說,女子在后宮的地位與其家族在前朝的權(quán)勢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那可是一門大學(xué)問。”
這或許就是她們的不同,菀玥可以只為自己而活,可青嵐要顧及的太多,她從來沒有選擇的資格,沒有愛與不愛的權(quán)利,阿瑪遏必隆在朝廷的地位,牽連著全族人的命運(yùn),她必須為此付出。
“那照這意思,皇上要想喜歡誰還由不得自己了?那我們進(jìn)宮豈不是更沒意思了,后宮佳麗三千,就算他真的喜歡,又能念著那個人多久呢。一年?兩年?至多超不過三年?!边@話把兩個人的心都說涼了。
“所以,從前我只將選秀看成是自己命里注定的歸宿,可如今卻不是了……”她自言自語地說著。
菀玥瞧著她的神情,似乎
不對勁,“那如今是什么?”
青嵐自是有自己的心思,沒法與他人說的心事,只含糊道,“如今難得在一處說說話,咱們不去想那些事了?!?
“好,不說了不說了”,菀玥來找她可不是說這些惱人的事的,方才進(jìn)屋時的笑容又回到臉上,“咱們出去走一走就當(dāng)散散心了好不好?,許久不出去,我都憋壞了?!?
“那敢情好,可是去哪兒呢?”青嵐也是這樣想,如今要出府只能等著菀玥來,遏必隆才會應(yīng)允。
“逛到哪兒算哪兒,走?!?
溢香茶樓的生意雖算不得興隆,進(jìn)去喝茶的樓都是一些文人墨客,或者是愿意結(jié)交文人墨客的人。菀玥與青嵐漫無目的地走著,只有勇兒一人跟著,她也不知道怎么走著走著就走來了這里,一股茶香悠悠地飄過來,那一日的景象浮上心頭。
“怎么到這兒來了?”青嵐問道。
“既然來了,咱們?nèi)巧献???
午后的陽光依舊刺眼,青嵐抬頭望著茶樓的匾額,點(diǎn)點(diǎn)頭,“好啊。”
小二見她們進(jìn)來,只招呼著往樓上請,才站定,那個面孔,再熟悉不過了。
“你怎么也在這里?”
小二站在那里倒是愣了,將菀玥引到這里來,原是以為他們約好的。
他站起來,嘴角邊漾出很好看的微笑,他以為旁人看不出他的高興,“我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他的眼神一轉(zhuǎn),看到菀玥的身后還有青嵐,突然有禮道,“青嵐姑娘好啊。”
青嵐的臉上倒是不由得泛起一陣暈紅,“三公子好。”
“你,一直上這兒來嗎?”菀玥的心跳有些快,這種突然上了心頭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
“自上次以后,今兒是頭一回來,沒想到就又遇上你了,你說這是不是緣分。”他旁若無人地說著這樣的話。
“緣什么分呀,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呢?!彼焐线@樣說,心里可不這樣想。
不曾發(fā)現(xiàn),他嘴角邊的笑竟可以這樣好看,“我不是都告訴你了嗎,我是你的三哥哥呀。”
菀玥瞥一眼道,“什么哥哥不哥哥的,咱們倆還指不定誰比誰年長呢,說話總是神神秘秘的,你要是不肯說就算了,大不了以后不見了?!?
她拉著青嵐就要走,青嵐雖是一怔,倒也任由她拉著,玄燁見她們真的要走,便急著上前攔住她認(rèn)真道,“干嘛急著走呢,既然都遇到了,坐下喝杯茶吧?!?
青嵐和勇兒皆是看著她的臉色,也不說話。
菀玥心里本來就是不愿就這樣走的,他這樣攔住也算給了自己一個臺階下。
青嵐與菀玥見他是真的急了,兩人相視一眼忍不住掩嘴輕笑起來,菀玥自然也不好再走了,便拉著青嵐轉(zhuǎn)身在他的桌前坐下來,取笑他道,“還要等到哪一天?難不成你是紫禁城里的皇上,還要同我們藏著掖著的?!?
玄燁親自替她們倒了茶,玩笑道,“那我要真是皇上呢,會不會嚇壞了你們?”
“是皇上怎么了,何至于就嚇壞了?!闭f著,余光里便掃見桌上他方才正翻著的書《遜志齋集》,你怎么在這里看前朝人寫的書?”
“前朝人的書怎么了,前朝人的書就看不得嗎?”
青嵐看看四周,輕聲道,“公子難道就不怕被人看見了,說公子是亂黨,把公子抓起來嗎?”
“看一本前朝書而已,怎么就能隨隨便便把人抓起來。”
“且不說是不是前朝,漢人寫的書還是少看吧?!陛耀h壓低了聲音提醒道。
玄燁笑道,“漢人怎么了,先帝和當(dāng)今皇上都主張滿漢一家,我就不信皇上從來不看漢人寫的書?!?
“你說皇上?”菀玥輕笑一聲道,“皇上是紫禁城里的皇上,每天顧著任性耍脾氣還來不及呢,哪有時間看什么漢人寫的書?再說了,這滿漢一家是何等的難事,可不是靠皇上看幾本漢書就能實(shí)現(xiàn)的?!?
玄燁的眼神黯淡下來,那幾個字眼直直刺入他的心,“在你眼里,難道皇上就只知道任性耍脾氣嗎?”
菀玥倒是被他的反應(yīng)弄糊涂了,雖然她不參與朝政,可爺爺是首輔大臣,她多少也有自己的想法?!胺凑杖斩荚谧辖抢锵碇?,百姓的苦難都不能知道,更何況他還不過是個沒有親政的皇上。”
青嵐一陣唏噓,輕輕拉拉菀玥的衣角,在耳邊提醒道,“姐姐,你可別胡說呀。”
“我哪有胡說。”菀玥輕輕回答。
“沒親政?只會享福?”玄燁重復(fù)著這幾個字,盡量不讓她看出心里的落寞,他從來不知道,他這個皇帝在別人的眼里竟是這樣的無能。
“在百姓眼里,他雖是萬人之上的天子,可沒有親政就是不一樣的,要是沒有四位輔臣的相助,就憑他何以治天下,什么滿漢一家的抱負(fù)更是紙上談兵。”
一旁的曹寅實(shí)在是捏了一把冷汗,他偷眼瞧一瞧玄燁的神情,又沒法子攔著菀玥不說話,只敢在心里怨著,這姑娘怎么什么放肆的話都說。
“姐姐,你快少說這樣的話吧。”青嵐再一次勸到。
菀玥見青嵐是真的著急了,便把后面的話全都咽了回去。只是再回頭看向玄燁時,他竟呆呆地愣在那里。
“三哥哥?三哥哥?你怎么了,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你說得不錯,沒有輔臣,他什么也做不了,一個沒有親政的皇帝到底算不得一個真正的皇帝,也算不得一個好皇帝,還談什么滿漢一家?!边@是他的心里話,也是他最想擺脫的束縛。
菀玥笑道,“那倒不見得,如今就去評價他是不是個好皇帝未免也太武斷了些,他才做了幾年皇帝,現(xiàn)如今連實(shí)權(quán)都沒有,是不是好皇帝自然要等后人評說。不過話又說回來,皇帝哪里是那么好當(dāng)?shù)模阏f是不是?”
這幾句話到底是給了他一些安慰,“確實(shí)不好當(dāng),如今朝堂之上,滿臣漢臣爭得這樣厲害,若是他們不能一心,許多事情就有了牽絆,皇帝也當(dāng)真是難,輔臣不能一心,滿臣漢臣不能一心?!?
說完這話他就開始后悔了,這是怎么了,說著說著竟將朝廷上最讓他頭疼的事情也與她說了。
“為何非要他們一心,依我看他們不一心才不好呢?!?
玄燁不明白,“這話怎么講?”
“若是一心待朝廷和皇上也就罷了,但若是一心卻沒有用在正道上,豈不是比他們不一心更叫人頭疼。”
玄燁頻頻點(diǎn)頭,“這話說得甚是有道理?!?
菀玥并沒有從他的話里聽出一絲的端倪,“別人我不知道,反正無論什么時候,我的爺爺待朝廷,待皇上,一輩子都是最忠心耿耿的?!钡共皇且?yàn)樗髂崾亲约旱臓敔斔胚@樣說,索尼是大清國三朝元老,他的忠心日月可鑒。
“這我知道?!?
菀玥,青嵐,曹寅皆是一愣,“你知道?”菀玥問道。
“索大人是三朝元老,對朝廷的忠心誰還不知道嘛?!毙顖A話道。
菀玥得意道,“那是自然。”
“哈哈哈哈哈?!闭f著話,一陣怪異的笑聲突然在耳邊響起,他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