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了……桔梗……”
耳邊若有若無的響起一個聲音,灰暗里帶著一絲隱忍。我似乎又回到那個困了我據說有五百年的水晶球里,眼睜睜看著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猩紅地望過來,媚惑地笑從嘴邊綻放,那人似乎呼喚著:醒來吧,醒來吧……聲音說不出的蠱惑,我的手一點一點的伸出水晶球。醒來吧……
于是我真的就睜開眼睛,一絲光亮刺痛了眼睛,酸澀一下子充盈著眼眶。撲進眼里的除了白色仍是白色,有那么一瞬間,我不清楚自己是不是還在人間。活動了一下眼珠,我這才看清周圍的一切。一個身穿白色衣裙的女子伏著案幾正凝神手里的筆記本,她一邊咬著筆頭,一邊拍著腦袋,口中不住喃喃自語:“笨蛋,為什么又忘記了!真是笨蛋。”
看了那女子一會兒,我又將視線轉到窗外,明亮的陽光穿過窗簾投射進來,空氣里懸浮的塵粒上下翻飛,很是清晰。順著窗簾的縫隙看出去,外面一樹火紅搖曳生輝,煞是艷麗。
胸口忽然鋪入一道血腥味,我按捺不住咳嗽一聲,驚的正懊惱拍打自己的女子跳了起來,慌亂間把桌上攤開的筆記本、原子筆還有橡皮等物什都撥到地上了。她顧不上撿起,飛快地跑過來,驚喜地叫:“你醒來了?天啊,你終于從鬼門關回來了。”
失望終于一點一點涌上心頭。是的,我沒有死。臉上火辣辣的疼著,摸索了一下,全是繃帶。聽了她這樣的話,我感覺胸口慢慢涌上一股腥味,嗆的我眼淚就要流出來了。那女孩奇怪地看了看過來,透過她一雙明亮的眸子,我看的見自己那小小的頭部,僅僅露出兩只沒有任何光澤的眼珠子來。女孩不知想到什么,后退一步,干笑著:“呵呵,我叫戈薇,你還好嗎?這次你大難不死,多虧睡骨大夫藝術高明呢。哎,你現在還不能動,要靜養。”
我又慢慢躺了回去,安靜地看著前方。想起父王那個神秘的笑容來,我深深呼吸了一下,不管怎樣,我得活下去……再一次打量這個房間。潔白的空間,如果不是那些圍在我身邊的儀器,以及滿目笑容的戈薇,我一定會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沒有空間立體感的盒子里。
戈薇將窗簾卷了起來,大片大片的陽光照射進來,煞是溫暖。她喟嘆著:“難得的好天氣呀,哎,醫生說你要多曬曬太陽,經歷那種人間災難后,千萬別有什么心理陰影啊!一切都會好的,活下去就已經很了不起了。”我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慢慢地望向她身后的玻璃,從玻璃的倒影里,我看到一個渾身裹著白紗布的人靜靜地看著我,一圈又一圈的紗布緊緊地包著,裹得我透不過氣來。除卻一雙眼睛,我看不清自己任何面目,可是就連那雙眼睛也讓我不禁懷疑,這是我嗎?不,那不是我的眼睛,人魚一族的眼睛都是湛藍色,而我是血統純正的人魚王族,理所當然是純藍色,可鏡子里那雙死機的眼睛,看不出一點藍色。
腦海忽然跳出來那人蒼老而詭異的笑容,我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一直小心地觀察著的戈薇急忙問:“你怎么樣了?感覺好嗎?不要碰臉,可能會很癢。”
是否……曾經……這樣類似的情景……
我盯著戈薇看了很久,她面容很清秀,護士服很顯身材,看起來玲瓏有致。不過最讓人安心的是她一雙眼睛,彎彎的眉眼里承載了柔和的光芒,跟外面的陽光一樣溫暖。
戈薇吐口氣走了過來,笑著說:“你嚇死我們了,都昏迷了一個月。唉……醫院一月前不知道怎么搞的,失火了,但幸好你被救了出來,而且恰好國際著名的整容醫生睡骨也在我們醫院,他根據你臉的灼燒程度,幫你做了復原手術,再過幾天就能拆線了。他是你的主治大夫呢,今天不在,如果讓他知道你醒來,準會樂翻天。”
聽著戈薇滔滔不絕的聲音,我的思緒又跑到似醒非醒間,夢見自己重回水晶球看到猩紅的眼睛,以及另一雙蒼老的湛藍的眼睛。父王說的對,要活著,活著才有希望。想到父王那悲憫而愧怍的臉,我忽然打斷戈薇的話說:“我想喝水。”
戈薇一愣,急忙樂顛顛地答應著:“好好好,你等著,我馬上給倒。”倒水端過來后,她扶著我坐好,小心地喂著。嗓子這時才顯干澀,一杯水灌下去,似乎才讓那里的火苗低了下去。見我喝完,戈薇眨著眼睛調皮地問:“還要嗎?”
我搖搖頭,勉強擠出一個不知算不算笑容的笑容,爾后問:“請問,我昏迷一月了?”
戈薇激動地大力點頭答應:“是啊!話說這該是第二次了吧?前一次那么恐怖的海嘯死了十萬多人,重傷更是不計其數,只有你好好的。還有這次,救援基地不知怎么的就失火了,那火也燒的尤其怪,就只燒你的房間,大家救出你后,你都燒焦了,居然還活著……”似乎意識到自己用錯詞語,戈薇歉意一笑:“很慶幸你還活著呢,短短一個月就經歷這么嚴重的兩次災害,但醫生說你的求生意識很強烈,所以才能從鬼門關里搶回來。”
求生意識強烈?我苦笑著,那場火明明是我放的,沒有燒死我,反而說我自己求生意識很強烈,這不是諷刺么?我不知此刻眼里的表情什么樣子,但看的戈薇一陣發怵,干笑一聲,打破這種尷尬:“哎呀,你因禍得福了呢,那個醫生是出了名的睡骨,只要他說能還原你的臉就能,我看到過他畫你的復原像,原來你好漂亮呢。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是俊男美女,不然怎么會有這么漂亮的女兒。”
父母,父母……明明知道她是好意,到當戈薇提到父親這個字眼時,我還是僵直了身體,父王,父王!
戈薇氣惱皺起眉頭,一面暗地里擰了一下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吐吐舌頭,她轉移了話題:“你記不得自己是誰沒關系,我聽主任說,只要你的臉恢復了,配合你的DNA就可以找出家人了。”
“謝謝。”良久,我索然答了一句,爾后楞楞看著前方,沒有再說一句話。
時間不知道又過去了幾天,現在的時間對我而言沒有了意義,我是什么呢?一個活著的僵尸而已。戈薇見我經常不言不語,碰了幾次壁之后也離我遠遠的,今次卻突然興高采烈地跑過來。
她一面喘著氣,一面喜滋滋地叫:“哎,你知道嗎?睡骨大夫回來了,這也意味著你可以拆線了。嘿嘿,終于可以見到你的廬山真面目了,真期待呀。你知道嗎?大家看到他們模擬出你的相貌都驚為天人呢,我想實際上你更漂亮吧?”
“哦。”我平靜地應了她一句,思緒卻回到一個多月前,那時我催眠了整個基地,縱火后看到的情景,太真實了!不像是做夢,父王從來都如此看我,深沉而充滿愧怍。如父王所說的,地球上的人魚十六分之一是怎么回事?人魚族還有存活著嗎?眼睛越來越痛,幾乎睜不開來,酸澀的**一直流著,我看見那些**落下白色的被單上,沒有任何變化。
恍惚見聽見幾個腳步聲,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
“小姐,我幫你拆線。”
眼里的淚水還沒干,僅看一個模糊的人影,身穿白色長衫,想必就是那個護士口里的什么睡骨醫生吧。他站在我面前,居高臨下地注視著。見我打量他,他笑了笑說道:“你好,我是睡骨,你的主治大夫。”他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查看我身體上的傷勢,這幾日陸陸續續有人將裹著我身體的紗布解了,到現在就剩一張臉還被蒙著。
查看完畢,他開始動手散開我臉上的紗布:“可能有點痛,你得忍者點。”說著他便拿著鑷子挑起一根線頭,將那些和皮膚縫在一起的線抽出。疼痛一直侵襲著,我沒有吭聲,和父王用刀劈開我的下身相比,這又算什么?破開魚尾,就是斷絕了人魚的天性,父王他早就做好失敗的打算,卻只有我一個不知道而已。
我的族人,在我的面前,他們悉數化作泡沫,他們可曾怨憤過我?我從水晶球里醒來,就一直帶給他們災害,從人魚族再無繁殖能力,到一次又一次艱辛的遷移,再到我丟失了人魚族至寶——四魂之玉。我是個罪人。
線終于拆完,我揉了揉眼睛,才看清楚那個醫生的樣子,他十分高大,雖然一直微微地笑著,不知為什么在那溫柔的背后,總給人一種陰戾的感覺。
“哇……”戈薇手里的盤子不小心掉在地上,她目瞪口呆地看過來,我想了想,輕輕問道:“我怎么了?”
“你……你好美……”一個陌生的醫生結結巴巴說著,眼睛一直瞪著我。而旁邊另一個男子失神了好一陣后,才慌忙地找出相機,替我拍照,看見我不解的眼光,緊張地回答說:“我現在用這個找你的家人。”我很奇怪,這些東西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可是卻真真切切地知道他們的存在,仿佛與生俱來。
想了想,我提出一個要求:“能不能讓我照照鏡子?”
從醫生遞過來的鏡子中,我看到的一張陌生的臉,這不是我自己的,盡管臉上還有好幾道血口子,但看得出來,那絕對不是我的臉!腦海里父王的臉突然跳出來,我困倦地閉上眼睛:原來如此,父王早就知道一定會失敗,連最后的退路都替我想好了,他賜予了這一副人類的血肉之軀,他以為我還能在人類的樣子安然活下去嗎?父王,你可知道,我僅有的夢想是和大家一起……
戈薇還在喃喃自語:“雖然的傷疤還沒消除,但真的好美,美的只能用芳華絕代,傾國傾城形容……”其他的人符合著她,不停點頭,我苦笑一聲,現在的我還是我嗎?這張人類的臉。
那個給我拍照的男子激動地說:“你放心,三天后就能找到你的家人,還有其他詳細資料。”說完也不等我說什么就一溜煙走了。
哼,家人……你能找到他們嗎?他們已經化作深海里的泡沫了,你能替我找回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