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黑天】
糧倉洞窟下趙長洪也在搖頭道:“你娃別亂晃打火機,照得你趙叔頭都暈了。我跟你說,你要找人家,得先趕開那堆耗子。”果然隨即在鼠堆后面?zhèn)鱽砹岁幧男β暎惹澳枪掷锕謿獾穆曇糍澋溃骸爸袊项^滴,眼睛大大滴厲害。”
劉濤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有人藏在洞壁上的一堆老鼠后面,習慣性地大喊一聲:“你是什么人?躲在地洞里想干嗎?”鼠堆后面的人冷笑道:“我滴不是人滴干活。”趙長洪咂咂嘴:“乖乖,不是人?那是什么東西?”鼠堆后驕傲的聲音道:“我滴不是東西。我滴是七福神里耗子御史大黑天滴干活。”劉濤忍不住看了趙長洪一眼:“趙叔,七福神是什么?聽名字跟你剛才提到的五通神好像有親哎。”
趙長洪看看頭頂烈火燃燒下越來越紅亮的洞口,連連搖頭:“沒聽說啊,還真沒聽說過。我說這位大黑啊……”鼠堆后怒道:“我滴是大黑天,不是大黑滴干活。”大黑天三個漢字倒是說得字正腔圓,惹得劉濤忍不住插嘴道:“大黑天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家狗場以前養(yǎng)的好幾只狗都叫大黑……”忽然鼠群后面的大黑天一聲厲嘯,那只白毛鼠從鼠群里鉆了出來,全身毛發(fā)張開,好像豪豬一樣,死死地盯著劉濤。趙長洪慌忙把劉濤拉在身后,賠笑道:“太君別生氣,別生氣,小娃娃不會說話。老頭子已經(jīng)聽明白了,您是日本人,不是大黑,是大黑天太君滴干活。”
鼠群后面余怒未消地悶哼一聲:“還是老頭子滴聰明,小孩子大大滴笨。剛才聽你們滴說話,老頭子你滴是紹德本地人滴干活?”趙長洪滿臉堆笑道:“是,是,老頭子是老紹德滴干活。剛才聽您說什么七福神,不知道是不是已經(jīng)有七位您這樣的大黑天太君走地道進紹德了?”鼠群后面怒道:“大黑天不是七個滴,就是我一個人滴干活。七福神里其他滴……”忽然停住,片刻冷冷道,“老頭子大大滴狡猾,套我話滴干活,死啦死啦滴有!”那只白毛鼠綠豆般的眼光也隨即死死地移向趙長洪。
這時候不需要打火機,洞頂?shù)幕鸸庖惨老≌樟亮讼旅娴亩纯撸璋抵汹w長洪連扇了自己幾個耳光,慌忙道:“老頭子不敢,老頭子多嘴。老頭子的意思是,中國人有句俗話叫作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滴干活。老頭子是紹德本地人,看大黑天太君遠道光臨我們紹德城,就是客套幾句盡盡地主之誼,太君可別想歪了。”鼠堆后冷哼道:“老頭子滴有這么好心滴干活?你們中國人不是在和我們皇軍打戰(zhàn)嗎?”趙長洪賠笑道:“沒錢才靠打皇軍吃飯,現(xiàn)在老頭子有錢啦,怕死,不敢再打皇軍滴干活。老頭子滴愿意為大黑天太君效勞。”
劉濤忍不住叫道:“趙叔你怎么能這樣?你對得起死去的51師的兄弟們嗎?”鼠堆后陰森森地笑道:“這個小孩子大大滴壞!老頭子你要我相信你滴干活,就把小孩子死啦死啦滴有。”
【二、耗子御史】
趙長洪麻利地應道:“好咧!”伸手到肩頭摘槍,一摸,空的,愁眉苦臉道:“太君,你不會想讓老頭子和小孩子打架吧?”鼠堆后道:“有什么不行滴?”趙長洪看看怒目相對、捏緊拳頭的劉濤,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老頭子拳頭沒有小孩子的硬,打不過小孩子滴干活。還是請?zhí)藕淖映粤怂伞@项^子省點兒力氣,待會兒找到藏寶洞還要扛箱子滴干活。”
鼠堆后“啊”了一聲:“吃了小孩子也不急滴。我說過滴,有寶貝也是我大黑天太君滴,和你老頭子滴沒有關系。”趙長洪急道:“太君,我們中國人有句俗話叫見者有份兒,您總不能想著一個人獨吞好處吧?我們中國凡是有寶藏的地方,都有機關滴干活。中國機關大大滴厲害,萬一太君您有個閃失……我是紹德人,我知道紹德城的底細比您多。我?guī)湍蕶C關,風險是我的,您得了寶藏,分老頭子一半滴干活。”
鼠堆后大黑天沉吟道:“……中國機關是大大滴厲害……但是一人一半太多了滴。”趙長洪慌忙改口:“三七,三七,我三您七,太君您不知道,這林家在紹德城做了幾百年的生意,金元寶堆得像山一樣,金豆子都用斗量,更別說什么珍珠翡翠之類的好東西……藏寶洞肯定就在這糧庫底下,您看這幾顆金豆子,肯定是林家逃出紹德,要把來不及搬走的寶貝藏進洞里時慌亂中掉在草堆里的,被馬家兄弟找耗子的時候撿到的……”
趙長洪手中的金豆子在洞口的火光照耀下閃閃發(fā)光,鼠堆后的大黑天急道:“十份滴分,九份我滴,一份你滴。”趙長洪搖頭:“那老頭子太虧了。”大黑天陰笑道:“中國老頭子,做人不能太貪心滴。你滴,把手里金子先交給太君保管滴,不然我讓耗子先咬你滴!”趙長洪張口結舌,沒辦法把手里的金豆子放在鼠堆前苦笑道:“那就一九開吧,反正老頭子也活不了幾年,享不了幾年福了,到時候還指望太君您把我放出紹德城去做點兒小買賣。”鼠堆后大黑天一口答應:“沒問題滴。老頭子大大滴懂事,太君喜歡喜歡滴。其實太君已經(jīng)知道藏寶洞在哪里滴,你滴看吧。”
洞壁上的鼠群轟然散開,趙長洪撕下劉濤身上破破爛爛的棉衣左邊袖子將劉濤雙手反剪綁在身后,驚嘆道:“原來大黑天太君您滴已經(jīng)找到了藏寶洞。太君真是大大滴大方,這樣還能分給老頭子一成,老頭子真是無功受祿啊。啊!太君儀表非凡,簡直和我們紹德城五通神里白大仙一個模子出來的,一看就知道天生與紹德城地下的寶貝有緣,果然是您的誰也拿不走啊!”
劉濤一看之下,雖然這樣的危險處境,也險些笑出聲來。只見鼠堆散開后露出一塊石壁,石壁上一個半米見方的隘口,隘口前站著一個大頭矮子,也就一米來高,四肢纖細,卻挺著一個碩大的肚子,五官縮成一團鑲在臉盤中間,尖嘴高高地噘起,露出兩顆大門牙,看嘴臉活脫脫就是一只成精的大耗子。
更可笑的是矮子身上套著一件套頭連體黑衣,頭頂帽子上貼著兩只圓圓的黑布耳朵,衣服臀部還拖著一條細長的布線尾巴,更是仿足了耗子派頭,可見自稱耗子御史倒不是一時興起。耗子模樣的大黑天迅速撿起地上的金豆子塞入口袋,目光貪婪,臉上卻還露著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神情,配合長相衣著,實在讓人忍俊不禁。大黑天聽著趙長洪的馬屁話,笑得門牙亂顫,語調(diào)卻努力裝作不在意地唔了一聲:“寶貝當然是我滴,但是中國機關大大滴討厭。老頭子你滴快過來。”趙長洪押著劉濤到隘口一看,驚咦了一聲。
只見隘口外別有洞天,一條幾米寬的圈狀環(huán)河,抱著河中心一塊巨大的石地。石地上放著十幾尊娃娃像,離得遠了看不清面目,從衣著看是有男有女。每尊娃娃像的天靈蓋上都頂著一只銅盤子,銅盤上閃爍著一苗燈火,幽幽地照亮石地中間一座漆得紅彤彤卻沒有窗戶的木亭。大黑天驕傲地指著娃娃像道:“看,這么多我們大日本河童(河童,日本傳說里的水怪,也叫水虎。形如孩童,頭頂頂一盤子,盤子里有水,水干即死)神像滴干活,可見寶貝注定是我們大日本滴。”
【三、冥河阻路】
趙長洪擦擦老眼看了看,搖頭道:“太君,老頭子不知道什么是河童滴干活,不過這些娃娃看了倒像中國守墓護寶用的福壽長明燈。”大黑天怒道:“老頭子不懂不要亂說亂說滴。河童是我們大日本滴河神,長得就像小孩子,頭上頂著一個圓盤子,圓盤子里盛滿了水……”趙長洪分辯道:“太君你看那圓盤子里現(xiàn)在盛的可是火……”大黑天語塞,隨即大怒道:“是水是火有什么關系滴?!你滴,給我游過河去看看不就明白滴干活。”
只見環(huán)河里的水綠幽幽一片,偶爾冒出幾個泡泡,散發(fā)著刺鼻的氣味。趙長洪眉頭直皺,趁大黑天不注意,一腳把旁邊竄過的一只老鼠踢下了河,老鼠嘰地慘叫一聲便沉了下去,隨即河面浮起一具沒皮肉的鼠骨。
大黑天還沒來得及暴跳如雷,趙長洪搶先驚叫道:“哎呀太君,這個河可不能游。這是中國守宅護寶的冥河啊!”大黑天顧不上生氣追問道:“冥河是什么滴干活?”趙長洪咳嗽兩聲,從地上撿起兩塊小木板:“太君知道不知道我們中國有本古書叫《三國演義》啊?”
大黑天連連點頭:“知道知道滴。《三國演義》在日本也是很有名滴,曹亮諸葛操滴干活……”
趙長洪三指一夾木板,啪啪兩聲擺起了打快板的架勢:“太君英明,不過在咱們中國書里那叫曹操諸葛亮。今天有緣千里來相見,聽我老頭子給您來……一……段。來一段啊來一段。這段就說諸葛亮,諸葛亮他斗孟獲,深入南疆不毛地,遇見鬼愁四毒泉。”
“第一毒泉它叫啞泉,叫啞泉啊叫啞泉。喝下肚子變啞巴,不能說話等棺材,等棺材!第二毒泉它叫黑泉,黑得和墨水一個樣,要是手腳濺一滴,全身變黑馬上死,馬上死!第三毒泉它叫柔泉,水和寒冰一樣冷,碰到咽喉就冰涼,骨頭癱軟躺著死,躺著死!最后就是那滅泉水,嗨,滅泉水!不用燒火直冒泡,沾上一滴皮肉爛,皮肉爛啊皮肉爛。全身只剩骨頭架,骨頭架啊骨頭架!太君,這冥河里流的就是滅泉水,萬萬下不得啊下不得!不然就和剛才那耗子一個樣啊一個樣!”
趙長洪連說帶唱,聽得大黑天是將信將疑:“這么神奇滴?紹德在中國不算南疆滴干活吧?”趙長洪一扔木板:“太君您是不了解中國啊。雖然紹德不屬南疆地區(qū),但是當年諸葛亮的軍隊七擒孟獲班師后,有士兵把毒泉用竹筒帶回了蜀國,就是現(xiàn)在的四川。太君你知道為什么這毒泉泉水會有毒嗎?那都是南疆的毒花毒草腐爛了掉在河里才染上的毒性!后來帶回來的毒泉被有心人琢磨來琢磨去,終于琢磨出了里面含的是哪些花哪些草,制成新的毒泉賣給大戶人家做護院河用,發(fā)了大財。而挖出壕溝灌滿毒泉,就成了冥河,沾到水就得陰陽相隔,想從河面上走過去那是萬萬不能的,除非……”大黑天急了:“除非什么滴干活?”
趙長洪岔開了話題:“但是這就奇怪了。太君既然沒來過紹德卻能找到林家的寶藏,肯定有地圖一類指路的東西。有地圖就應該有繞過毒泉的辦法才對,咋在這里干著急不過去呢?”大黑天慍怒道:“老頭子猜滴不對。我滴來這里不是為了林家滴寶藏,只是跟著犬養(yǎng)崎給的地圖滴走。地圖奇怪奇怪滴不對勁,紹德城的地下面更是奇怪奇怪滴,到處都是一圈一圈高高長長的石條。鉆得我烏漆抹黑找不到路滴干活。好容易遇見了這個隘口,但隘口外面又是這條沒法過滴毒河。實在走不下去滴,只好往上面打洞爬上去滴干活。”
趙長洪恍然大悟,糾正道:“太君,那不叫鉆得烏漆抹黑,叫鉆得暈天暗地。老頭子滴明白了,原來太君被毒泉阻路沒法往前走,就鉆上去正好進了糧倉,讓白大仙誘來了馬家兄弟想辦法帶路。可馬家兄弟又沒有過泉的能耐……”
大黑天陰森森笑道:“老頭子大大滴明白,一定比那兩個死人有用有用滴。兩個死人大大滴壞,過不了河滴,還用木板關住了洞口不讓我滴出去。”趙長洪連連唔了幾聲:“該死,該死。大黑天太君放心,老頭子有用,老頭子能過河,還能帶路呢。不知道太君到底要到紹德城哪里去?”
大黑天點頭道:“老頭子良民滴干活,太君大大滴喜歡。你們紹德城有座很大很大滴塔,地圖上一條彎彎繞繞的線指向塔滴。就是沿線會繞著石條轉(zhuǎn)圈把我轉(zhuǎn)暈了摸不著方向滴。你滴有沒有辦法避開這些石頭滴干活?”趙長洪直拍胸口:“伏龍塔是吧?太君你可算遇到人了。老頭子別的不會,但要破乾坤八卦、陰陽五行這些擋路找路的東西,就叫棉襖里面捏虱子,一掐一個準兒!太君是去伏龍塔抓俞萬程嗎?放心放心,有老頭子在,保證叫姓俞的插翅難飛有腿難逃……”
大黑天搖頭道:“俞萬程算什么東西滴,根本不值得我們七福神……”忽然驚覺,板起臉道,“太君要做什么關你老頭子什么事滴?不要問了,問得太多就……”大黑天短細的胳膊朝地上的馬六馬七尸體一指,“跟這兩個人一樣滴干活。”趙長洪一吐舌頭:“不問了不問了。老頭子保證只帶路不問話。太君您看我先帶您過這條毒河到空地去好不好?”
大黑天大喜:“趕快趕快滴。”趙長洪咳嗽兩聲,將頭伸進隘口看了又看,半晌點點頭道:“看來我老頭子沒猜錯。大黑天太君,您帶著這群耗子挖洞進紹德,一路是不是都揀寬松的土挖?”
【四八、卦橋】
大黑天點點頭,趙長洪一拍大腿:“太君您是有所不知啊。相傳我們紹德城古代的城基是坐落在神仙魯班爺拋下的一條八卦仙帶上。這腰帶的兩個搭頭,是先天后天兩座八卦圖。東城門是先天八卦,西城門是后天八卦。做城基的時候也是用巨大的石條長長地圍了兩座八卦陣,為的是鎮(zhèn)住風水。本來連我們紹德人都當是傳說,沒想到居然城門地下真有這座石頭砌的八卦陣。像太君您這樣不知道的,一頭拱進來,想摸個明白那是難如登天啊。”
“林家建這藏寶洞的時候想必也是碰到了地下的石條挖不下去,一氣動了炸藥,石條上才有了這么個缺口。缺口后面安了機關護著藏寶洞,倚石條做墻,拿缺口當門。藏寶洞的入口,就是米鋪里這上下一條地道。然后這次紹德城里打仗,林家怕被人發(fā)現(xiàn)藏寶洞的秘密,走的時候就把洞給填了。湊巧太君您偏偏挖到了這里,往上走的時候盡揀寬松的新土挖,結果把這條地道又開了出來——果然藏寶洞里的橫財就是老天爺留給太君您發(fā)的。”
一番話說得大黑天如夢初醒,連聲說“紹德死乃”(日語諧音,意思是原來如此)。趙長洪連忙道:“這是好事啊,太君您怎么咒紹德死了呢?!您看那藏寶的亭子是八面形的對不對?這里可有玄機,是為了鎮(zhèn)住亭子里的財氣不讓跑了,專門打造的八卦亭。我看看……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離中虛對坎中滿,兌上缺聯(lián)巽下斷。這米鋪大門對的紹德東門,先天方位里是乾南、坤北,背著離東、坎西……沒錯,這個隘口就是先天八卦里的離位……兌東南,震東北,巽西南,艮西北,對著生、死、杜、景、傷、驚、開、休……太君你不要看這河里的毒水動也不動,底下可有個機關帶著一條看不見的石橋在慢慢轉(zhuǎn)呢。”
趙長洪探頭看看河面,繼續(xù)掐著手指算道:“一年二十四節(jié)氣,現(xiàn)在是初冬。乾、兌旺于秋,衰于冬;離旺于夏,衰于四季……現(xiàn)在剛?cè)胍梗俸伲闪耍龠^一炷香的工夫,咱們把木板鋪河面上,就能順著橋走到亭子去了。太君,大黑天太君?”
嘴被堵住的劉濤聽得驚訝地鼓起了眼睛,大黑天更是張開嘴合不攏,像只驚雷天的蛤蟆,半天才回過神來,由衷地嘆道:“老頭子大大滴厲害。中國人都懂這么多稀奇古怪滴東西滴嗎?真是太可怕了滴。不過用木板鋪河面滴主意我滴早就用過了,放下去就沉了滴,沒用沒用滴。”
趙長洪嘿嘿一笑:“那能不沉嗎?您那板下沒根啊。過冥河得搭八卦橋,得等到河水下的石橋轉(zhuǎn)到離位,也就是這個缺口位置,木板放上去離河面只有一小指尖深淺,橋面下沉不下去才能形成橋,那時候我們就有抽一支煙的時間跑過橋去。”大黑天連連點頭:“紹德死乃。”手里一只奇形怪狀的哨子放到嘴巴邊使勁抿了一下,雖然沒聽到聲音發(fā)出,但見那只白鼠立刻順著劉濤褲管爬了上去,咬斷了反綁劉濤雙手的繩子。劉濤覺著雙手一松,見大黑天兇狠地盯著自己道:“小孩子勤快勤快滴,幫老頭子把那塊最大滴木板搬過去滴干活。”
散落在馬家兄弟尸體旁的木板很快被拖到了隘口處,趙長洪顧不上再和二人說話,專心地算著時間。環(huán)成一圈保護著河心亭的河水從表面看一點兒波紋都沒有,但當一塊木板放入河中的時候,河水卻激起了不小的浪花,直濺到石條上,趙長洪慌忙躲閃,回頭一看,木板晃悠幾下,隨即沉了下去。
【五、福壽長明燈】
大黑天的小眼睛立刻鼓了起來,趙長洪慌忙擺手:“太君別急,您千萬別急,這是老頭子試試,試試滴干活。”擦去頭上一把冷汗,盯著剛才木板沉下去的地方泛起的水紋,念念有詞一會兒,忽然大叫一聲:“就是現(xiàn)在!”劉濤拋下一塊最長最大的木板直放入水面,起了一點兒漣漪后便浮在河面上一動不動,看著就像一只巨大的西洋鐘表面上的指針,從隘口處指向河心亭。再細細看,才發(fā)現(xiàn)木板其實是在以極慢極慢的速度按順時針方向移動,一點兒一點兒地偏離隘口。
趙長洪跳上木板跺腳道:“都別閑著啊!這木板在水里撐不了幾圈肯定得變爛散板,趕緊把剩下的木板都遞過來!”劉濤慌忙依次遞過剩下的木板,看趙長洪接序鋪好,在河面搭起了一座簡易的浮橋,劉濤扛著最后一塊木板剛要跳上浮橋,卻被大黑天一把拉住獰笑道:“小孩子不急不急滴,太君滴先上。”趙長洪站在木板上聽見連忙道:“那不行,太君您得最后走,不然您上了橋,小孩子沒人看就跑啦!”大黑天陰陰一笑,不理趙長洪跳上了木板,吹了一聲口哨,只看那只白鼠聞聲領著幾十只黑鼠也跳上了木板,夾在趙長洪和大黑天中間,這才對劉濤道:“小孩子拿木板過來滴干活。”
看看身后剩下鼠視眈眈的幾百只耗子,劉濤不敢說話,乖乖地上了木橋?qū)⒆詈笠粔K木板搭上,正好連接到對岸,三人一群鼠銜次上岸,忽然劉濤驚叫起來,“這,這不是油燈,這是什么怪物啊!”
大黑天大喜,怪叫道:“老頭子你果然錯了錯了滴。我滴都說了是河童滴干活。”隨手翻過一頭上頂著油燈的娃娃像,又是一聲怪叫,遠遠地推了出去,“這,這是什么鬼東西滴,太可怕了!”趙長洪慌忙扶起大黑天摔出的娃娃像,小心翼翼地按原樣放好,嘀咕道:“我的好太君,您可真是要做賊就攀上一牢人,要得罪小鬼還拉著大家一起墊背啊?我不是跟您說了嘛,這是福壽長明燈,不是什么河童,有嬰靈附著的,哪能這么亂碰?”大黑天驚魂未定:“什么燈做滴這么可怕滴干活?就像小孩子滴干尸滴干活。”
趙長洪一咧嘴:“可不是嘛!這福壽長明燈的燈囊就是用嬰兒干尸做的。不對,不是尸體,做長明燈的時候嬰兒還不算死。要知道只有不滿周歲的嬰兒天靈蓋是軟的,才能鉆出針眼大的洞來,從洞里把血放光,再灌進水銀。只有嬰兒還活著的時候,灌進去的水銀才會跟血液一樣流走全身,封住全身毛孔,最后注入鮫油才不外泄,做成這能燒上百十年的福壽長明燈。太君,這燈啊,不光圖個亮,還把小孩子的魂也封在燈里看著寶,都說人是老的奸,鬼是小的惡,太君您要再這么毛手毛腳的……回頭把小鬼放出來,別說老頭子沒告訴過你!”
大黑頭聽得四肢冰涼,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連連搖頭:“太可怕了,太野蠻了。你們中國人真滴太殘忍太瘋狂了,居然做出這么可怕滴事情!”趙長洪咧嘴道:“大哥別說二哥。世上看了像人又不算人的多了去了,藏在人皮底下的禽獸,哪里還分哪國跟哪國的?皇軍攻破南京城那會兒,殺的小孩子,比這里的多出何止千百倍,也不見得文明多少。”大黑天臉一紅,好在燈光昏暗也不怎么看得出來,岔開話題道:“這里滴燈古怪,亭子更是古怪,又有什么可怕說法滴干活?”
剛才隔著毒泉眾人還沒感覺,到了近處才聞到漆成紅色的孤零零的亭子,不知怎么散發(fā)出一股異常難聞的氣味,如變了質(zhì)的血腥一般酸溜溜臭烘烘,就像進入了一座從不打掃的屠宰場。便是長期和地下腐物打交道的大黑天也皺起了眉頭。趙長洪慌忙弓腰道:“亭子古怪滴沒有,值錢的寶貝大大滴有,都在亭子里面,請?zhí)M去檢閱。”大黑天連連后退搖頭道:“不行不行滴,你們中國人滴機關大大滴厲害,太君滴不能進去,進去會被做成大黑天燈滴!”
趙長洪拍胸口道:“好,既然太君怕有古怪,老頭子為了太君兩肋插刀,給太君打頭陣淌機關滴干活。”大黑天頭更是拼命搖頭:“不行不行滴,老頭子滴比機關還厲害還古怪,我怕你滴進去就不肯出來滴干活。”
趙長洪苦笑道:“這就難辦了。太君您這是老貓想吃火燒栗,又怕燒了爪子毛!難道咱們都到了這里,就看著亭子流口水?”大黑天唔了一聲:“那更是不行不行滴。老頭子滴不要催,我滴想想。”沉思片刻,吹了聲口哨,那只白鼠立刻沖上前從亭子的門縫里竄了進去,片刻不見回來。大黑天連連吹哨,才見白鼠慢慢爬了出來,搖搖晃晃就像喝醉酒的模樣,并且一步三回頭,顯是對亭子里的東西萬分放不下。若不是大黑天催得緊,那是萬萬舍不得出來的。
【六、紅亭子,涂血象】
趙長洪驚嘆道:“老頭子就說亭子里有好東西吧!太君您看看白大仙這副德行,被寶貝迷住了有沒有,有沒有?”大黑天連連點頭,搓著手在亭子面前轉(zhuǎn)了又轉(zhuǎn),到底還是不敢推開虛掩的木門。仔細想了想,又是一吹哨子,那只白鼠欣喜若狂,立刻帶著一群耗子沿著門縫鉆了進去。大黑天指指亭門,對著門邊的趙劉兩人道:“現(xiàn)在滴,你們兩個人都給我滴進去,把寶貝搬出來滴干活。”
趙長洪道:“太君您不進去?”大黑天陰陰地一笑:“我滴不進去也一樣滴。老頭子,要是你進亭子就狡猾狡猾滴,里面耗子吃了你滴干活。打火機滴先給我!”
趙長洪一愣:“那進去兩眼黑啥也看不見了,能干啥?”大黑天陰笑道:“萬一老頭子你滴拿燒房子威脅我滴怎么辦?黑滴不怕,拿著這個滴!”他接過打火機,從懷里掏出個軍用電筒遞給趙長洪,趙長洪邊接過電筒邊萬分委屈地跨腳道:“哎哎,太君您這是還是不放心我呀。可憐老頭子對太君那是一片忠心,天地做證,您要打我左臉我連右臉也伸給你,你要掏我腰包我連褡褳也送給你,你要把你老婆送我就把老媽也搭給我,你喊我一聲爹我就收了你這日本灰孫子……”大黑天聽得暈頭轉(zhuǎn)向還沒想明白,趙長洪拉著劉濤一腳踹開半掩的亭門逃進了紅亭子,轉(zhuǎn)身哐啷關上了亭門,“日本龜孫子”五個字已經(jīng)從門后傳出。
亭外大黑天還在搖頭:“不對不對滴,我喊你爹滴應該是日本龜兒子滴干活。”眼見亭門關上,愣了半會兒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怒叫一聲:“八嘎牙路,老頭子果然良心大大滴壞了,死啦死啦滴有。”死命地敲門推門,不料那門看著破舊,卻是厚厚的實心檀木所制,死沉死沉的,后面又被抵住,哪里動得一下。亭門后趙長洪打開電筒,和劉濤合力抬過一張放供品的檀木八仙桌頂住亭門,趙長洪滿頭大汗,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息道:“算你娃聰明,和你趙叔這出戲唱得入路,可把這小鬼子給騙蒙了。”
劉濤慌忙抓起早前被撕下的半邊袖子邊給趙長洪擦汗,邊好奇地打量亭子里應道:“那必須啊!我咋能不知道趙叔您不會是漢奸那路人。再說那會兒您綁我的時候偷偷塞我屁股后面那么大一家伙,我再笨也得知道有問題吧。對了,您當時塞的是啥?”邊問邊拉開衣服往身后摸,趙長洪慌忙擺手:“手輕點兒,輕點兒,那是你趙叔在馬七尸身上搜到的兩顆手榴彈。你娃可別粗手粗腳地弄爆了。”
亭外大黑天扯開嗓子滿嘴日語又喊又罵,抓起哨子玩兒命地吹,卻聽不到亭子里一點兒動靜。亭子里劉濤小心翼翼地拿下手榴彈放入腰兜,指著亭子里一座猩紅色的木像叫道:“趙叔快看,五通神,真的有您說的五通神像!不過怎么漆得這么臟這么模糊呢?”
趙長洪撐著站起來,大喘著氣拿過擦汗的袖子在紅色木像上使勁擦拭了幾下:“聽口氣你當趙叔一直在編故事呢。趙叔是那種滿嘴跑火車的人嗎?你看這是蛇頭,這是刺猬頭,這個是黃屬狼頭……這些哪是油漆,都是一年年敬奠時涂在五通神像上的人血獸血!”
經(jīng)過趙長洪的擦拭后,木像漸漸露出了原來的面目。五顆獸頭合在一座披著長袍的細長身子上,詭異地團成一圈,對著亭里的各個方向露出猙獰的表情。鼠頭下面那一方的木身上,大黑天養(yǎng)的那只白鼠和其他先進來的耗子正在貪婪地舔著層層血污,對亭門外急得跳腳的大黑天吹出的哨子聲不聞不問,倒跟趙長洪癡癡地看著五通神頭像自言自語的神情有些相似。劉濤吃了一驚,怕趙長洪被這座古怪的神像魘鎮(zhèn)了,慌忙拉拉趙長洪的袖子:“叔您怎么了,沒事把?不是說這林家是紹德城里有名的善戶嗎,怎么糧倉下藏著這種邪像?”
【七、鼠兒果】
趙長洪正站在神像前喃喃自語發(fā)呆,被劉濤的拉扯驚醒回過神來,咳嗽兩聲道:“是啊,誰能想到樂善好施的林家后人,居然是拜五通神的。你看這五通神像紅得發(fā)黑,不知道拜了多少年涂了多少血,送了多少嬰兒的命,嘿嘿,嘿嘿。”劉濤看看趙長洪咬牙切齒冷笑的表情,越發(fā)不放心,追問道:“叔您沒事吧?我怎么覺得……覺得您進了這亭子后就變得怪怪的。”
趙長洪狠狠地給了劉濤腦袋一個栗鑿:“呸,你娃說什么呢?我跟你一樣,跳進洞里前都不知道這下面還有這么一片天,怎么會變得怪了?”劉濤“啊”了一聲:“您不知道?您不知道這里有林家的藏寶洞?那您和外面那鬼子大黑天說的是?!”
劉濤的聲音大了些,引得那只白鼠癡迷迷地回頭看了一眼,劉濤立刻害怕地往趙長洪身邊靠,誰想那白鼠就像是煙館里吸足了大煙的煙鬼模樣,不聞不問又繼續(xù)回頭舔木像上的陳血。趙長洪啐道:“瞧你娃膽小的,你趙叔有本事把它引進來沒本事收了它不成?再讓它快活會兒,看我怎么拾掇它。”
劉濤奇怪道:“這家伙是怎么了,早前看它挺兇挺機靈的,怎么進了亭子就變成了這副德行?”趙長洪像是被白鼠的樣子引起了煙癮,咕嚕咽了口唾沫,慌忙掏出根香煙,湊到劉濤點燃的火柴上貪婪地吸了一口,在肺腔里轉(zhuǎn)了半天才戀戀不舍地吐出煙圈,立刻整張臉籠罩在煙霧中:“嘿嘿,這事趙叔沒來得及跟你說。供五通的,家里五通神的木像雕成后,可不是刷刷清漆這么簡單。為了想盡一切辦法把五通留住,除了各種供奉之外,在木像剛雕成的時候,從五顆獸神頭脖子向下,一直到垂到腳面的袍子處,每一面都得涂上獸神最喜歡吃的東西,好留住五通神的仙靈不飄出木像。蛇頭那面得涂蛙涎,就是把青蛙掛在太陽底下曝曬滲出表皮的髓水;刺猬頭那面得涂蚯蚓粉,是把蚯蚓曬干了研碎成的粉;黃狼頭那面得涂雄雞蛋,就是把公雞睪丸搗碎了混著雞蛋黃;狐頭下涂的是母雞骨粉,必須是足齡的九斤黃的骨頭。而鼠頭這面,涂的就是耗子最喜歡吃的鼠兒果。這鼠兒果是長在地面不高處的一種紅色小灌木漿果,不多見,要是耗子聞到鼠兒果的味道,就是窩邊守著一群貓,它也會拼死沖出去啃一口,根本受不了誘惑……”
劉濤點頭道:“啊,我明白了。這鼠兒果要是老鼠吃了后就會醉倒……”趙長洪搖頭道:“鼠兒果倒沒這功效。我告訴過你這木像上涂紅的是什么吧?”
劉濤想了想道:“您說過是童血吧。”趙長洪斜眼看著劉濤道:“是啊。嬰兒的血。你想那小孩子被放血他得疼哪,一疼又哭又鬧的動靜太大,驚動外人怎么辦?”劉濤被趙長洪看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zhàn),強笑道:“把嘴堵上?”
趙長洪搖頭道:“那還不悶死了?我可告訴過你敬五通得用活的童血。”劉濤不自覺地和趙長洪拉開點兒距離:“這,這我就不知道了。”趙長洪又吐出一口煙霧,面目顯得漸漸猙獰,低聲道:“麻藥,他們會先給嬰兒喝摻著麻藥的糖水。這樣既能保證整個敬神儀式過程里不驚動外人,也能保證嬰兒始終不被疼死……你去看看頂住門的桌子,那大黑天人矬勁倒足,看晃得厲害。”
劉濤此刻心里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對趙長洪有種說不出的陌生感,巴不得離趙長洪遠點兒,答應一聲離開去推了推桌子,覺得桌子雖然晃得厲害倒是沒有移位,放心地正要回頭和趙長洪說話,忽然愣住了。
【八、啃木像】
木門外面殘破掉漆,里面的油漆倒是依然光亮可鑒,借著電筒下油漆的反光,劉濤看見五通神像旁的趙長洪偷偷地狠狠一口咬在木像上,抬頭看看劉濤還沒回頭,面目詭異扭曲得可怕,低頭又狠狠啃了幾口。劉濤瞬間心里轉(zhuǎn)過了十八個結,想著外面更多的耗子,終究還是不敢開門逃跑,先咳嗽了一聲,說:“趙叔,桌子沒事。”然后才轉(zhuǎn)過身來。
趙長洪慌忙站直身子,點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娃過來,我有話和你說。”劉濤看看神像上幾處深深的牙印,強笑道:“您說,我站這兒也聽得見。”
趙長洪怒道:“你聽得見外面那大黑天也聽得見!你娃離我那么遠干嗎?過來!”劉濤退了一步,搖搖頭:“我……我還是離您遠點兒。說真的,趙叔,我總覺得您下了地洞以后就變了,就好像,好像被什么東西上身了一樣。”趙長洪愕然笑罵道:“這是什么混賬話!我怎么就變了?”劉濤離得更遠了一點兒:“我……我也說不上來。反正我覺得您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一點兒,說話也都藏半截兒,再也不像以前那個油頭滑腦畏畏縮縮的趙叔——哎,我這不是罵您,但真的……我,現(xiàn)在聽您說話我都覺得身上發(fā)冷,也不敢信。”
趙長洪沒說話,盯著劉濤看了一會兒,看得劉濤更是渾身不自在,末了趙長洪長嘆一聲:“我要是懂得少,現(xiàn)在你娃娃還能活著說話嗎?早陪馬家兄弟喂耗子了!你快過來,過來趙叔說了你就明白了。”劉濤咽了口唾沫,看看趙長洪嘴邊沒來得及擦去的血漆,悄悄拿出了早前趙長洪塞在自己身上的手榴彈,搖頭道:“您說,小聲點兒沒事。我耳朵好,站這兒也能聽到。”
趙長洪陰森森一笑:“敢情你娃跟趙叔犟上了!你當自己老幾啊?當自己是蔣委員長了?攘外必先得安內(nèi)?你到底過不過來?你不過來我可要過去了。”劉濤被趙長洪擠對得臉通紅,不知怎么看著趙長洪奸笑的臉和那帶著詭異笑容的五通神像獸頭表情越來越像,眼見趙長洪往前邁步過來,情急之下一下把手榴彈舉了起來,拉著弦高喊一聲:“別過來!再過來我就拉弦了!”
趙長洪嚇了一跳,連忙止步:“別別,你娃瘋了!趙叔哪里對不住你了,要跟我玩兒命?”劉濤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沒,趙叔您沒對不起我,我,我就是怕,我怕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跟我在地面上一起守旗放哨那個嘴碎碎的趙叔了!”
趙長洪跺腳道:“我的小爺,你咋在這節(jié)骨眼上犯迷糊?!我跟你說,過了這些年,木像上童血里的麻藥藥效剩不得多少了。再過一會兒,這白毛鼠醒過來我們可就麻煩大了!”劉濤看看已經(jīng)停止舔舐木像躺在地上抽搐的群鼠,再看看急急想走到自己身邊的趙長洪,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猛然大叫一聲:“你說你說,進了亭子后你跟我說跳進洞里前都不知道這里還有這么個鬼地方。但在洞里你一掏到馬家兄弟身上的金豆子,就說知道林家這里有藏寶洞。你說話都是這么前后不搭,做事又根本讓人看不懂,算正常嗎?!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啃神像嗎?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趙長洪笑了:“就為這點兒事?你娃到底是大少爺出身,沒見過人心手段啊!說白了一錢不值。哪來的藏寶洞?那幾顆金豆子,不是馬家兄弟身上的,是你趙叔的棺材本,還不明白?你趙叔掏的是馬家兄弟的空口袋,拿出的是自己身上的金豆子!”
劉濤聽得呆了:“啊!趙叔你這是耍哪番?”趙長洪搖頭嘆息道:“說你娃聰明又笨得厲害,非要我跟你說明白啊?”
【九、金豆子】
趙長洪道:“我真沒哄你娃,當時我們跳進洞的時候,我是真不知道這洞壁后面有蹊蹺。不過等我看完馬家兄弟尸體的時候我就知道有問題。為什么?因為馬六的棉鞋底子邊上變黑被啃毛了。”
劉濤恍然道:“就是你說的那個冥河水弄得?”趙長洪點頭道:“是啊。這種毒水是有錢人家看家護院專用的。有這東西的痕跡,附近肯定有藏好東西的地方跑不了。你再想,馬六馬七死了總得有個兇手吧?他倆那尸體是被耗子啃死的,在上面我們已經(jīng)看出來耗子是有人養(yǎng)著的,不擺明了他倆就是死在養(yǎng)耗子的人手里嗎?接著想,馬六鞋子變黑被啃的就是鞋底邊上那一塊,用來看家護寶的黑水能放那么淺嗎?而且鞋底都沒腐蝕通,明顯是馬六怕死用鞋子試了試水面,發(fā)現(xiàn)不對勁死也不肯下去了,所以才會有馬七上去拖木板的主意不是?”
劉濤點頭道:“是啊。可趙叔您身上哪來的金豆子?”趙長洪啐了一口嘆道:“都他媽牙縫里省下來的。你趙叔當了幾十年兵不賭不嫖,偷搶扒拿牙縫里省下這點兒家當,指望有一天不干了回紹德養(yǎng)老送終。最后還是沒落下來,給外面這銼鬼子搜刮了去,才留得這條老命和你娃這條小命,還被你當個鬼看,傷人不?”劉濤有點兒不好意思,慢慢松開了拉弦的食指。
趙長洪看著劉濤的手又道:“可惜馬七下來的時候把最后一塊大木板拉來蓋住了洞口,傻啊,擺明告訴那鬼子是要下來拼命,你別看外面鬼子長得那粗樣,腦子細著呢,一看情況不對就先下手為強,干掉了押在底下做人質(zhì)的馬六,又伏擊了剛下來的馬七。唉,可憐馬七手榴彈都沒來得及出手就……”
劉濤激動道:“我就知道馬家兄弟不是孬種,不會當逃兵,更不會做漢奸給鬼子帶路!趙叔您早知道這樣還把他們說得那么不堪,真是……”趙長洪翻起了白眼:“他們不是孬種是笨蛋!這世道,壞人奸,好人得比壞人更奸,否則哪能斗得過壞人?收拾這鬼子,還得你趙叔這樣的老狐貍,說他們兄弟幾句壞話咋了?不這么說他能上當嗎?最后給他們兄弟報仇的還得靠咱老趙!不然呢?靠你娃夸他兄弟幾句好話,能殺得了外面那鬼子和那群成精的老鼠?”
劉濤又驚又喜:“趙叔您的意思是有辦法除去那個大黑天?”趙長洪冷笑道:“必須得除啊。你娃還沒想明白?馬七干嗎要帶手榴彈下洞還拉上木蓋?他這是打算滾水燙耗子,一窩都得死。估計大黑天肯定也問了馬家兄弟伏龍塔的位置,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劉濤驚道:“啊!這可不得了!城里現(xiàn)在能打仗的沒幾個了,要是被這大黑天帶一群耗子溜到師部,俞師長他們可就危險了!”趙長洪點頭道:“誰說不是呢?真奇怪這大黑天怎么不知道紹德快沒兵了啊?他要不是怕帶著這群怪物到路面上驚動哨兵,才不會一根筋地要在地下鉆。其實現(xiàn)在別說出現(xiàn)一群老鼠,就算來了一群老虎,上面也沒人顧得上啊。只要大黑天自己出土面去一看,明白了現(xiàn)在的情況,他盡可以大搖大擺地帶著這群怪物去師部所在的伏龍塔搞破壞。馬七準是想著這些才紅了眼準備跟那大黑天玩兒命,可惜不夠機靈,被鬼子看破先下手了。”
【十、出損著兒】
劉濤佩服得蹺起了大拇指:“趙叔您真行,什么都跟親眼看見似的。”邊說話邊慢慢湊近的趙長洪趁著劉濤一騰手指離弦的工夫,一把攥住劉濤的手腕把手榴彈搶了過去,擦擦頭上的汗珠,連拍胸口:“可把我嚇死了!你娃可千萬別再這么神道道驚咋咋的。你趙叔心臟可不好,一緊張一激動喘氣都疼,哪天再這么一折騰沒準兒就停跳了,到時候你娃可別后悔。”
劉濤不好意思地連連搔頭:“趙叔真對不住您了。我打小有這毛病,一被關在陌生犯黑的窄地方就有點兒控制不住愛胡思亂想。您……您別太在意。可您干嗎要背著我偷偷啃神像呢?”趙長洪想把手榴彈放進兜里,再想想又遞回給劉濤:“拿著,省得你娃不放心又起幺蛾子。要問我為什么啃五通神,那小孩死娘說來話長,現(xiàn)在可沒時間,得先對付外面那鬼子!”
劉濤隨手接過手榴彈道:“趙叔您放心,我再也不會亂猜疑了。看我用它炸外面那鬼子,大不了同歸于盡替馬家兄弟報仇。”趙長洪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可別,收拾那大黑天可用不著這個,看你趙叔的就行。”
劉濤點頭把手榴彈插到腰后,正想說話,忽然豎起耳朵:“趙叔,你聽見這咔啦咔啦的聲音沒?”趙長洪把耳朵貼在亭柱上也聽了會兒,變了臉色憤憤地罵道:“這小鬼子是真狠。他在指使外面的耗子啃亭子,硬擠也要擠進來。”一看劉濤又要去摸手榴彈,連忙道:“別慌別慌,他狠你趙叔更狠,瞧我的手段。”趙長洪臉上再次露出那詭異的壞笑,從地上掐起那只癡迷迷半醉不醉的白鼠,從棉襖上撕下一根布條把白鼠連四肢帶身子到嘴,五花攢蹄綁得嚴嚴實實,從棉襖里掏出什么東西放在嘴里狠狠嚼了嚼,啊的一聲,頓時眼淚鼻涕流了下來。
一股濃烈的辣味立刻在不大的亭子里彌漫起來,好奇的劉濤湊近一看,趙長洪嘴里嚼的正是早前從馬家兄弟口袋里掏出的紅辣椒,不禁驚奇地問道:“趙叔這當口您還忙著吃?指天紅這樣大口嚼法會辣死人的好不好?您,您是準備多吃點兒嘴里噴火燒死這耗子嗎?”
趙長洪辣得說不出話來,邊抹眼淚邊繼續(xù)往嘴里塞辣椒狠嚼,但一口也沒咽下去。攤開手掌噗地吐出一把紅沫子,猙獰一笑,將嚼碎的辣椒從白鼠臀眼里塞了進去。
本來半癡不醒的白鼠立刻眼珠子凸了起來,但是尖尖的鼠嘴被布條綁住怎么也叫不出來,身子扭得跟麻花一樣。劉濤驚叫道:“趙叔您這……這么做太損,太損了。”趙長洪辣得邊拼命哈氣邊獰笑道:“不對敵人殘忍,怎么他媽的讓自己舒坦?”隨手把不停扭動的白鼠扔到頂住亭門的八仙桌上,只見被綁住的白鼠像一條被扔到岸上的鰍魚一樣不停蹦跶。趙長洪吼道:“還呆著干嗎?快,快挪個縫把它扔出去!”
劉濤不知道趙長洪在搞些什么名堂,但知道這趙叔做事看似荒唐,每一步都有自己想不到的深意。眼看亭子木墻上有些地方已經(jīng)從外面被啃得露出了尖尖的鼠嘴,顧不上再問,一拉八仙桌從露出的門縫里把白鼠扔了出去,又連忙把門頂好,一時夾住了兩只就勢往里鉆的黑老鼠,嘰嘰慘叫。
綁著的白鼠噗地落在離亭門不遠處拼命扭動,亭外正在鼓氣吹哨子的大黑天一看自己心愛的寵物被糟蹋成這樣眼都紅了,再顧不上吹哨子,大叫著“八嘎牙路,死啦死啦滴”撲向白鼠,心疼地飛快解開白鼠身上的布條,忽然慘叫一聲,被解開束縛的白鼠一口死死咬住大黑天的眼皮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