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蘅站著睡著了,腦袋歪向一邊,頭發(fā)上掛的最后一片落葉終于落下。他向前一倒,倒進了郭湘婷的懷里。郭湘婷也已累得不堪,便抱著他,依偎在藥柜上睡著了。桑彪見狀,便盤膝坐下,守著眾人。
過了大約有半個時辰,程安瑩收回雙掌,扶著昏迷未醒,卻不再抽搐顫抖的竹端綺道:“我輸以內力,遍及她身體七經八脈,可好了……”
桑彪過去看看,向松柏年道:“她幾時會醒?”
松柏年轉眼一看道:“三顆解藥都服下,才會醒?!?
“第二顆呢?”桑彪伸出手道。
“自然要等郭岸行解了我二弟的毒,我才會給!”
桑彪眉頭一皺,卻也無奈,轉頭一看,只見郭岸行亦收了雙掌。他臉上一時間白得嚇人,閉著眼睛平息一會兒,才稍稍恢復到正常面色。桑彪連忙過去低聲問:“你可還好?”郭岸行張手搖了搖,并不說話。
梅祖芳好似終于逃出火場一般,看一看手臂上的紅色斑痕,顏色也都變得很淺淡,于是站了起來。他這才注意到程安瑩,“呀”了一聲道:“程姑娘?”程安瑩將頭一扭,并不看他。
菊猶存笑道:“梅二哥,你這位程姑娘可十分多情,她耗費內力救跛子姑娘,好讓郭岸行先救你?!?
梅祖芳一聽,十分驚訝感動地“哦”了一聲,深深地望著程安瑩,款款作揖道:“程姑娘深情厚意,小生如何敢當!無以為報,先謝過了……”
程安瑩聽到這話語,不禁微微一愣,睫毛動了一動,雙眼之中就又滿含了淚水。在程安瑩聽來,他這惶恐溫柔的語氣亦如從前,好似得到仙女垂青一般。在這樣的語氣之下,她總不免有一種錯覺,她是仙女,而他是那個可憐的凡人。她有著慈悲心腸,應當可憐他,愛惜他的一片赤誠之心……當然,身為仙女,就不應該世俗地考量著對方的容貌、身世、過往之類,再去稱量自己要給予的愛惜與可憐……
程安瑩緩緩轉過頭,低聲道:“我不要你謝我,只希望你能將你拿的那些東西還給我哥哥……”
梅祖芳驚奇道:“什么東西?”
程安瑩咬著下唇,強忍著道:“是我?guī)氵M的密室,你說想看一看‘花玉髓’,我沒有想到你會偷拿……”
“哦,你說那些珠子……那些我……”
菊猶存嘻嘻笑著道:“那些珠子,被梅二哥做成首飾,送給別的姑娘了?!?
程安瑩一驚,抬頭望著梅祖芳,眼淚滾滾而落。郭岸行突然一睜眼罵道:“真不要臉,騙人家姑娘的東西,又去騙另外的姑娘!”
梅祖芳不以為然,微笑道:“美玉如美人,明花堂的那些珠子顏色艷麗,與程姑娘又不般配,當然應該送給般配的女子?!?
程安瑩微微發(fā)著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才沉沉地道:“那珠子是我明花堂的至寶!你……你可知我因此,已再沒有臉見我哥哥……”說到后面,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梅祖芳訝然道:“這也太奇怪了,那珠子奇特之處,不過天然一股香味,怎么就成至寶了呢!程姑娘與令兄,實在看得太重了!”
程安瑩盯著他,聲音顫抖著道:“你、你、你……”
桑彪怒道:“你偷拿人家東西已是不對,居然還這樣理直氣壯!人家那珠子,或者是他們母親留下的,或者是重要的人所贈……總之,對于你不是
寶貝,對于人家就未必不是?!?
梅祖芳笑道:“說得很有道理,就如同‘情人眼里出西施’。你說,哪一個姑娘是你眼里的西施?”
桑彪臉一紅,怒斥道:“我又不是說這個!”
松柏年冷聲道:“你們還是安靜些,治好了這些人再寶貝、西施吧!”
郭岸行向被點了穴道,只能用一雙眼睛表達痛苦,急于快些解毒的蘭芷因與竹未離看了一眼。而后,不露聲色地道:“倒逆‘齊物神功’非同小可,我需得靜養(yǎng)四五個時辰!”
松柏年怒聲道:“那我三妹、四弟,不是要受四五個時辰的罪!”
郭岸行倒兩丸九清丹在掌心道:“給他們服下,可以讓他們好受一些……”松柏年伸手要拿,郭岸行縮一下手道:“竹姑娘的解藥呢!”
松柏年道:“我要眼看著你再治好一個,才會給,否則就打個你死我活!”他暗沉得像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叫人看不透、參不透,氣勢之上總是敗上一成。郭岸行只得將藥遞給他,松柏年拿到藥,便給蘭、竹兩位服下——事以至此,他也不怕郭岸行再跟他?;ㄕ?。
郭岸行拉桑彪到一邊,輕聲道:“你照看著他們,我出去一下……”桑彪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覺非同小可,便點一點頭。
郭岸行出去足有兩個時辰,回來時,帶了許多水酒與熟肉。菊猶存一看到,不禁笑道:“郭少爺還真是體貼,我的確早已餓了。”
郭岸行看他一眼,一陣惡心,丟給他幾塊肉,一些酒。去喚醒了郭湘婷與梁蘅,與大家一起吃。程安瑩食不下咽,也被勸著吃了一些。端綺昏迷未醒,只喂進一些水,但看她面色安詳,想來不似方才那般痛苦,郭岸行與桑彪心里也好受多了。
吃過喝過,眾人默默無言,雖然彼此警惕,但疲累至極也都胡亂休息了一會兒。不覺間,天已亮了。郭湘婷睜開朦朧的睡眼,看到天亮了,不由得想:“這是第二天了,還有一天大哥就會來了……他會來嗎?”她搖搖頭不讓自己想,閉上眼睛又睡,忽然想到——竹子靖也許永遠也不會回來了!連忙又安慰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伴著這種僥幸心態(tài),她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許,忽然聽到松柏年叫道:“姓郭的,你休息了足有四個時辰了,快來治好我三妹!”她嚇了一跳,睜開了眼睛。
郭岸行緩緩睜開眼,伸出手去。松柏年冷哼一聲,從懷里一掏,丟了一粒藥過去。郭岸行接過藥,小心地給端綺喂下,又望著程安瑩道:“拜托程姑娘了……”
程安瑩見他一臉擔憂與肯求,仿佛這世上能救端綺的便是真菩薩,比之于梅祖芳,心里一酸,重重地點了點頭。
就這樣,兩邊的人,耗費一個時辰救人,再各自休息四五個時辰,劍拔弩張全被埋藏在“等治好”的種種心理之后。這個小屋之內,坐著一個面色如生的死人,還有一群都有可能變成死人的活人,屋外的樹林之內又包圍著殺機暗藏的“黑斗篷”。緊張的時光是那樣難以流走,令人簡直不敢去想以后——因為,極有可能沒有以后……
這一天深夜,松柏年又提醒郭岸行道:“你已經又休息夠了五個時辰,快過來治好我四弟!”他照樣掏出一枚解藥,丟了過去。
郭岸行接了藥給端綺服下,拜托了程安瑩之后,卻沒有替竹未離解毒的意思。松柏年喝道:“你還想耍花招?
”
郭岸行道:“你們現(xiàn)如今有四個人,我們屋里的人,加上外面的人尚且不是對手,待我治好了竹未離那就更加不是對手,誰能料到你們到那時會做什么!”
松柏年冷笑數聲道:“那時的確是說不準,不過這時你若不治好他,我一定會殺了你們!”
郭岸行道:“既然終不免一死,就不能讓我等竹姑娘醒來,跟她說幾句話,也好……也好了了我一樁心事……”
梅祖芳笑道:“倒也是個多情的,那便成全他吧!”
郭湘婷卻不甘心他們“終不免一死”,想要說外面圍得都是我們的人,表姐也在不遠之外,一定又派了人來救我們之類的。郭岸行仿佛已聽到她未出口的聲音,抬起頭來,隔著竹端綺與程安瑩向她使了個眼色。郭湘婷心里微喜,想哥哥必然是已有什么計謀。
梁蘅懵懂未知,只看到了表面上的安靜,悄悄問:“我們什么時候可以走啊……”
“很快就可以走了!”郭湘婷因為哥哥那未知的計謀,卻只能在心里暗暗驚喜,便趁著說話時,在語氣里表露一些。
過了一會兒,端綺終于睜開了眼睛。松柏年立刻道:“姓郭的,你快過來!”
郭岸行道:“我要跟竹姑娘說幾句話……”
松柏年冷哼一聲道:“誰耐煩聽你說話!三妹!”蘭芷因會意,手一伸,紅綾飛出,眾人未來得及防備,紅綾已卷了梁蘅而去。梁蘅被抓住,便又哭鬧起來,蘭芷因好不耐煩,拿紅綾握了他的嘴。梁蘅“嗚嗚”幾聲,便沒了動靜。
郭岸行大驚道:“你們把他怎么了?快放下他!”
菊猶存冷笑道:“你就是給臉不要臉,要你治好我四哥,你就應該快快治好!我這個三姐最沒有耐性!哪個小孩子不哭,哭了你哄一哄便好,居然就給迷暈了!”
端綺神智剛清明就聽到這些,急得道:“你們怎么可以這么對一個小孩子……”
蘭芷因紅唇一抿,露出一個嬌笑,然而這個笑只屬于艷麗的嘴唇,與紅色斑痕褪去,又變得死白死白的臉毫無瓜葛?!胺判摹疫@紅綾上的香味,只是安神的。他一個小孩子,所以一聞便睡了?!彼f著向菊猶存一瞥,“我的確是沒有五弟會照顧小孩,不過,我一定不會將他弄丟了。”菊猶存冷笑不語,梅祖芳拿扇子輕敲他的手背安慰著。
松柏年又道:“姓郭的,你還不快過來?!?
郭岸行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那讓我給竹姑娘倒一碗水喝……”他轉過身,從灶臺上拿了一只空碗,將自己帶來的水倒了一碗,端到端綺面前。
他們兩人對面而立,郭岸行望著那碗水微微蕩漾著的漣漪,輕聲道:“竹姑娘,那天我為了找婷兒,遇見了你……我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美的女子……”
菊猶存不解風情地冷笑道:“再美也是個跛子!”
桑彪氣得瞪他一眼,端綺苦笑著扭過頭去。郭岸行提高了聲音道:“竹姑娘,你或者要罵我、恨我,可是說真心話,我看到你一條腿有些跛,反面很高興……因為……你若是沒有這一點點毛病,就實在太完美無缺了,我郭岸行又怎么配得上你……”說到這里,聲音低了下去,“其實,我現(xiàn)在也配不上你……”
端綺聽了這話,混沌的心里,只覺一陣顫栗。正要說什么,卻瞥見郭岸行手指一伸,一顆圓滾滾的白珠子滾進了水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