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三章
崇山峻嶺中辛苦跋涉了六日之久的四萬大軍,在這一日的中午時分終是抵達了距離嶓冢山二十多里處的預定地點,悄悄地隱伏在了幾座相連的無名小山之間一塊相對平坦的林地中。
一顆高大的青松下,蔥翠的樹冠如一把大傘籠蓋在眾人頭頂。四根長矛撐起一塊布幔,搭成了一個簡易的棚帳,劉憲、關平、刑茂、楊千萬等軍中眾將悉數(shù)聚集在此。
“將軍——”呼聲中,劉信穿過列隊嚴正的親兵營,夾帶著一身的雨水跑進了棚帳。拱手朗聲稟道:“屬下已經(jīng)與找到了李毅,現(xiàn)在他正返回嶓冢山送信。”說罷這才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隨手一把甩出。
劉憲嘴角當即翹起,找到了李毅那就證明——事情依舊在安原計劃進行,李俊的小動作并沒有被徐由、郭宜所懷疑,如此他已經(jīng)是有九成的把握了,大軍辛苦這么多日終究是沒白費功夫。“那五人是怎么回事?”清冷的目光掃向跟隨在劉信身后而來的五人,劉憲不解的問道。就是帶路,也用不了五個人吧?
“將軍,這五人都是李俊的心腹,之前是他們和李毅一起來蹲點的。接頭之后,李毅親自返回嶓冢山通報,就先把他們五個留了下——”劉信的話有些未盡之意,不過劉憲卻聽了的明白。劉信的露面,必然會讓此番計劃全滿暴露在那五人眼前,李毅固然相信他們,卻也怕出萬一,這畢竟事關重大,關乎他們的前途命運。所以才讓劉信帶這五人到軍中,這并非不信任這五人,而是在防范萬一。
“那就先留他們在軍中,等拿下了嶓冢山再讓他們歸隊。”想明白后,劉憲立刻收回了目光,不再理會這無關緊要的五人,望著劉信緊接著問道:“李毅可曾定下了時間?我軍何時能夠進兵?”
“這個沒有。李俊在沒有得到確切消息前,是不會輕易宴請郭宜、徐由二人的。所以李毅只是估摸說應是在申時末左右把他二人拿下。”只要沒得到劉憲部趕到的確切消息,李俊就不會輕易宴請郭宜、徐由,所以這動手的具體時間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劉信稍加解釋后,接著回道,“曹軍在嶓冢山西部通道上布置有大量斥候,這些斥候并不全是李俊的人,無法予以掌控。所以要靠近嶓冢山曹營,我軍只能從東側山地切入。據(jù)李毅說,此處東北角十多里處有一山谷,適合隱軍,且距離曹營也近,還不滿十里。”
“他的意思是讓我軍潛伏到那里,然后等他消息行事。”往東北再走個十多里,那么距離嶓冢山曹營前寨就近多了。
劉憲稍加考慮,便認同了這個提議,“傳令,全軍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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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四萬劉備軍向著東北方向急行軍的時候,李毅也在盡全力的往嶓冢山趕去。連日的降雨讓山道頗是滑濘,行走中更是艱難。在一次下坡的時候,李毅一個不注意腳下打嗤滑倒在地,整個人打橫著從坡地上滑下,直到撞到坡下的一顆樹干上這才停的下來。
然而滿身的泥濘雨水并不能冷掉李毅那顆充滿著火力的內(nèi)心,盼望了一個多月的事情,今日就要實現(xiàn)了,巨大的喜悅感無時無刻不在充斥著他的身心。
翻身爬起,李俊擦掉臉上的污泥,認準方向再次沖向了雨幕中——
一個時辰后,嶓冢山前山曹營。
李俊所住的大帳中,滿身泥濘的李毅正在用一條干布巾擦拭著自己的臉面脖頸。然后將布巾往頭上一裹,就是完事。“二哥,上將軍的兵馬已經(jīng)趕到了。”先談正事,反正身上是要洗一洗的。
見到李毅返回的那一刻,李俊就已經(jīng)猜到了這點,但親耳從李毅口中聽到這個消息后,他心中依舊耐不住一陣激動。和李毅相比,他甚至更加的期盼這一天的到來。“好,為兄這就遣人去請郭宜和徐由。”說罷高聲叫了一聲,“李錦、王會。”
帳外立刻響起了兩聲應喝聲。
“你二人分別去請徐由、郭宜兩位司馬來,本將軍今日有請。”
“是。”聲音中氣十足。
兩手交織揉搓在一起,李俊嘴唇緊繃,面上的肌肉不時的抽動著,既緊張又興奮,高漲的情緒讓他坐臥不寧。
李毅有心勸一勸自己的二哥,可張嘴卻不知道說什么好,他自己也不比李俊好到哪里去了。
“劉憲帶來了多少人馬?”過了好大一會,李俊勉強壓制下了自己躁動的內(nèi)心。定了定心神,才想起來自己竟然忘了問多少人馬了。
“有四萬人馬。”李毅張口回道,這個數(shù)目是劉信親口對他說的,倒是與之前預計的一樣。
李俊并不擔心自己,嶓冢山一事只要成功,他自己和家族就是萬事大吉。可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有意歸入劉備集團,那內(nèi)心里自然而然的也就有意的暗暗為劉備軍盤算了起來。
四萬兵馬對韋康部三萬曹軍,且是有心算無意,不但能打人一個措手不及,甚至還有了一塊立足之地(上邽),算是一舉奠定了勝局。如此此次掃蕩天水郡,在李俊看來,劉備軍勝算是極大的。
可重要的問題是,曹軍占據(jù)的并不僅僅是一個天水郡,安定、北地二郡兵馬雖少之又少可以忽略不計,但榆中、隴西、金城三地的兵馬卻實力強勁。
那三地兵馬相加有六萬五千余人,再算上天水的余部,該不會少于八萬人,雙方兵力對比已經(jīng)達到了2:1,前景實在無法讓人看好。
不過這些都不是自己能管得了得,或許在某些人看來,兩倍于己的兵力并不是大不了的吧!李俊搖了搖頭,自己才是什么身份,區(qū)區(qū)一介校尉,兩千人的一個打兵頭罷了。放在這戰(zhàn)略大局上的策劃上,自己就是一個不起眼的棋子而已。“來人,快快準備酒菜——”
一百多里外的興國。
就在李氏兄弟的酒席熱熱鬧鬧的準備其間,一百多里外的興國氐王阿貴正在同一氐族青年在密室中細細詳談。
楊淇,楊千萬的二弟,一個面相英武的氐族青年。與兄長楊千萬相比,楊淇的武力要低上很多,不過上天在剝奪他武力的同時,卻補償給他了一個相對(注意是“相對”而不是絕對)聰明的腦袋。
與一般的氐族人相比,楊淇的腦袋瓜子無疑要伶俐許多。所以,楊千萬在秘密相見了氐王阿貴一面后,就讓自己的二弟代替了自己。
“扣押韋康?”阿貴的臉色瞬間陰沉到了極點,憤怒的聲音因特意壓低的腔調(diào)而顯得更加沉悶,就如同夏季的狂暴雷雨,滾滾雷動中孕育著無盡的力量,“你是讓我們找死嗎?”
在第一次與楊千萬的見面后,阿貴就已經(jīng)明白武都氐是投效了劉備。隨后的幾次會面,由楊淇出面,他得體的言談讓阿貴頗是欣賞,對他的感觸極棒。可今天和熏的阿貴卻因楊淇的一句話而化作了一頭憤怒的獅子,充滿了死亡的暴戾,怒睜的雙眼兇神惡煞一般注視著不見絲毫變色的楊淇。
就是在剛剛,楊淇要求阿貴明日宴請西涼刺史韋康和治中楊阜,然后將他們盡數(shù)扣押在興國,語氣頗是不客氣。
本身地盤就在翼城邊上的興國氐,最近隨著曹軍聲勢的猛增,日子已經(jīng)愈見的不好過了。阿貴是小心翼翼,唯恐觸及了曹軍神經(jīng),雖然那二十萬曹軍過翼城已經(jīng)是四個多月前的事情了,可只要一想起來那日的情形阿貴的脖子就感覺一陣子發(fā)涼。
他是萬不會也不敢觸及曹軍的,這與劉備軍暗地里保持聯(lián)系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
興國氐勢力還遠不如武都氐,他們是當年連同燒當羌一起被漢軍強行遷入天水,本來都是散戶為民的,可隨著第五次羌族大規(guī)模作亂,漢朝在涼州的控制力是愈見低落,原先的四千多戶氐族人也趁機糾合在了一起,形成了現(xiàn)在的興國氐。
董卓作亂之后,興國氐進入了全面發(fā)展時期,又陸陸續(xù)續(xù)收集了七八百戶零散的氐族人,并最終自立了氐王,成為氐族諸多分支中的一脈。而在馬韓霸據(jù)涼州之后,興國氐采取的是全面傾斜馬韓,并不鳥曹操所遣的涼州刺史韋端(現(xiàn)任刺史韋康的老爹,不是繼任,而是名聲所望。)十多年的安逸發(fā)展讓他們實力大增,在第一次長安大戰(zhàn)時,族兵已經(jīng)突破了一萬人。
不過渭水河邊的一場大決戰(zhàn),興國氐折損了三千多騎才得以脫身,實力大損。是以在西涼刺史韋康進駐翼城之后全面蟄伏起來。
如今的興國氐兵馬在七千人上下。不說是同整個涼州曹軍相比,就是和天水郡的三萬守軍相比較也是相差甚遠,要知道就單是翼城的一萬守軍,扣除了城防后實力也勝過興國氐不少。所以,在阿貴看來,楊淇讓他引韋康、楊阜入轂,那簡直是讓整個興國氐去送死。
對這樣險惡用心的人,他自然發(fā)怒,尤其是楊淇這家伙說話的語氣頗不客氣。
“不不不,大王誤會了。”楊淇穩(wěn)如泰山一樣坐在位置上,兩眼平靜的看著阿貴,嘴角還帶著一絲微笑,丁點兒都沒有被阿貴狂怒的表現(xiàn)所震懾。
阿貴外表雖是狂怒不止,內(nèi)心卻是如水一般平靜,看著楊淇面色如常的表現(xiàn),不由得暗叫一聲:“好膽!”
“諷刺?”阿貴正要緩一緩表情,做個臺階給楊淇下,雙眼一轉間卻赫然發(fā)現(xiàn)對面楊淇淡然的目光中竟是隱藏著一種別樣的目光,若不是方才不經(jīng)意間的一瞄,還真瞧不出來。
“不對,不是諷刺。”阿貴心中再一品,“應該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帶著的有一點輕蔑的意思。”
就好像大火上被潑了一桶火油,阿貴心頭的火氣噌的一下上來了,但他心頭總算是還有一絲明智,強行把將要爆發(fā)的脾氣給壓了下去。“什么意思?”
“呵呵——”楊淇輕輕的一笑,對著腦門青筋蹦跳的阿貴,用一種俯視的口氣說道:“大王怕還不知道吧,明日我軍就可攻占上邽了!”
猛然間楊淇心頭升起了一股高貴感,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
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阿貴,這個原與他父親地位相等的人物,一個高高在上的天神,在這一刻猛然間掉落了凡塵,被自己這個沒有一點繼承權的二子所藐視。
而自己這個一無所有的二子,之所以能如此做,敢如此做,所憑借的依靠就是自己背后所站的劉備集團,“劉上將軍已經(jīng)率領大軍開到了嶓冢山下,過不了今夜~~~嶓冢山就要改姓劉了!”說道“夜”這個字時,楊淇還特意吊了個音。
雖然略顯得有些輕浮,可阿貴卻卻不會去計較的。一臉的震驚之色,阿貴雙眼精光直冒,瞪著楊淇叫道:“翻山路?”聲音中充滿了驚訝,以至于聲音都變了調(diào)。
從下辨到嶓冢山,唯一的正常渠道就是先向西走到西漢水,然后沿著西漢水谷道進入天水郡,從戎丘也就是韋康所構防線的最前端折向東方,沿一條蜿蜒與山間的崎嶇小道走上兩天才能抵近嶓冢山。
現(xiàn)在劉備軍丁點沒有驚動在戎丘據(jù)守的三千曹軍,一下子出現(xiàn)在嶓冢山下,若真如楊淇所說的那樣,那就只有“翻山”這一種可能了。“小子,你可不要信口開河?”阿貴只感覺自己心跳猛然間一加速,心臟“蹦蹦”的劇烈跳動聲不用摸心口就能感覺得出。
這事情未免有些匪夷所思,阿貴一時間無法斷定真假,從感情上講他希望這事是真的,因為這段日子他們興國氐讓韋康壓制的太厲害了;可無情的現(xiàn)實又讓他驚醒,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要知道從下辨翻山到嶓冢山,沒有五六天的時間是不可能通過的,而大軍若是翻山而行的話,那不但意味著馬匹無法帶上,便是后勤輜重也要減之又減,能帶上七八天的糧食就算多的了。
而才七八天的糧食,除去大軍在群山行進中消耗的外,到了嶓冢山下軍中還省下多少?
最多不會超過三天。嶓冢山易守難攻,雖說不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可那里放的有三千曹軍,又分前后兩寨,想在兩天內(nèi)拿下嶓冢山實在有些困難。
再假使這支大軍突襲殺出,打了嶓冢山曹軍守軍一個措手不及,在一天內(nèi)攻下了嶓冢山,那他們也就剩下一兩天的糧草,這支劉備軍還能做什么呢?嶓冢山上的曹軍便是無力守衛(wèi),卻也能一把火燒掉后山囤積的糧草,沒有糧草,這支劉備軍就是一支死軍。
嶓冢山西面是西縣,北面上邽,西北是射虎谷,東面則是綿延數(shù)百里的群山,想要盤活這支部隊,那就只能在糧草耗盡完,攻下一座城池,還要保證城池破滅前曹軍不放火燒糧。
不然就是搶掠百姓,劉備軍自詡正統(tǒng),劉備又是以仁義起家,縱兵搶掠斷然不可行。
等等的這一切無不表示著劉備軍“翻山進軍”的危險,這樣的事實面前,阿貴又如何敢輕易相信。
“大王以為楊淇有信口開河的必要么?”楊淇嘴角翹起,再次用帶著憐憫的目光看向阿貴,說起來也是一介氐王,可處境難堪,活的還不如自己這個二子來的痛快。“再說了,這樣的事,楊某又怎么可能敢去信口開河?”
“你不信口開河?”阿貴冷冷一笑,“翻山而走嶓冢山,劉備軍那是自尋死路,劉憲百戰(zhàn)名將怎么會往死路里走?還明日拿下上邽,簡直是癡人說夢。”
“哈哈哈,大王對漢人的成語用的很是熟絡恰當啊。”楊淇放聲大笑,用赤裸裸的蔑視目光看向阿貴,“說的有道理,可那只是平常時候,當嶓冢山前山守將是我們?nèi)说臅r候,拿下嶓冢山還會是問題么?”
“什么?嶓冢山前山守將是你們的人?”阿貴兩眼瞬時間都凸出了眼眶。
傲然一笑,在這一刻楊淇徹底贏得了談話的主導權,“自然是。”
“那李俊本是西涼軍韓公麾下軍司馬,三年前渭水之戰(zhàn)時被迫投于曹軍,可其老夫母和三個兄弟帶各房婦孺兒女,一門三十多口現(xiàn)今都在長離……”楊淇沒有再說下去,但他話中的意思卻已經(jīng)明白無誤的告訴了阿貴。
“這——這倒使得,使得——”阿貴似乎一時間接受不了如此刺激,手扶胸口慢慢的坐了下去,臉上已經(jīng)早沒了之前的怒火。
“上邽城中也有我門的人。”楊淇接著又爆了一個猛料,但他心中還有些堤防,所以并沒有透漏出這人是誰。“如此,大王還會認為劉上將軍是自尋死路么?”
楊淇現(xiàn)在的話一切都是空口無憑,完全可能是瞎編亂造的,但阿貴想了半響后,已然選擇了相信他。“我該怎么做?”語氣十分的虛浮,就像用盡了全身力氣之后。
“……上將軍要你……韋康……”伏在阿貴耳邊,楊淇一陣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