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將軍府。
“本初,東宮那邊已經有好幾日沒傳出消息了,現在怎么辦?”
何進坐在上首,幕府里的氣氛很壓抑,校尉們自從長水閻行提兵入宮之后時時刻刻提心吊膽,宮墻上向下瞄著的強弩昭示著事情很難像他們開始遐想的那樣容易。
袁紹坐在次座,臉上一副云淡風輕,輕描淡寫地撥開侍女遞來的橘子,挑出一瓣放在口中說道:“暫時沒有消息也許是好現象,馬越就算是領了光祿勛也無非是控制宮門罷了,大將軍稍安勿躁,我覺得很快就會有消息傳出來,算算時日,陛下應當也快了。”
快了,誰都知道劉宏快要歸天了,可幕府中無數達人能士卻無人能算出劉宏已經陳尸嘉德殿十余日了。
曹操的心頭也些不安,以他對馬越的了解,馬三郎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曹操疑惑地說道:“本初,是不是宮內出事了,一連十日內宮沒有咱們的人出來,無論是荀家人還是我家堂弟都沒有出來,這太反常了。”
荀家人指的是守宮令荀彧和他的族侄黃門侍郎荀攸,曹操的堂弟則是任黃門侍郎的曹純。曹家老太爺在宮內做了幾十年的事,三公九卿輪著坐,盡管如今已經辭官在家,卻也在臨走之際為長子曹孟德在宮中安排了足夠多的助力。曹家老太爺那般精明的人物,又怎會看不出這是一場奉迎之機,這一步,曹家若是走對了,往后五十年昌盛便是跑不掉的。
這個時候,無論是那些人老成精的人物,還是袁紹曹操這般的青年翹楚,誰都預料不到三十年后的大漢將會是一副如何的光景。
袁紹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笑道:“孟德太多慮了,宮內能出什么事,如今陛下病重,馬越就是想做點什么,還不是得聽皇后的?別想太多孟德,孟津渡的火光全城的百姓都見到了,宮里至多明晚就會傳出信兒來,不用擔心。”
曹操皺著眉頭沒有搭話,幕府里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了,許多當初慕名而來的名士都因幕府強召邊軍入京而背離回到家鄉,環顧著幕府里里外外,曹操無聲地嘆了口氣。
偌大一個幕府,如今只剩下他們這幾個掌兵的校尉了。
曹操心里有了不好的預感,前些時日洛陽方士傳出的流言,今年將會是兩宮流血的災年,在看如今,幕府里那些筆桿子名士在經歷短暫的輔政之后便回到家鄉,現在剩下的人除了袁紹和自己……都是火爆脾氣老兵出身的將領,一個不好說,沒準真動刀子殺了人。曹操在心里也不免為緊鎖宮門的馬越感到擔心,他是看得透徹的,如今宮里宮外盡管都做出了一副劍拔弩張的架勢,但還不會有誰先動手。
所有人都明白,這里是洛陽皇都,如今一切還都在幕府掌握之中,可一旦開了動刀的頭兒,哪怕是只有一個人被殺,后面要死多少人就說不準了。更何況……曹操覺得自己的這幾個老友也不像從前一樣了,袁紹總是自己拿了主意之后便借何進之口說出來,所有人表面上聽的都是何進的號令,其實則是袁本初的一家之言。
這有些……太危險了。
時間在分秒之間流走,突然門口的仆人報信,說是門外來了個奉了東宮皇后諭旨的小宦官,一下子所有人的精神都提了起來。
“快,請進來!”何進一拍坐榻,幾分恭維地對袁紹笑道:“果然不出本初所料,東宮這便派人來了!”
袁紹面上仍舊帶著風輕云淡的笑,向袁術手中丟去剝了一半的橘子,袁術穩穩地接住,臉上也帶著笑意。盡管這些日子將軍府上被這個兄長搶去了風頭,但袁術心里還是高興的。畢竟他們是親兄弟,大哥這么一副穩操勝券的模樣也令他欣喜,整個一個幕府,除了他倆可全都被蒙在鼓里啊!
他們要除的,可不光是宦官!
兄弟倆帶著只有自己人才懂的笑意交換眼神的瞬間,沒有人注意到在后面站著的曹孟德眼中閃過狐疑之色。
曹操不喜歡這些日子以來的感覺,表面上袁紹袁術對自己等人親如兄弟,可實際上每當提及征召外軍的事兄弟倆卻都閃爍其詞,以曹操的聰慧,時至今日才終于看出兄弟倆心中各懷鬼胎,他們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到今天才發現,不是因為曹操看不出,而是他被迷惑在袁氏兄弟對他的情義中……就在今日,數月以來的經營就要看到成果的時候,曹操心里對于袁氏卻突然警惕了起來,他不知道他們到底想做什么。
曹操打定了主意,等今日事畢,他要回家請教曹嵩……這事情不會像表面那么簡單。袁術乖戾暴躁我行我素的性子如今卻對一向看不起的庶出兄長如此尊敬,這里面沒貓膩曹操是打死都不信的。
就在曹操思考的這數息之間,皇后的侍者宦官已經握著黃緞口諭走入幕府,一見手諭,幕府中眾位校尉武士紛紛下拜。
“奉皇后口諭,即刻召大將軍何進入東宮,有要事相詢。”
李堅嚴肅地念完手詔卷起,展顏一笑討好道:“大將軍,諸位將軍快快起身吧,皇后召見您呢。”
從前傳信的都是個老宦官,如今換了新面孔,袁紹狐疑地看了何進一眼,卻見何進還來一個安心的眼神對李堅笑道:“李黃門,今日怎么是你,從前東宮出來送詔的不都是陳老黃門嗎?”
“哎喲,您可別說啦,陳老黃門不在啦!”李堅露出一副大驚小怪的神色說道:“您難道不知道嗎?那賊獠馬越從黃門寺越獄而出,陛下卻給了他掌管禁宮的生殺大權,如今那賊獠封鎖宮門不許進出,強攻勁弩都擺上城頭啦。陳老前些時候硬闖宮門,被下到黃門獄去啦。”
何進聽了嘿嘿笑笑,沒有說話。袁紹問道:“既然馬越鎖了宮門,那李黃門是如今出來的?”
“哼,宮里到底還是圣上說了算,那馬越也就敢鎖個宮門,奴有皇后手諭在,那些個大頭兵誰敢攔奴。”說著,李堅怕被人懷疑,撇撇嘴又向著何進邁了兩步,近些了才小聲說道:“大將軍,陛下的身子越來越不好了,皇后說了,等陛下不在了,要馬越好看!”
何進瞇起眼睛,重重地點了點頭,抬手說道:“事不宜遲,既然妹妹召見我,那李黃門便帶路吧。”
他是滿心歡喜的,這個時候宮里召見,不是別的事,肯定是讓本初說中了,丁原那一把火燒的小妹坐不住了,保不了宦官啦!看著面前帶路的李堅,何進晃悠悠地想到,這個小宦官還不錯,等誅殺宦官的時候可要看著點兒,給他留條性命!妹妹身邊也得有個人驅使才好。
何進前腳離開,袁紹皺著眉頭自言自語道:“這事情,我怎么覺得哪里不對呢。”
袁紹話音剛落,吳匡便已經披上鎧甲抱著頭盔說道:“本初,大將軍自己入宮我覺得不放心,我帶幾個侍衛跟上。”
袁紹點頭,吳匡領人大步追隨何進而去,袁術也跳著說道:“管什么事對不對,我先回家召集人手,城東街頭巷尾住了不少虎賁郎,還有家里的家兵全算上當有個幾百人,等大將軍出來直接攻入皇宮殺宦官去,他媽的,我就不信馬越的長水營能擋得住我!”
“公路且慢!”
袁紹才喊出聲,袁術已經抱著頭盔跑出幕府,只留給眾人一個雞飛狗跳的背影,袁紹苦惱地敲著額頭,看了看剩下的曹操、馮芳、趙融等人說道:“本來還想等些日子,可馬越出來的太不是時候了,馮校尉、趙校尉,請出城召集你們的兵馬準備入城吧,孟德,眼下幕府里沒人了,兄長還得勞煩你再差人跑一趟,讓王匡鮑信那些人馬都向著洛陽來吧,是時候了。”
“本初,這個時候你要派大軍入京?”曹操一臉震驚,“不過是誅殺宦官,馬越就算不樂意也不至于與我等為敵,何必再招外軍呢?”
“孟德,你不懂。”袁紹搖了搖頭,臉上沒有何進等人在場時裝出來的云淡風輕,反而寫滿了疲憊,抬了抬手看了馮芳等人一眼,眾人知趣得離開幕府這才小聲說道:“相信你也看出來了,這些日子為兄有事瞞著大家,這事誰都不知道,一時半會為兄也無法向你解釋清楚,為兄跟你保證,這次的籌劃對大漢有利無害,與你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些日子是咱們最危險的時刻,只要你相信我,過了這段艱難時期,你將會是徹徹底底的士人,誰見你都要拱手!”
“孟德,你可還記得咱們小時候一起搶別人家的媳婦兒?”袁紹英俊的臉上帶著回憶,笑道:“有次我崴了腳,摔倒在田地里,你看我不走了對著后面的追兵大喊賊人在這兒,嚇得我忍痛跳起來跑。”
“哈哈。”盡管不知袁紹說這些做什么,曹操還是裝模作樣地笑著問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本初說這做什么?”
“沒什么。”袁紹搖了搖頭,看著面前體貌矮小皮膚黝黑的朋友滿是懷疑的眼睛說道:“從小你就比我們懂事,知道什么時候該說什么話,心里想的總比看起來多。只是這一次,你不用激我,也不要害我,這次若是崴了腳,我是沒辦法再站起來的。孟德,十幾年的交情,你比誰都明白我,我不會害這天下落入妄人手中,更不會害你!你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