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閃電劃破陰沉沉的天幕,照亮了城頭上被風雨濕透的旗幟,照亮了士卒們蒼白的臉龐。牛皮鎧甲被雨水沖刷著,在這閃電的照耀下反射出潤澤的棕色光亮。有人手搭涼棚,望向城外迤邐而來的長長隊伍,語氣很是緊張的說道:“來了,他們來了!”
城外冒雨疾行的,正是劉琮一行。
他猛地抬起頭,粗大的雨點便直撲到他的臉上,城頭上戒備森嚴的樣子,立即便映入他的眼簾。
劉琮面無表情的輕輕一扯韁繩,神駿的戰(zhàn)馬立即抬起前蹄,粗壯有力的后肢牢牢的踩踏在泥濘的道路上,因為慣性的力量而向前平移了稍許,而此時戰(zhàn)馬已人力而起,前蹄在空中蹬踏了兩步,再落下時,濺起無數(shù)泥點水花。
“大將軍!右前方五里處,便是前鋒營寨!”身后的斥候立即縱馬向前,對劉琮大聲喊道。
不用他說,劉琮也已隱隱看到營寨,而且數(shù)十騎正從營寨方向急速奔向此處。
德陽城,就在眼前……
明光騎將士在行軍之時,并不穿戴明光鎧,而是穿著質(zhì)地柔軟但非常堅韌的牛皮甲,亦不戴盔,因這場大雨的緣故,人人頭頂斗笠,回首望去,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待那數(shù)十騎迎至近前,為首的騎士翻身落馬,動作輕捷干脆,毫不拖泥帶水,看得劉琮心中暗贊一聲,好騎術(shù)!
來者卻不是甘寧,而是前鋒營宣政郎周霆。他與甘寧也算是老搭檔了,本身又是出自劉琮的少年部曲,此刻見了劉琮,目光中閃過一絲激動,不過舉止比當年要穩(wěn)重的多。
“甘將軍守在營中,特命末將前來迎接大將軍!”周霆見過劉琮之后,上馬說道。他這看似不經(jīng)意的解釋,自然是為了說明甘寧為何沒有親自前來迎接劉琮。
很顯然,在劉琮到此之前,已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不過劉琮并沒有立即詢問,而是瞇著雙眼,再度看了看德陽并不十分高大,但卻頗為堅固的城墻。
雖然甘寧這幾年一直統(tǒng)帥水軍,但陸上安營扎寨卻仍然非常標準。通往營寨的道路頗為狹窄曲折,道路兩旁撒滿了鐵蒺藜,尖銳的拒馬和鹿柴使得營寨前很難順利通過。劉琮贊許的點了點頭,對周霆說道:“一路行來,糧草可還足用?”
“糧草還夠一個月之久。”周霆簡短的回答道:“只是現(xiàn)在益州方面已拒絕向我部提供,后續(xù)也很難從荊州運來。”
劉琮笑了笑,并沒有多說什么。及至自轅門進了營寨,就見甘寧和高順、陽范等人大踏步地迎了上來。
與眾人見過之后,劉琮便率先進了中軍大帳,張迅疾步上前借過劉琮甩下的蓑衣,又有帳內(nèi)候著的侍衛(wèi)遞來手巾,劉琮接來擦干臉頰,笑著對立在帳內(nèi)的諸人說道:“愣著干嘛,都坐下吧!”
“看德陽城頭如臨大敵的樣子,莫非有事發(fā)生?”劉琮擦干了臉覺得清爽許多,坐下之后抬眼看向甘寧問道。
甘寧咧嘴一笑,回道:“不過是想將我等賺入城中,好來個一網(wǎng)打盡而已!”
“哦?”劉琮轉(zhuǎn)頭看了眼法正,兩人都流露出“果真如此”的表情,繼而劉琮又對甘寧問道:“興霸是如何識破的?”
“那德陽縣令說要宴請我等,一日三請催的甚急,我與高將軍便都起了幾分疑心,先假意答應(yīng)之后,第二天又托故未去,當日遣了精細之人入城窺伺,果然發(fā)現(xiàn)城內(nèi)各處都設(shè)下伏兵。”甘寧冷笑一聲,接著說道:“得知德陽縣令欲對我等不利,還能輕易放過他嗎?第三****再來時,便被我扣押在營中。他倒是個有骨氣的,只推說全不知情,還說什么我等誤會于他。是以我便先將其關(guān)在營里,待大將軍發(fā)落。”
劉琮聽了微微頷首,說道:“此事未必是那縣令主謀,但他肯定也是知情的。不過于他而言乃是職責所在,所以暫時不要為難他。”
見甘寧等人面露不解,劉琮又道:“益州牧守府主簿黃權(quán),謊報我軍攻占江州,蒙蔽劉益州,以圖對我軍不利。想來德陽城內(nèi)主謀此事的,也是他派來的人。”這個消息還是在成都城內(nèi)的特衛(wèi)營密探打聽出來的,昨日劉琮才剛剛收到。
“那我軍現(xiàn)在該當如何?”陽范脾氣急性子直,聞言立即對劉琮問道。他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這么拖延下去,畢竟不是辦法。
劉琮笑道:“現(xiàn)在不是正在商議嗎?陽將軍稍安勿躁。其實現(xiàn)在德陽城內(nèi)必然已亂作一團,最應(yīng)該著急的反倒不是我們。”
“這么說,想要對付我軍的不過是黃權(quán)等人?”甘寧皺眉問道。
劉琮正色說道:“興霸可不要小覷了他們。這些人在益州都是大族,根深葉茂,影響力非常大。他們?yōu)楹我獙ξ臆姴焕坎痪褪呛ε挛臆娡滩⒘艘嬷荩浼易宀荒苋缫郧澳菢影殉忠嬷莨傥粏幔恐劣趧⒁嬷荩舴撬卓希S權(quán)等人如何敢隨意調(diào)動兵馬?”
搞清楚這些問題,就是要讓將領(lǐng)們清醒的認識到,自己的敵人是誰。益州內(nèi)部,有沒有對荊州軍有好感之人?除了法正、張松之外,難道就沒有別人了嗎?有些勢力雖然弱小,但在關(guān)鍵時刻,還是非常有用的,如果不分敵我的全面打擊,勢必會陷入四面作戰(zhàn)的困境之中。能夠爭取的力量,必須主動爭取,絕不能將其推到對立面上。對此,劉琮在制定益州攻略時,便早已有了清晰的認識和判斷。
其實劉琮還有一個認識,只是不好對眾人言說罷了。那就是“法儒之爭”,在荊州劉琮所推行的是法家的那一套,落在益州大族眼中,如何會讓他們有好感?再加上以前的恩恩怨怨,東州兵的暴虐侵害,使得益州大族抱團自保的心思,自然而然的便形成,并且隨著劉琮率軍入蜀而愈發(fā)強硬。
法正接著劉琮的話頭說道:“黃權(quán)謊報軍情,污蔑荊州軍,必須予以揭露,如此方可正視聽,收人心。否則荊州軍將處處被動,陷于苦戰(zhàn)之中。”
這便是在強調(diào)師出有名的重要性了。甘寧等人雖是武將,但對此也頗為認同,聞言紛紛點頭。
“不過德陽城,卻是一定要拿下的!”劉琮冷笑一聲,一錘定音:“欲以犒軍為名,加害我荊州軍將領(lǐng),此罪不究,何以明正視聽?”
甘寧聽了立即挺胸道:“末將這便讓人將那縣令取來,斬首祭旗!”
“慢!誰說要殺他了?”劉琮抬手制止道:“德陽城墻雖然并不高大,但看著卻頗為堅固,前鋒營并無攻城器械,難道用將士們的命去硬拼嗎?”
陽范大聲道:“那城墻低矮,就讓末將率部夜里登上城去,打開城門便是!”
劉琮道:“既然城內(nèi)已有防范,又如何能輕易登城?即便登上了城,也未必能打開城門。”
倒是高順遲疑問道:“大將軍之意,是想讓那縣令歸順,以為我軍內(nèi)應(yīng)?”
“只怕很難令其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投效我軍。”劉琮略一思忖,轉(zhuǎn)而對法正問道:“孝直可有良策?”
法正在劉琮剛才說要取德陽之時,便開始考慮用什么辦法攻城,此時聽劉琮問起,便坐直了身子回道:“荊州軍兵強馬壯,又久經(jīng)戰(zhàn)陣,威名遠播,足以令城內(nèi)將士膽寒。故此城內(nèi)之人才欲以計謀之。如今縣令被執(zhí),城內(nèi)主謀之人必知事泄,然其并未棄城而去,想來還抱著僥幸之心。只要他仍然想用計,那便有機會奪城。”
“有何機會?”陽范聽了急忙追問道。
甘寧等人雖然沒有出言詢問,但目光也緊盯著法正,從劉琮對法正的態(tài)度上來看,很顯然這個年輕人頗為劉琮看重,他們雖無嫉妒之心,卻也想看看法正此人到底有何本事,被劉琮如此信任有加。
法正已經(jīng)在這片刻之間理清了思路,沉著說道:“方才既然已經(jīng)決定,要揭露黃權(quán)等人謊報軍情,蒙蔽益州,挑唆兩軍相爭之事,那么德陽縣令,也就是被人利用。所以將其釋放回城,便是理所應(yīng)當之事。”
哪怕是陽范,也知道事情絕非如此簡單,耐著性子望向法正,只聽法正接著說道:“當然在放其回城之前,大將軍自然是要與他見上一見的,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勸其勿輕信謠言,然后大將軍與正一同入城……”
“不可!”陽范聽到此處,頓時搖頭大聲喊道:“既然城內(nèi)已有防范,萬一大將軍進城之時遭敵伏擊,豈不是太過危險?”
法正笑道:“那縣令并未見過大將軍,城內(nèi)將士亦如是,他們怎會知道進城的是不是真的大將軍呢?”
陽范這次反應(yīng)過來,瞪圓了雙眼看著法正,心中暗道,此人年紀輕輕,鬼點子倒是不少……
不過劉琮卻皺眉對法正說道:“如此孝直豈不是太過冒險?此計不妥,還是想想別的法子吧。”
按照法正的計策,就是由人來代替自己,但為了取信于縣令和城內(nèi)將士,法正必須一同前往以證明那替身乃是真的劉琮。只是這樣做等若以法正的性命冒險,劉琮自然不肯答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