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兵很擅長利用自己的優勢,那就是對山地的作戰非常熟悉,各種戰術運用自如。他們三五成群,并不從江東軍正面進攻,而是借著山石樹林的掩護,在黑暗中向對方施以冷箭。或是采取聲東擊西的戰術,或是虛晃一槍,渾水摸魚。
不過這種種亂象,并沒有迷惑住太史慈,在他的調度之下,江東兵很快集結成簡單的陣型,任你八面來攻,我只守住眼前方寸之地。如此一來,山越兵的攻勢很快便弱了下去。
既然撈不到什么好處,山越兵也不愿意死纏爛打,在小頭領的呼嘯聲中,很快便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太史慈下令不準各部追擊,現在全軍上下最需要的是保存體力,以待大戰,而不是殺幾個無關大局的山越兵。雖然己方的位置很可能就此為荊州軍所知,但山越人趁著黑夜逃走,肯定是無法全部追殺消滅的。
看來還要繼續向東,以期迷惑山越兵,待荊州軍做出錯誤的判斷之后,再擇日突然北上,越過大山直撲臨湖。
想到其中的種種艱難困苦,心志堅毅如太史慈,也不覺蹙眉。這半個多月以來在山中艱難行軍,期間數度與荊州軍作戰,士卒疲憊不堪,糧草又將告罄。
次日一早,太史慈召集麾下將校,將自己的打算說出之后,大伙聽了都沉默不語。繼續東進,意味著就要在山里多走幾天。可是現在每天都有士卒病死、逃亡,出發之前的萬余人馬,現在只有八千出頭。折損的將士以病死和逃亡者居多,真正死于戰斗的,還不到三成。
然而經過昨夜遇襲之后,諸將校也知道現在已經暴露,若還想按原來的計劃行事,很可能就會遭到敵軍的圍攻,現在也只能按照太史慈所言,在山中多轉幾天了。
大軍陸續開拔,途中數次被山越兵設伏偷襲,雖然傷亡不大,但嚴重影響了行軍速度和將士們的士氣。
“哈哈,還是這個辦法好!”陽范立在一處危崖之上舉目遠眺,見江東軍蜿蜒如長蛇般的隊伍在山谷中艱難行進,不時因己方的偷襲而停下來,樂的他咧嘴笑道:“早晚要把他們拖死在這大山里!”
這個拖字訣,自然是劉琮的指示,陽范自請降之后,被劉琮任命為山越中郎將,并在那近萬山越兵中,擇出五千精銳成立了山越軍。除了派來一個叫呂易的宣政郎之外,還從各部抽調了一批百人將、騎尉到山越軍中任職。前些日子山越軍由荊州水軍送至江北,深入山中尋找太史慈所率領的這支人馬。
呂易聽了,微微一笑。他是當年自江夏郡便追隨劉琮的少年部曲之一,雖然不如許亮吳寬他們加入的早,但如今也是那些部曲中較為杰出的人物。此次到山越軍中擔任宣政郎一職,可見劉琮對其的信重。
山越兵為何而降?難道是受大義感召,棄暗投明?劉琮對呂易說的很清楚,山越兵是走投無路才投降的,只要一有機會,肯定會逃回家鄉,而山越兵一旦回到故土,即便將來攻下江東,也定然會不服管束,很可能再度起兵造反。在他們眼中,無論是大漢官員,還是孫氏劉氏,只要對他們加以管束,就都是一樣的。
當然,若想攻取江東,這些山越兵也是很有用處的。他們熟知江東地理,善于山地作戰,只要調教的好,未嘗不能成為一支勁旅。
所以這次渡江北上,圍剿太史慈部,劉琮便將成軍才數十日的山越軍派來了。而如何收歸其心,為我所用,則是呂易的首要任務。相比之下,山越兵的作戰任務并不重,所起的作用,無非是一路騷擾,疲憊敵軍,待時機成熟之后,再與其余各部共同圍攻罷了。
“看這情形,只怕江東軍今日行不出三十里去。”呂易被山風吹的不禁瞇了瞇雙眼,他的臉龐上早已脫去了少年的青蔥,這幾年的征戰生涯,使得他比同齡人更為成熟穩重,不過二十四五的年紀,看上去倒像是三十許人。
陽范得意的笑了笑,轉身思忖片刻,對呂易遲疑問道:“此戰之后,我等真的可以回家了嗎?”他雖然性情直爽,但這種話卻是不敢去問劉琮的,這次向荊州軍投降,陽范本來打的主意便是先保存實力,然而劉琮在山越軍成立之時,便曾對陽范說過,只要平定江東,便可由他們自行選擇是留在軍中,還是回山中家鄉。
“我家主公說出來的話,向來不會反悔。”呂易側身對陽范說道:“倒是陽將軍,難道不想在軍中建功立業嗎?”
陽范聽了面容古怪的看了眼呂易,搖了搖頭苦笑道:“建功立業,與我們山越人有何關系?”在他看來,無論是誰治理江東,都不會善待山越人,所以對于孫權也好,劉琮也罷,陽范其實是一樣沒有什么忠誠之心的。
“怎么能沒有關系呢?”呂易一邊和陽范向山下行去,一邊說道:“更何況在主公眼里,山越人也好,江東人也罷,都是和荊州人一樣的。陽將軍可能有所不知,當年主公在南陽任太守之時,各地流民蜂擁而至,無論是來自何處,主公都一視同仁。如今荊州軍里,有不少校尉、司馬都出自流民家中,而在荊州各地為官者,也為數不少。”
陽范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么。山越人一向為漢人輕視欺辱,他不認為劉琮會和其他漢人有何不同。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而已,真正讓他覺得有盼頭的,還是劉琮曾許諾過平定江東之后,由自己選擇。至于如何選擇,那還用說嗎?
“之前陽將軍為何要起兵反抗孫權?”呂易貌似無意地問道。
對于這個問題,陽范倒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好回答的,他看了眼呂易,說道:“還能為什么?孫權為了和你們打仗,自然要加征賦稅,原本盤剝就已經夠重了,山中本來就種糧不易,若是都被他們搜刮了去,讓我的族人吃什么?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餓死不成?”
呂易嘆了口氣,說道:“戰亂頻仍,無論是對于江東還是荊州的百姓來說,都是一樣的苦難。然而現在有機會結束戰亂,讓大伙兒都過上好日子,難道陽將軍就沒有想過,以后能讓自己的族人,也過上平安和樂的生活嗎?”
“這……可能嗎?”陽范心中一動,不由反問道。山越人為何屢屢叛亂?除了官府歧視,壓榨過甚之外,本身也有山地貧瘠,出產不足的原因,若是不出山劫掠,怎能維系族人生存?可如此一來,就形成了叛亂、剿滅、再叛亂、再鎮壓的惡性循環,山越人和漢人的仇恨,也越積越深,有的甚至成為幾代世仇。旁人不說,陽范的父親當初跟隨嚴白虎造反被殺,可以說陽范與孫氏之間,也有這種血海深仇。
呂易微微一笑,反問道:“為何不可能?只要陽將軍能夠成為大漢官員,名正言順的治理族人,再得到主公的幫助之后,還怕你們過不上好日子嗎?”
陽范打了個哈哈,笑著說道:“真若是有那么一天,誰還會提著腦袋造反?”對于呂易所言,陽范并沒有全然相信,不過他的心思,已經悄然發生了一點變化:或許此戰之后,可以留在軍中看看?
五千山越精銳并沒有全部隨同陽范一路,而是分成了三部分陸續入山,陽范所率領的這一路人數較多,有兩千八百余人,但是和八千江東兵相比,就有些不夠看了。
好在山越兵的任務只是拖住對方,用不著全力進攻。饒是如此,也把江東兵弄的疲憊不堪。
“就憑這些山越兵,也想將咱們一口吃掉嗎?”一名校尉恨聲說道。也難怪他這么咬牙切齒的,那些山越兵實在太過狡猾,稍不注意便會被他們偷襲得手,雖然傷亡不大,但很是影響行軍速度和將士們的士氣。可若是派兵追擊,別說不能和這些慣于山中活動的山越兵比速度,即便追上之后,也往往因體力下降的厲害而斬獲不大,甚至反被其他山越兵設伏襲擊,平白折損人手。
太史慈濃眉微蹙,轉頭對這名校尉說道:“他們的目的,并不在于此。這樣輪番騷擾,無非是想拖住我軍,以利其他荊州軍趕來合圍罷了。”
校尉聽了之后便立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對太史慈問道:“那咱們該當如何?”
“分兵!”太史慈很干脆的吐出兩個字來,倒讓這校尉有些納悶,之前不是說不能分兵嗎?怎么現在又變了?
看到這校尉眼中的疑惑之色,太史慈沉聲說道:“分,是為了合,如今大軍集結在一起行動,隊伍臃腫龐大,不便于在山中進退。不過既然我軍已決定攻下臨湖,那分兵之后的目的,便很明確了。如此一來,各部就能夠很快走出大山,合兵于臨湖城下!”
“可分兵之后,那些山越兵難保不會撲上來……”想到此處,那校尉的臉上多了幾分擔憂。
太史慈何嘗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所以分兵也只是分為三路,以確保各部仍然有足夠的實力,不至于被山越兵趁機消滅。
“時間就定在今夜!去將向導傳來!”太史慈肅然說道,眼下多拖延一天,便多一天危險。
只是這分兵之舉,實在太過冒險,太史慈現在還不能肯定,自己這么做到底是對是錯,然而當此時還有別的選擇嗎?
無論前途如何,總是要搏上一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