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你既然對我起了這種心思,就該稟告長輩明媒正娶,怎么能騙我來此處?”江玉一鎮定下來狗膽就肥壯,只管依計行事照本宣科,干嚎不掉淚地張口潑臟水,“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表哥已是毀我閨譽!衣衫不整,表哥更是毀我清白!表哥若是敢做不敢當,要叫杜府背負欺凌孤女、強占表親的惡名,我寧可一頭撞死!”
邊嚎邊動手,甩完“騙”她來此的假紙條做“證據”,繼續甩頭發甩帕子,雪白方帕上赫然見紅,江玉衣發凌亂間,已然自己動手實現衣衫不整的最終形態。
胸腰半露、裙邊破敗,白膩膚光幾乎碾壓屋內昏暗光線。
杜振熙險些被眼前的神操作閃瞎眼,氣極反笑,笑意冷冷,火燒心口也跟著冷靜下來。
江玉一個無權無勢的掛名表小姐,有能耐摸進善水閣,卻沒能耐做局收買人心,是誰指使的江玉,是誰在背后幫江玉?
不可能是外人,只可能是內鬼。
東西二府,誰想害她,她娶江玉對誰有好處?
腦中靈光一閃而逝,快得抓不住。
唯一肯定的是,被瘋狗咬一口,不值得反咬回去!
杜振熙撫著腰腹的手果斷下移:她的裹胸布,由她來守護!
自曝秘密勒死瘋狗什么的,她不甘心!
江玉也不配!
頃刻大定的心念不夠高級,奮起反抗的舉止也不太高級,她極力回想大吳氏那天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式,飛撲向唱獨角戲的江玉抓頭發撕床單,拽起身下一切趁手的布料,兜頭往江玉身上罩。
多年練就的纏胸技能簡直滿分,幾個呼吸間就將江玉裹成顆粽子。
怒火高熾的瞬間爆發力,剎那碾壓藥效,突破人體極限。
猝不及防的江玉驚呆了。
她死也想不到杜振熙同是女兒身,根本不似尋常男子面對此情此景的避之唯恐不及,不僅不按套路走,還不在乎看她碰她,出手那叫一個快狠準!
反正看了白看,摸了白摸!
杜振熙嘿嘿詭笑,全然不覺中藥的自己此刻笑容略猥瑣,開口想再接再厲怒揍江玉,卻忍不住猛地連打啊嚏。
屋內熏香也有問題!
怪道那酒只有“后勁”兇猛之感,暈倒醒來后卻越發意識迷亂!
杜振熙心弦無法自控的松散,忙咬牙抄起香爐,速戰速決地磕向江玉。
本以為是來出演凄美女角兒的江玉,被這奮力一砸,險些沒直接成了領便當的。
她慘叫倒地,堪堪露在布料外的臉上又震驚又恐慌又惱恨,掙扎往門外爬,想要引來同伙婆子,和本該帶著賓客撞破“私會”的杜振益。
止不住往后倒的杜振熙意識暈沉間,只來得及暗道一聲糟糕!
卻聽反鎖的門扇噼啪崩開,屋外閃進一道瘦小身影,尚未站定已看清屋內情景,順手抓起滾地的香爐,果斷給再次驚呆的江玉一記猛砸。
江玉臉面碰地,徹底暈死。
“七少!您沒事吧!”竹開臉色慘白的沖向杜振熙,架起她的手繞上肩頭,背起杜振熙邊往外走,邊急聲道,“善水閣的婆子和熏香都有問題!我先背您出屋子!”
他比杜振熙清醒得晚,不曾中藥的戰斗力卻比杜振熙強。
治住只長心眼不長力氣的婆子后,就扯下婆子腰間的鑰匙前來救主。
當下將漸漸無力的杜振熙安放到屋外樹下,就轉頭拖起江玉,丟進茶水房和婆子綁到一處,點上殘香鎖好門窗,忙忙又背起杜振熙往外走。
“那熏香恐怕不單能亂人心智,聞得久了多半還能致人昏睡。”竹開調動在慶叔處所學的一切風月知識,半是解釋半是安慰道,“七少放心,江玉和那婆子關在善水閣里一時半刻醒不過來。只等安頓好您找來解藥,再收拾她們不遲!”
他又是后怕又是惱恨,雙眼閃著赤紅,話說得咬牙切齒。
杜振熙卻是雙眼閃著迷蒙,話說得氣弱聲軟,“竹開、竹開……放我下去……”
嘴里說著放,身體卻自有意識的貪戀身下溫熱,一個勁兒的往竹開脖頸鉆,雙唇隔著衣領碰上竹開的皮膚,竟覺熨帖舒服得很。
這特么什么鬼藥!
效用能上天了!
竹開在慶元堂當差的時日雖短,但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哪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偏不能真將神志不清的杜振熙放下,只得加大力道箍緊杜振熙,掂起背上“七少”加快腳步。
急急趕來的桂開晚了一步,遠遠瞧見這副情狀,頓時眼角狂跳嘴角狂抽。
他家七少正在非非非非非禮竹開!
七少是假男兒,竹開卻是真男兒,事后他家七少是何感想簡直不忍想!
放開他家七少,讓他來!
桂開只差沒哭著跑向二人,劈手接過杜振熙往背上一扛,強忍著脖頸癢意面上羞紅,火速和竹開交換完情報,便恨聲道,“你去提江玉和婆子,我先送七少上馬車。拉上那對狗男女一起,先回府!”
“藥效這樣霸道,必定是出自三堂九巷。”竹開看一眼亂動亂哼的杜振熙,忙阻止桂開道,“一來一往憑白誤事,七少這模樣,怎么避開人出奉圣閣?你先安頓好七少,就去提那幾個王八犢子!”
說著將善水閣的鑰匙交給桂開,掏出另一份鑰匙道,“慶叔的宅子就在城郊,我有備份鑰匙。我先去找解藥。等不及回府了。四爺在主閣樓,那里不接賓客無人走動,你揀小路將七少送去主閣樓最妥當!”
慶叔確是真疼他,不僅設法保他的命幫他入杜府,還另給他備份鑰匙,拿他當親子侄相待。
慶元堂再高端也是風月場,供花娘恩客享用的“好東西”不老少,慶叔家里自有儲備,更有解藥。
杜振益找來的藥再腌臟,也沒有慶元堂解不了的!
桂開心頭大定,正猶豫間,就聽杜振熙咬牙磨著他的衣領,含混不清地道,“四叔……”
四叔?
四叔!
杜府風里雨里幾十年,就沒有陸念稚趟不過的坎!
桂開一跺腳,果斷接受竹開的建議,背著杜振熙往主閣樓而去。
他和竹開兵分兩路,竄得飛快,轉身改道的竹開卻是腳步微頓,轉頭望向虛掩在花木之下的主閣樓飛檐。
今天出了這樣的糟心事,七少如果真有個什么不好,當初做局幫他換身份入杜府的“那人”,只怕也不會放過他。
只盼現在亡羊補牢,過后他能少受些怒氣。
竹開瞇著眼目光一閃,隨即堅定步伐轉身,順著小路奔出奉圣閣。
全不知方才忙亂中,他胡亂幫杜振熙套上的靴子,在桂開背上杜振熙時就滑脫落地,掉進路邊矮叢之中,茂密花草將靴底砸地的聲響吃得一干二凈。
“那不是七少和桂開哥哥、竹開哥哥嗎?七少怎么了?”
矮叢之后豎著隔斷內外的花墻,花墻格柵后猝然響起的喃喃自語,正出自唐加佳的大丫鬟之口!
她無意間路過此處,模模糊糊聽不清墻那頭的話音,下意識佇足觀望,看著兩路背影滿臉疑惑。
目光一轉,就瞧見墻外矮叢內,斜插著一只粉底靴。
“這是……七少的靴子?”大丫鬟訝然,貓著腰撿起靴子退回花墻后,忽覺手感不對探手一摸,就從靴子里掏出一團軟布,“咦?怎么還塞著塊碎布?穿著走路不膈腳嗎?這是……”
這是刻意放大鞋子尺碼,塞了塊軟布充大腳!
能做唐加佳大丫鬟的,必須心靈手巧。
大丫鬟想通關節,不由睜大了眼睛。
七少雖然只比自家小姐高出大半個頭,但在同齡男子中并不算矮呀!
就算腳小些比同齡男子秀氣點,也沒有必要刻意裝大腳呀!
太奇怪了……
大丫鬟歪頭不解,忽聽身側傳來一道隱含不虞的男聲,“你在這里做什么!七妹呢!”
“三少!”大丫鬟唬了一跳,轉身看清唐加明微沉的臉色,就知唐加明誤會了,忙解釋道,“小姐一直跟在老太太、太太身邊,正陪杜府老太太吃酒聽戲呢!我只是來下人們歇腳的小院更衣,并不是奉小姐的命出來的!”
她心如明鏡,曉得唐加明是怕唐加佳太“熱情”,再見傾心之余嫌沒約夠會,私下再找機會見杜振熙。
別說她要命,她家小姐也是要臉的好吧!
怎么會做出私會外男的勾當!
她真的是無意路過,純粹來上官房的!
唐加明神色微緩,隨即掃一眼小路內外格局,皺眉道,“那你站在這里做什么?手里拿的是……”
男子的靴子!
唐加明神色又沉,暗暗后悔應該一發現杜振熙不在宴廳,就馬上出來看看的。
一心防著妹妹做出出格的事,倒沒想到妹妹學聰明了,人不現身,卻叫大丫鬟送針線給杜振熙!
關心則亂。
大丫鬟瞬間讀懂唐加明的臉色,又是好笑又是著急,忙快言快語將之前看到的說了,又拎著靴子軟布,捂嘴笑道,“只聽過哪家少爺充高個覆白面的,沒聽過哪家少爺在意腳大腳小的。沒想到七少的想法,這么與眾不同。”
唐加明眉頭皺得更深,瞇著視線望向小路兩頭。
一頭是善水閣為主的男賓客院,一頭是不對賓客開放的主閣樓。
大宅深院之中,少什么不少齷齪。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別人家里的閑事別多管。”唐加明敲打大丫鬟一句,伸手接過靴子和軟布,交待道,“既然和七妹無關,你剛才看到什么人、撿到什么東西,都不必和七妹多嘴亂說。”
大丫鬟神色一變。
之前逛燈會時,她其實沒聽清唐加佳和杜振熙咬耳朵說的話,只零星聽清“叔伯”“祠堂”幾個字眼,便忙忙給唐加明比手勢。
唐加佳心直口快。
她早得老太太柳氏和唐加明的命,幫著看好唐加佳。
此刻心領神會,忙正色道,“三少放心,不該說的,絕不會入小姐的耳。”
她弓身告退,唐加明抬腳回宴廳。
腦中不其然閃過月下燈紅酒綠,杜振熙淺笑吟吟的模樣。
漂亮得令人驚艷的七少。
突兀得略古怪的粉底靴。
二者之間,可有聯系?
唐加明垂眸看向手中單靴,緩緩將軟布塞回靴內的動作,略顯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