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楚面色微變,蹙眉道:“母后,那只是個誤會。”
太后依然帶著笑:“原來是個誤會?是誤會就好。西平王對我們娘兒倆有恩,對他的事還是要謹慎對待的好。蘇姑娘你說是嗎?”
蘇青桐不料她會突然問上自己,懵懂地答了個“是”字,又想著趕緊脫身,便補充道,“太后娘娘,民女送的貨款不知何時能送到?民女拿了貨款還要趕著出宮回鋪子里干活呢。”
慕容楚一驚,未料到蘇青桐會直接向太后請求,剛想要說話,卻聽太后笑吟吟一語雙關道:“哀家就說蘇姑娘懂事。”說著便扭頭吩咐近旁的侍女,“你帶蘇姑娘去領貨款,然后將她送出宮去!”
慕容楚急道:“母后!”
蘇青桐不敢耽擱,跟在侍女身后急急出了院門。拿到貨款以后,蘇青桐如釋重負,沿著宮墻一路前行,誰知剛剛走出去沒有多遠,便聽見身后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青兒!”
蘇青桐心中一緊,只恨自己腳底下沒有更麻利點兒,以至于慕容楚仍是追了出來。
“青兒。”他又喚了一聲,聲音中有濃濃的哀傷,“你真的不肯留在朕的身邊?”
蘇青桐沒有回頭,只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過了許久,慕容楚突然問道:“你不肯留下是不是因為那位云公子云雪岸?”
蘇青桐心中的弦被突然撥動了一下。云雪岸,這個名字被驀地提起,仿佛在心里淺淺地流過一條河,清清淡淡婉轉明媚。她從沒有仔細思索過他之于她到底是什么,她只是發現自己愈發地不舍他,愈發地離不開他。仿佛如生命中日常用慣的茶碗,或者穿了幾個冬天的棉衣,不能分開不能忘懷。
見蘇青桐沉默,慕容楚有些急躁:“他可是青竹幫的人!”
蘇青桐驀地頓住,緩緩調轉身來:“青竹幫?陛下不會不知道現在江湖上是有人冒用青竹幫的名義行不義之事吧?真正的青竹幫早已退隱的七七八八,做著正經生意,陛下若真是要追究,那么民女也是青竹幫的人,請陛下先將民女鎖去吧!”
“你!”慕容楚氣結,竟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蘇青桐忽然想起什么,從脖子上扯下赤玉,抓過慕容楚的手往他掌心里一放,道:“這么貴重的東西與民女格格不入,戴著它挺膈應的,還是物歸原主比較好。”也不等慕容楚反應,蘇青桐一扭身便沿著宮墻跑遠了。
他望著她的背影逐漸消失不見,心里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有細雪落下來,密密地覆在發髻眉間,密密地覆在心上,好讓撕開的傷口凍結住,就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
蘇青桐如釋重負地跑出宮門,抬眼看去不由愣住了。在宮門不遠處站著一白衣男子,手中擎著一把八十四骨紫竹柄的傘,傘面上已覆了薄薄一層細雪,也不知默默等待了多久。
他就這么一直站著,堅定而無怨尤的。是的,他說過:“我等你。”
蘇青桐有一剎那的心疼,急忙跑了過去:“云呆呆,這么冷的天,你干嘛那么傻站在這里等?”
他揉了揉被冷風吹的有些僵硬的面頰,溫潤笑道:“說過的話要算話嘛。”
蘇青桐也笑起來:“這不是等到了么?走吧,我現在肚子好餓好餓。”
“好,我們回家吃飯。”
一把傘,雖然不大,已足夠遮住兩個人的風雪。她伸出手挽住他,只覺得心中溫暖。
云雪岸略帶羞赧地看了看她,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面人來,道:“等你的時候看見有人賣這個,知道你喜歡便買了一支來,因為怕被風吹干裂了,便放在懷里,結果有點變形,你要是不喜歡就……”
“喜歡!”蘇青桐一把搶過來,“特別喜歡。”臉卻沒來由的紅起來,像將開未開的新梅,在初雪的映襯下有種別樣的美。
回到江南織造蘇青桐美美地吃了頓午飯,飯后覺得困頓非常,趴在床上竟一覺睡到了夜幕降臨。
醒來后并不見云雪岸,蘇青桐捉了在店中忙碌的碧落來問,方知云雪岸帶了幾個人去壇里審問四叔余黨,此時尚未歸來。她覺得百無聊賴,便在店中一邊收拾一邊等待,好在沒有多久便有人來報云雪岸一行已回到后院。
蘇青桐興沖沖地跑回后院,見云雪岸已換了一身深色的常服坐在桌邊,見蘇青桐出現,面色蒼白的臉上現出一些紅暈。他招手喚她:“來,坐這邊來,有你喜歡的蝦仁蒸蛋。”
蘇青桐疑惑地走過去,手探上云雪岸的額頭:“你生病了還是累了?臉色這樣不好。”又看了看他的衣服,皺眉道,“奇怪,你一向不穿深色衣服,這衣服看著也不合身,是二叔的?”
云雪岸笑得有些尷尬:“一時興起一時興起……”
蘇青桐狐疑地又左右看了看,忍不住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嘁!興起你個頭!”
云雪岸齜牙咧嘴哼了一聲,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左臂。
“你受傷了?!”蘇青桐驚呼,“所以你尋了一件深色衣服想要掩蓋滲出的血跡?!”
見隱瞞不住,二叔忙出來解釋:“其實就是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個小賊,偷東西時被我們發現便氣急敗壞地想要砍人。”
“能傷到公子的賊定然功底不淺。”碧落插嘴道。
蘇青桐點頭:“賊偷東西被發現了跑還來不及呢,怎么會返過來傷人呢?”
眾人沉默,空氣中有種不安的味道。
云雪岸“呵呵”笑了兩聲道:“大家別想那么多了,吃飽了最重要。”
這一夜,蘇青桐睡的很不安穩,夢里總是紛繁一片,有許多人經過,面目不清。半夜里突被一陣嘈雜聲驚醒的蘇青桐茫然四顧,卻見門外許多黑影跑過,碧落已提了把劍出來,正緊張地觀察著外邊的情況。
蘇青桐連忙披衣下床,剛要張嘴問話,房門卻突然倒了下來,一名幫中兄弟一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早已沒了聲息。
門外只見云雪岸等人與一伙強人糾斗在一起,正打得不可開交。見她二人出來,云雪岸分神喊了聲:“快到后面去!”
有強人見到,迅速跳過來攔住她們去路,碧落勉力支撐了幾招便落了下風,眼看著強人手起刀落,她二人命懸一線。
一把劍險險地將刀隔開。是云雪岸,雪白的中衣已被鮮血染紅一半,他奮力地將她二人護在身后,一劍一劍拼得努力。不知拼殺了多久,那些強人見占不得上風,青竹幫倒是又趕來了不少支援的兄弟,那領頭人一聲唿哨,強人們迅速集結片刻退了個干干凈凈。
見危險暫過,蘇青桐趕緊上前詢問云雪岸:“你怎么樣,流了這么多血。”
云雪岸笑了笑,道:“沒什么……我挺好的……真、真的挺好的……”說完晃了兩晃,撲跌進了雪里,身下的雪瞬時被染紅一片。
蘇青桐手足無措地哭起來:“云呆呆你不要死,你快些醒一醒啊!”
二叔急忙跑來檢查了下傷勢,道:“失血過多,只是暈過去了,快止血。”
眾人手忙腳亂地將云雪岸收拾停當,又安頓好其他受傷的幫中兄弟,天已經開始亮了。
因為擔憂昏迷中的云雪岸,蘇青桐一點困頓之意也沒有,心中的疑團則越來越大。
“二叔,會不會是四叔的余黨?”這樣想著口中便問出來。
四叔思索了下搖了搖頭:“看他們的武功不像是原來幫中的兄弟,也沒有怪異的路數,反倒是十分正統極有章法,就像是訓練有素的官兵。”
“官兵?”蘇青桐驚道,“官兵抓青竹幫從來都是正大光明地來抓,搞的這么鬼鬼祟祟的干嘛,似乎是不想讓人知道一般。”
“這個我也沒想通。”二叔陷入沉思,“按理說,少幫主涉足江湖時間不長,理應不會結什么仇家,若不是官兵,我也想不出江湖上會是什么人這么想來要我們的命……”
云雪岸的傷勢忽好忽壞,白日里還算平靜,夜里卻發起高燒來。急忙請了大夫來看,知是傷口被感染,用了好些藥才算轉危為安。
忙了一天一夜,蘇青桐方才顧上給自己灌上杯茶,茶水剛剛入口,便聽見云雪岸虛弱地喚了一聲“青兒”。
蘇青桐急忙跑到床邊,見云雪岸仍緊閉雙眼,嘴里含混地在說些什么,臉上也在同時綻開一個放松的微笑來。蘇青桐怔怔地看著他,自從胡老爺子去世后,云雪岸幾乎沒有再露出過這樣發自內心真正輕松的笑容過,他是想起了什么?是春花爛漫煙雨如絲的江南,還是買了小面人不敢送出那個午后?抑或是清風明月下開一壺桂花釀?
她看著他,從來沒有這樣怦然心動過,即便在云南他為她過血換命,即便他為了她的安危將她送走,即便她看見他在宮門前輾轉等了她許久……她亦從來沒有認真地問過如今的自己,到底存著什么樣的心意。她伸出手小心地撫上他的臉,撫開他微蹙的眉心,撫過他的高挺的鼻,撫過他溫和的唇角。他,突然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