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夢中的白衣男子揣著個什么物什在前方匆匆行走,行過小石橋后,他頓了頓,似乎猶豫糾結了半天,終將手中的東西扔在綠竹叢下。秦青上前幾步,撥開草叢,見一個精致的小面人赫然出現。
秦青想起這個夢來,下意識地在草叢里摸索起來,可是那里除了夜里的露水,什么都沒有。她微微失望間,突然發現地面除了她自己的影子外,還映現出另一個人的影子。
她駭地跳起,身未完全回轉,掌風已至來人。可手腕卻被生生握住。
“是我。”來人低低的聲音。
“云兮?”秦青收了手,撫著胸口道,“你嚇死我了,大半夜的怎么走路也不出聲?”
“明明是你太專注,我離你這么近都沒有覺察。”云兮道,“我還要問你呢,大半夜的不睡覺,鬼鬼祟祟地跑到這么一個荒蕪的院子里做什么?”
“探……探險。”秦青囁嚅道。
云兮環顧了一下:“探險確是個好地方,怎么不帶上我?”
“我……”
“你是不是又想起你的夢境了?”云兮伸出手摸摸秦青的頭,聲音輕柔,“有什么事情要和我一起分擔知道嗎?”
秦青還想說什么,已被云兮拖著走到了閣樓面前。
門沒有鎖,輕輕一推便打開了。云兮從秦青手中接過火折,慢慢地走了進去。
屋內的陳設簡單清爽,案幾邊,書架上碼的整整齊齊的書籍,可以看出屋子的主人是個愛書之人。書籍因為年代久遠,大部分已經損毀,殘存的些許書頁輕輕一碰也成了碎片。云兮小心地翻檢了幾本湊近看,道:“看他的書,看他的注解,此人的喜好和心性與我很像,若是早年便認識,定是能成為至交好友。”
秦青在里間的臥室逗留,無意間看見枕下似壓了一個木質的盒子,盒子非常精致,保存得也極為用心。秦青輕輕拂去上面的灰塵,小心地打開。
內里是一副卷好的畫。
畫的損毀并不嚴重,她一點點地打開,一點點地看。突然地,她抑制不住地驚叫出聲。云兮急忙尋了過來,見秦青緊緊盯著畫作發愣,也細細看去。
畫上是一名年輕的女子,眉眼顧盼之間,竟與秦青一模一樣。
從“江寧織造”出來后,秦青一直悶聲不吭,少有的矜持內斂。云兮知她陷入前世記憶的糾結之中,也不出聲勸她,只輕握住她的手,陪她一起走。
雖然云兮有時候會擔心,秦青假若找到了夢中那個所謂的“心上人”后,會不會就此離去,但只要自己和她呆在一起,哪怕一月,一天,一個時辰,他都會牽著她的手,像現在這樣,一路走下去。
回到客棧的第二天,云兮見秦青精神依舊不大好,便提出自己去找尋線索,讓秦青休息休息。云兮出去后,秦青胡亂塞了些吃食,在客棧里又躺了一個時辰后覺得實在百無聊賴,便決定四處散散心。
江寧城雖是吳國都城,但城池并不十分大,秦青沿著官道一路行走,便遠遠地看見了皇城。江南的皇城相比北方的皇城來說,顯得秀美婉約,城墻一角伸出的海棠剛剛吐蕊,煞是明艷好看。
秦青仰頭看得欣喜,什么時候落了雨也不自知。雨并不大,淅淅瀝瀝如絲如線,秦青順著剛剛濕潤的來路往回走。宮門不遠處有一白衣男子背對而立,手上執一把紫竹柄的傘,在煙雨之中竟美得不似真的。
秦青覺得這個場景似曾相識。
她走近幾步,那男子轉過頭來,朝他笑道:“青兒,你怎么也來了?”
“云兮……”秦青也笑起來,“竟然是你,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云兮不答,只道:“看來我們就算哪一天分開了,也能兜兜轉轉走到一起來。”
秦青心里沒來由地一緊,“分離”這個字眼對她來說總是很抗拒,便又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怎么到這里來了?也是散步晃過來的?”
“誰像你這么悠閑。”云兮道,“這次的玲瓏鏡碎片還是在宮城之內。”
秦青撓撓腦袋:“這么難,還要裝成赤腳醫生混進去嗎?”
“我還沒想好,所以今天來宮墻外邊找靈感了。”云兮仰起臉看著不遠處的宮門,輕輕皺起眉頭。
“要不我打聽打聽里面的王要不要納王妃吧?”秦青一臉誠懇地望著云兮。
云兮斜睨了她一眼,執著傘轉身獨自走了開去,身后丟下一句話:“讓你淋淋雨,看能不能清醒一點。”
當云兮和秦青回到客棧時,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客棧的老板指了指包房內一中年錦衣男子對他們道:“那位爺來了有一個時辰了,點名說要找云公子。”
云兮點點頭,徑直向里走去。桌邊的男子正漫不經心地喝著茶,見云兮走進,忙站起身行了個禮:“小人見過世子殿下。”
秦青聽這聲音有點耳熟,仔細看去,發現竟是南海龍王的近侍霍然。秦青只覺腦門上火氣蹭蹭直冒,上前一把扯住霍然斥道:“你個五大三粗頭腦簡單心如毒蝎莽撞無禮的臭男人,上次關我禁閉,放火差點燒死我,幸好我命大,看我怎么削你看我怎么削你……”
霍然一下沒掙脫,云兮一下沒攔住,秦青竟給了霍然一個響響亮亮的毛栗子。
霍然本是個暴脾氣,然而此番的確有些氣短,掄了下胳膊硬是收住了勢。
云兮攔在二人中間:“青兒,上次放火的不是霍然。”
秦青說:“哼!”
“當然了,若不是他將你鎖住,你也不會遇險。”云兮接著道。
秦青繼續說:“哼!”
云兮將縮在后邊瞪眼睛的霍然一把拖出:“跟秦姑娘道個歉吧,以后你倆也不許吵了。”
那霍然雖然老大不情愿,但畢竟是自己理虧在先,加上云兮開口,只得囫圇抱個拳道聲對不住。
秦青仍是一個“哼”,到面上多少緩和了些,獨自坐到一邊抱著臂發呆。
霍然這才向云兮稟明來此緣由,原來三個月后便是云兮歷劫飛升上仙之期,按例云兮需要提前閉關調息,準備歷劫。此番霍然正是奉命請云兮回南海的。
云兮面有遲疑:“玲瓏鏡的碎片還未找全,現在回去……”
霍然一臉嚴肅無比板正:“殿下,大王已經下旨,若是殿下不肯回去,在下也難以回去復命。”
秦青在一旁幽幽地說:“我說傳個消息為什么不讓個信使來,反而派了個尊貴的貼身侍衛,敢情是怕萬一小白不樂意的話還可以打一架硬綁回去。”
霍然憤憤然,礙于云兮的面子沒有發作。云兮仍在猶豫,秦青拍了拍手站起身:“小白,渡劫這種事要重要的多,你還是回去吧。不過三個月,碎片由我來找,找的到最好,找不到就逛逛街市散散心。”
“嗯。”云兮仍是放心不下,“你還是逛逛街市散散心的好,一切等我回來。”
本來的,云兮可以和霍然駕個云頭從客棧一直飛到南海,可是卻要和秦青你送我我送你送了兩個時辰。
“夜深了,這江寧城外不比城內,大大小小的山不在少數,你趁早回去,別一會兒迷了道。”云兮站在一棵海棠樹下細細囑咐著。
秦青扯著他的袖子,問道:“小白你這次渡的可是天雷劫?聽聞升上仙若是攤上這個劫得受三十六道天雷閃,扛過去了便能飛升上仙,否則……”
“別擔心,其實早在三千年前我便能受得住這么多天雷閃了,此次再閉關些時日,更是無妨。”
秦青點頭,手中扔扯著他的袖子:“小白你回南海后,記得有空的時候寫信給我……”
“知道了,放心。”
“還有,不要亂吃東西,蠶豆什么的不要碰,你碰了就會過敏……”
“曉得了,放心。”
“還有,不許看別的姑娘……”
云兮笑起來,寵溺地刮了一下秦青的鼻尖。手指修長,帶著早春的涼意。云兮輕輕攬過秦青:“好好照顧自己,別逞能,不許為了找鏡子去做什么妃子,想都別想。”
秦青揚起臉:“你要是不好好閉關,沒有渡劫成功的話,我轉頭就嫁給別人。”
“你敢……”
夜風微涼,明明只是小別,秦青卻開始患得患失,不知為何她的心里總是隱隱不安,除了不安還有許多不舍,這樣想著竟不自覺地濕潤了眼角。
“你怎么了?”云兮低頭看她,伸出手替她拭淚,手指輕輕的涼涼的。
щшш?тt kán?¢ Ο “啊,沒什么,可能落雨了。”秦青展顏一笑,眼淚又“啪嗒”掉了一顆。
云兮看了看頭頂的朗朗明月,沒有接話,只是將秦青往懷里又緊了緊:“三月之期,轉眼就過了,你等我。”
一直快到天亮,二人方才依依不舍地分離,云兮招了朵云漸行漸遠,一直遠到成了天邊的一粒微塵秦青方才轉身回去。
回城的道上寂靜無人,偶爾的幾聲蟲鳴也顯得空洞的很。秦青獨自行了一段,忽然聽到身后越來越近的馬蹄聲,她轉頭看去,見一輛遮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的馬車疾馳而來,她閃身讓過,在馬車行過的當口,她隱約聽到車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呼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