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是后來才知道司命那小老兒給秦青寫的命格中還有一項蠱毒,她已經中毒太深,進宮以后反復發作的頻率也越來越高,每一次昏迷都可能再也不能醒來。
在一次秦青毒發時,慕容楚將他召入了宮中。在玄冥的看法里,慕容楚也是個可憐人,當初的一念之差讓自己錯失一生。
可憐的慕容楚讓可憐的玄冥穿上云兮的衣物,去喚醒昏迷多日的秦青。秦青醒來的時候她的眼神有一剎那閃亮,她向玄冥伸出手來,道“云呆呆,我想要喝粥。”
玄冥沉默了片刻,說:“我不會煮粥,我是玄冥。”
玄冥不敢抬頭看她,他知道她一定哭了,然而他終是無能為力,他不想騙她。
玄冥終是以慕容楚侍衛的身份留在了宮中,宮中風刀霜劍,他還是舍不得她,留下來也方便自己去守護她。
可是宮里的生活終究太過寒涼,他心疼她,卻又不能太過靠近她。
可即便這樣,他仍成了他人傷害污蔑秦青的借口。玄冥勸秦青:“若是不想撐下去,我會帶你走。”
秦青的身子已經極其虛弱,她搖了搖頭:“我撐著這口氣,便是要替云呆呆報仇,我不走。”
當年的事終于大白天下,太后仿佛在一夜老去,而了卻心愿的秦青亦即將彌留。慕容楚在難舍與放手之間終于選擇了放手。
最后的日子里,秦青已經什么也看不見,漸漸的連感覺也在逐步流失。在山中的小屋中,玄冥第一次下廚,笨拙地煮了一鍋粥。
他扶起秦青,喂她喝下半碗。失去味覺的秦青笑起來,道:“真好喝。”
玄冥道:“好喝的話我明日再給你煮。”
秦青垂下眼,沒有說話,她知道今晚恐怕便是自己最后一晚,她再沒有明天。
看著秦青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玄冥安靜地取出隨身的短刀來,沿著自己和秦青的手心割開,過血換命,云兮可以,他玄冥也可以。
第二日醒來后,秦青驚訝地發現自己既能看見,又有感覺了,手上的傷痕正說明有人幫她過血換命,她想到了玄冥。
桌上剩下的半鍋粥早已涼透,而玄冥亦不知去向。
當風追從奈何橋下接到玄冥的時候,不勝唏噓。在風追的印象中,玄冥為人清冷決然,從不會糾纏于什么人或什么事。然而這一次他竟會將別人的毒過到自己身上,寧可消亡一世的生命,風追覺得很不尋常。
直到有一日,風追看見玄冥守在三生石旁看一名女子的過往時,他始才明白,這個清冷決然的玄冥怕是動了情。
這一世的秦青壽終正寢后,在奈何橋上又見到了玄冥,她自然認得他,眼里禁不住迸出淚來,她似乎有滿腹的話想要對他說,到最后卻只化為了一句話:“你好嗎?”
忘川水拿給秦青時,她道:“如果我不想忘記,可以不喝么?”
玄冥輕輕地搖搖頭。
秦青凄然地笑了一下:“可我不想忘記云呆呆。”頓了頓又道,“也不想忘記你。”
秦青最終還是喝了忘川水,她走以后,玄冥將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秦青作為一條小蛇妖,又安然地在人間呆了三百年。玄冥其實希望秦青就如此簡單平靜地過著每一天,無憂無慮。可是在大雪紛飛的一天,云兮終于找到她,盡管他失卻了記憶,仍是能感受到那份親近。
云兮帶著秦青去人間尋找玲瓏鏡的碎片,這一路上二人情意漸深,卻坎坷不斷,秦青最終被打入冥界,永受火煉之苦。
讓秦青去受火煉之苦,玄冥自然不會讓這樣的事發生。他坐在奈何橋上,思緒急動,多年沒有打開的海棠醉他重又翻出喝上一杯。要救她,必然觸犯天條,他顧不上這么多,腰間的刀隨時可以出鞘,他隨時可以為了她踏上險途。
可是,云兮從人間追了下來。玄冥看到闖入冥界的云兮時,心中吃了一驚。云兮對秦青的愛再一次令他感嘆,他打心眼里敬佩云兮。
奈何橋上,玄冥還是與云兮打了一架。這場架不好打,玄冥與云兮的功夫本來就不相上下,所以這場架怎么打,打成什么樣是門學問。既要打得激烈讓人看不出破綻,又要讓云兮瞅準一個空子能夠迅速突破。
云兮果然不負所望地將玄冥的刀隔開,通過了奈何橋。
此時的秦青正站在三生石旁,她看到了自己一直戀戀不忘的前世,見到了纏繞在夢中的“心上人”其實就是云兮。玄冥將秦青后半段的記憶抹去,既然她已經確定了自己愛的人,那么還是不要記得他比較好,他不想秦青因為他而有所負擔。
風追一向心細,自然看出這日的情況不同尋常,他追上奈何橋,卻看見玄冥攔在了橋中央。
風追心里有氣,就算再怎樣隱瞞,有人硬闖冥界,想要救走秦青幾乎已是不爭的事實。
風追道:“玄冥你忘了上次你被懲治的事情了么?這次你還要為那個丫頭涉險,值得么?!”
玄冥笑了一下:“只要那個丫頭幸福,自然是值得的。”
風追氣憤道:“玄冥,我不愿意再看見你一錯再錯,這一次我定會阻止你,你應該知道,我倆要是打起來真說不準誰輸誰贏。”
玄冥氣定神閑地取過兩只酒盞,分別倒上一杯海棠醉:“來,存酒不多,喝上一杯再打。”
風追憋著一頭惱火,抓起酒盞灌下了酒,他拔出刀來對玄冥道:“兄弟,不要磨嘰了,來吧,今日除非你攔住我,否則我一定將那個丫頭捉去。”
玄冥沒有動,黯然道:“你喊我一聲兄弟,而我不想和兄弟打。”
話音未落,風追便感到一陣頭暈,手腳居然一點力氣也沒有了,他驚訝地看了一眼桌上已經空了的酒盞,指著玄冥道:“你……你居然在酒里下藥……”
玄冥上前將他扶到座椅上,歉意道:“兄弟,對不住了,這藥沒有什么壞處,只是普通的軟筋散,一個時辰后你自會恢復如常。”
此時的云兮已經與秦青殺出一條血路來,然而要想沒有什么大驚動就從冥界逃出去,自然不能走大路。有人闖冥界的消息恐怕早已被稟報給了冥王,他們剩下的時間不多,若是一路上再多些鬼兵,只怕兇多吉少。
玄冥心思急動,他知道有一條不常走的隱秘的路,此路直通人間的一座孤山,且路上只有一道關卡,他只需略略指引一下,憑借云兮秦青二人要殺出去應該不是什么難事。
就這樣,云兮與秦青再一次逃出生天。
東山上,云兮和秦青拜天地的時候,玄冥被冥王召到了內殿。他知道,一切都逃不過冥王的眼睛,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違反天規,即便冥王再喜愛他,也不能視而不見了。
冥王將玄冥上了大刑,用冥界最磨人的刑具活活折磨了十天十夜,他心里知道自己所犯的這些事其實遠不止用這幾個刑具就能抹過,冥王對他還是手下留情的。
因此,玄冥并不覺得苦,他只盼著天界不要盯著這件事不放,讓秦青能夠安然地逃開。
十天之后,玄冥帶著一身傷出了牢門。他心里很想知道秦青的消息,卻又覺得也許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風追趕來看他,帶著憂心的情緒對他道:“秦青和云兮成親了。”
彼時的玄冥正在往傷口上抹藥膏,因了這句話猛然間手抖了下,傷口重又裂了開來。片刻后他道了句:“挺好,有情人終成眷屬。”
風追又道:“我來告訴你的不僅僅是這些,那個秦青居然就是當年青離上仙的神思。”
玄冥自然早已知道這些,并不意外。風追繼續說道:“秦青和云兮去了東山,正碰上她歷劫,而且是升上神的天雷劫。”
玄冥“嚯”地抬頭:“她只是縷神思,怎么受得住?!”
風追嘆道:“她與云兮殿下都不知道,云兮以為只是個小劫,便替她受了,結果還沒受完就灰飛了。”
玄冥的心里“咯噔”一下,脫口而出:“秦青怎樣?”
“還能怎樣?”風追唏噓道,“他們這一對也是多災多難,終是無緣的。玄冥——”風追抬起眼來認真看著玄冥,“你就沒想過去爭取一下,難道你真的打算永遠這樣默默守護。玄冥,你也是上仙云兮也是上仙,你絲毫不比他差知道么?”
玄冥沒說話,良久方才道了句:“她現在怎樣?是不是很傷心?”
風追嘆了口氣,怒其不爭一般:“算了,你現在出不去,我替你打聽一下,別怪我沒提醒你啊,女孩子正傷心脆弱的時候,你去關心一下,很容易就會將感情轉向你這里的……”
隨后帶來的消息喜憂參半,喜的是云兮的魂魄悉數找回,用結魂盞可以讓其復生。憂的是云兮有一魂一魄受損嚴重,需要到人間養護一世,在這一世里如能安然度過,便能萬全。
玄冥得到這個消息的同時,便造出一個分身來,他如今不便離開冥界,便在分身里注入了靈力,讓其去到人間護云兮一世平安。
玄冥做這個分身做的很迅速,投入人間也很迅速,甚至人世間的云兮還在童年,分身便已經到了身邊。
他心里念著秦青,便讓這個分身也姓秦,名喚秦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