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卷《上神之怒》題記:那隔世長情,存著三分的傻,七分的癡,不比世間閑草木,絲絲葉葉是綾羅。
話說錦繡帶著太虛真人從南海將云兮帶出來后,又隨在身后行到了吳王宮,眼見著云兮沒有半點猶豫就投入到冥府時,她其實有些不安。
因為不安她便開始頭暈,一不留神竟從云頭上栽了下去,幸好太虛真人眼疾手快地將她給撈了上來,又捻著胡須認真替她把了把脈后,神情凝重道:“丫頭,你有喜了。”
錦繡喜憂參半,趕回東山家中焦急地等待白澤回來。
這日白澤從集市里買了許多新鮮食材回來,一進門見錦繡呆呆地坐在桌邊,連忙道:“是不是餓了?我去做菜去,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錦繡的眉間有絲淡淡的憂慮。
白澤疑惑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額頭:“沒生病啊,怎的胃口不好了?要不我加點酸梅汁進去開開胃?”
錦繡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酸的?”
白澤正準備取酸梅汁的手頓了頓,回頭小心地問:“難道不是?那就吃點辣的,也開胃。”
錦繡一張臉都仿佛揪起來:“你怎么知道我也想吃辣的?”
“那就做一個酸辣湯。”白澤忙碌起來,“再做一個千張燒肉怎么樣?”
錦繡將白澤一把拉住,“哇”地一聲哭起來。白澤有些慌,趕緊放下手中的菜過來:“這出了什么事了?嚴重么?”
錦繡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往白澤身上抹,一邊哽咽道:“太虛真人,就是云兮秦青的師父給我把了個脈,說我……我有了。”
“哈?!”白澤喜上眉梢,“你說的可是真的?”他大笑起來,抱著錦繡樂個不停,“這么好的事高興還來不及,你哭什么呢?”
錦繡繼續哽咽著說:“你我一個是龍一個是人,生下來的會是什么?”
白澤撓撓腦袋,道:“小龍人?”
這一夜,白澤失眠了。自己將要當爹,他喜不自禁,開始想著下一步要做的每一件事。比如要去買一張小搖床,比如做一只小竹馬,到集市上扯些最軟的布料做小孩的衣服,對了,還要給錦繡帶些補品,集市上的食材有些不夠新鮮,他可以到山上親自挖點野菜,順便再砍些竹子回來做竹馬。
心有所想第二天便起的尤其早,看著身邊依然熟睡的錦繡,他不禁寵溺地在她臉頰上吻了吻,錦繡嘟囔了一句什么,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白澤笑起來,幸福,不就是如今這樣么,與她朝朝暮暮,將來再共同生一個寶貝,夫復何求。
白澤先去了趟山下的集市,將春夏秋冬四個季節的布料都買了個齊。經過首飾店門口見掌柜的正在打制一支新的發簪,白澤覺得這支發簪很別致,但是配錦繡的話又少了些活潑與嫵媚。白澤走進店中,向掌柜的建議道:“這里能不能嵌一顆粉色珍珠,這里呢打的有些粗糙,再添些流云一樣的花紋您看怎樣?”
掌柜的停下手中的活計,拿著簪子端詳了半天:“有點難做,我這模子都定好了。”
白澤掏出銀錢遞過去:“這樣好了,您將這個半成品賣給我,回去我自己打制。”
買了布料和簪子的白澤興沖沖地去了東山。因為心情愉悅干起活來也尤其賣力,不一會兒便砍了幾根竹子挖了一大包新鮮野菜。正準備往回走時,兜里揣著的簪子掉了出來,掉在石塊上又被彈了出去,徑直落到了崖壁中央。
白澤探頭看了看,心中有些懊惱,想了想便開始向崖壁下爬去。好在有驚無險,白澤順利地拿到了簪子,他吹了吹上面沾染的塵土,高興地重又揣入懷中。
沿崖壁往上爬的一路順利很多,就在白澤還有一步之遙時,腳下的一塊石頭突然一松,白澤一個不留神,向懸崖下重重墜去……
冷,很冷。如同在冰寒之水中浸泡,他不能呼吸不能說話不能動彈。
而且,他感到了撕裂般的疼,而這種疼也在漸漸遠去消失,到最后他竟連什么感覺也沒有了。
今夜沒有月亮也沒有星辰,四周漆黑一片。白澤掙扎著站起身來,晃了兩晃覺得似乎可以走上幾步,他努力適應了一下在黑暗中視物,覺得勉強能看清眼前的路方才邁開腳步。可是白澤才剛剛邁出兩步便察覺到不對勁。
地上還躺著一個人,與他穿著同樣的衣服,長著同樣的面容,那是另一個白澤,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白澤。白澤的心頭升起一陣恐懼,莫非自己已經死了么?
遠處晃過來兩個身影,一黑一白,走到近前拿了鎖鏈就要鎖人。白澤躲了一下,問道:“二位可是黑白無常?”
那兩人用手摸了摸拖在衣襟前的長舌,面面相覷道:“怎么我倆的樣子不像么?”
“我死了?”白澤的心開始一寸寸地荒涼起來。
“是啊,要不我倆沒事跑山上來干嘛?”黑無常語重心長道,“我們能體會你的心情,尤其像你這種意外之死,其實很難接受是嗎?其實還有很多未了心愿是嗎?”
白澤凄然道:“我家娘子剛剛有了身孕,我今日出來采買,又給她挖了野菜準備回去給她做個湯,還砍了幾根竹子打算給我未出世的孩兒做一只竹馬……”他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還有那么多事要做,我不能就這么死了啊!”
白無常也唏噓起來:“真是惆悵的很,我們還可以再緩你七天時間,這七天內你雖以人形出現,但實際仍是鬼魂,不能完全像活人一樣生活,你抓緊將你要交待囑咐的事情做好,七天之后我們再來拘你。”
白澤將大大小小的東西背回家時,屋內還亮著燈,錦繡托著腮坐在桌邊打盹。
白澤突然間很心疼,正想要把錦繡抱上床去,錦繡卻醒了。
她甫一睜眼,立刻清醒過來:“怎么這么晚才回?呀,衣服怎么也破了,出什么事了?”
白澤一邊躲一邊道:“沒事沒事,就是在山上迷了道,又摔了一跤,所以回來晚了。”
錦繡拉過他來:“哪兒受傷了,給我看看。咦?你的手怎么冰涼冰涼的,莫不是生病了?”
白澤有些尷尬,將手縮了回來:“山上露水深重便覺得冷,一會兒便好。”
錦繡仍是疑惑:“都初夏了,怎的還覺得冷……”
白澤忙不迭地轉變話題:“好餓,娘子可給我留了飯?”
錦繡這才回過神來:“留了,我給你去熱一熱,都是你愛吃的,你得全吃完。”
白澤攔住她:“你有身孕先去歇息吧,我自己去弄。”見錦繡不放心又補充道,“我一定全吃完。”
如今的白澤其實已經完全沒有了味覺,以往最愛吃的飯菜吃進嘴里也如同嚼蠟,他仍是一勺一勺虔誠地全部吃進了肚里,不曾想魂魄與常人大為不同,吃完以后白澤便覺得五內翻騰,轉眼之間剛剛吃下的食物吐了個干凈。
白澤緊張地看了看里屋的錦繡,見她已安然睡著方才放下心來。望著錦繡熟睡的臉龐,白澤的心里涌上陣陣酸楚,七天,那么短,他本以為,自己陪著她至少也有幾十年,可如今竟要天人兩隔了。
第一日。
錦繡醒的很早,醒來的時候看見廚房的爐子上正煮著小米粥,香氣撲鼻。一旁的桌上已拌好了新鮮的野菜。
白澤卻不在。
屋后有“叮叮當當”的響聲,錦繡探頭一看,見白澤正專心致志地打造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她奇道,“看上去像一匹竹馬。”
白澤回頭看見她,露出溫暖笑容:“怎么不多睡會兒?”又看了看手中的竹馬,“給我們將來的孩兒玩的。”
“你昨天砍竹子就是為了做這個?”錦繡恍然道,“屋內還有許多布料又是做什么的?”
“給我們將來的孩兒做衣服啊,一年四季的衣服都可以做起來,娘子你可要辛苦點了。”白澤說著話手下又劈開一根竹子。
錦繡蹲下身來,看著白澤道:“相公,你可知道我們龍族懷胎要懷上三年,這么早就做這些……”
白澤站起身來,扶住錦繡的肩道:“可我等不及了,我巴不得明天就……”
錦繡哈哈樂起來:“沒想到我有了身孕后,你比我還緊張。”
天色漸漸明媚,有陽光從樹葉的縫隙中漏下,三三兩兩地落在白澤的身上,他像是被火灼傷一般驚跳開來。錦繡莫名看他:“你怎么了?你好像是……怕陽光?”
白澤連連搖頭:“怎么會,剛才被刀弄到了手……”白澤笑瞇瞇得跳到太陽底下,強撐著笑容道:“你是不是傻了?這么好的陽光享受還來不及呢。”
錦繡還想要說什么,白澤往廚房已指:“你聞到什么味道沒有?粥糊了!”錦繡“啊”了一聲迅速跑了過去。
用過早飯白澤照例偷偷將食物吐了個干凈,又隨身揣了件斗篷出了門。
初夏的集市街道上,白澤將斗篷裹的緊緊,只留了一雙眼睛在外面,即便這樣仍是覺得陽光如同利劍一般扎入身體,疼得無以復加。在集市上買了幾床厚薄不同的小孩被褥后,白澤打算盡快打道回府。路過一家賣香燭神龕的店時他有點挪不動步子,如今吃不了食物,反倒是聞上這些香燭味道很是解饞,他忍了忍覺得肚子餓得更加厲害,索性進去請了一座送子觀音又買了幾支香一并帶了走。
尋了陰涼處一直捱到黃昏,陽光不再熱烈,白澤才慢慢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