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府。
作為夏國目前最有權力的皇室親王的府邸,齊王府占地面積很廣,高檐青瓦間透著莊嚴與肅穆。
齊王楚頊是一個嚴厲冷靜的人,府邸中也處處透著大氣與寂靜。
今日,齊王府卻一改常態,原本整個藏青色、冷氣橫流的府邸徹底變成了花團錦簇的世外仙源。
老管家一把鼻涕一把淚,看來他還有沒有老,還有幾分刷子,要在短短一天之內把原本冷清得跟皇陵一樣的齊王府變成現在這樣,他容易么。
果然一物克一物,只有太后才能降服王爺。
太后一說要來,王爺馬上就叮囑要重新粉飾王府。
至于那位傳說中的藥菩薩,哎呦,這姑娘可真是好人,從來沒見過這么討喜的姑娘,不但要給太后治病,還把地點選在了王爺府,這姑娘可真上道。
太后出宮是私事,并沒有乘威風凜凜的鑾駕出行,只是坐了一輛看上去較為豪華的馬車。
在齊王府正門停下,饞著大宮女九殷的手下了馬車,老管家就候在邊上,一見到她,立刻行禮:“老奴見過太后娘娘,娘娘千歲。”
太后今日穿了一身金絲鳳紋紅袍,一溜五六支鳳凰金釵插在發鬢間,很有皇太后的尊容華貴,和在宮中的清淡全然不同。
“平身。”太后虛扶了一下,老管家是當初隨同她一起進京的,一起進了王府,后來等到她成了太后,留在宮外幫她處理朝廷中的事宜。
這些年她拉攏人才、掌握時事,固然是因為朱家的支持,但她卻只信任從小跟在她身邊的老管家,總要有自己人才放心。
一直到她成了皇太后,宮里再也沒有女人可以威脅到她,可以名正言順地掌權,才讓他來幫自己最心疼的二兒子。
大兒子在宮里,她眼皮子底下,還可以照料到,頊兒在王府里,自然是要尋一個她放心的人照顧。
九殷同老管家也是舊相識了,兩人都是從朱家出來的,此時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邊一個笑吟吟地守在太后邊上進去。
這個時候楚頊還在上朝,尚未回來,太后特意選的時間,想好好逛一下齊王府,自從建好之后,她也只看過圖紙,還沒真正來過。
為了迎接太后,齊王府大開庫房,搬出很多平日用不到的東西,把后院花圃里的花都搬到了過道邊,糊窗的紙和紗也都換上了鮮艷亮麗的顏色。
一路上,穿著大方溫婉的丫鬟得體地在路邊服侍,仆從遠遠地站在一邊。
“這些都是新換上的吧?”知子莫若母,太后極為了解齊王,自是不相信這會是齊王做的。
“王府有些清冷,老奴稍微修整了一下。”老管家何俟低頭回稟。
“頊兒從小不注意這些,也不通這些事,這些年多虧有你。”太后對這些跟著她的老人一向很好,要不是他們一直幫襯,自己也很難走到這一步。
逛完了齊王府,太后到了何俟精心準備的正堂,剛坐下,齊王楚頊就下朝回來了。
“母后。”
楚頊知道太后已經來了之后就急忙趕回來了。
“回來了。”這一刻,太后有一種像尋常人家的老太太,等著兒子出去做事歸來的慈母。
“孩兒本來是想親自去接母后的。”楚頊微笑。
皇太后笑瞇瞇地招呼他近前:“母后今日倒是終于見著了你的府邸,是個好地方。”
“尋常人家做父母的總是要在這方面費心了,母后當年沒這福分,如今也不插手,日后等你娶了王妃再好好打理。”
一句話,周圍的心腹都忍不住笑了,楚頊向來緊繃的臉僵了,這是兩回事啊。
他倒是覺得齊王府很好啊,干凈整潔、清雅大氣,成天弄得花花綠綠的,才是真的讓人不舒服。
這時候,外面的人解了楚頊的尷尬:“太后、王爺,藥菩薩求見。”
“宣。”太后道,她對于一個民女拿喬是不滿意的,要知道皇權是這么多年她努力的緣由,卻被人這般不放在心上。
只是這一次在齊王府治病,不得不說是深得她心,而且因為董家,她一向比較放心董家的人。
外面,一個鵝黃色衣衫的女子緩緩走進來。
這是楚頊第一次看清楚她長什么樣子,在見慣美女如云的皇宮之后,藥菩薩算不上多漂亮,甚至五官有些普通,一個人拎著一個大大的藥箱,緩步而來。
楚頊盯著她的下巴,眼也不眨,第一次在渡口他見到的是光潔如玉的下巴。第二次在董府門口,那下巴有些奇怪,顏色深了些。這一次,明顯不一樣了,如果不是深信藥菩薩不敢抗旨,而且這神態也是一樣的,說不定他都以為這是冒名頂替的。
“民女見過太后、王爺。”
一個小姑娘拎著一個大大的箱子,低頭在外面,太后看著都覺得有些可憐,平日里她見到的哪些不是前呼后擁的,倒是忘了,這本來就是一個江湖人。
“平身。”
“謝太后。”
藥菩薩起身,坦蕩蕩地直面所有人的打量,原來這就是藥菩薩。
“上前來。”這可是來給自己治病的,太后裝作沒看到兒子一直盯著別人臉的樣子。
藥菩薩舉步上前,楚頊一直到聽到她聲音才確信,依然是那個冷清的淡漠調子,那個音色很特殊,一般人學不來。
太后招呼她在旁邊相對的椅子上坐下,藥菩薩搖頭:“民女何德何能有此榮幸,不敢愈舉。”
坐在下面的客座上,對面就是從她進來一直盯著她的楚頊,董青禾忍不住思索,自己是不是真的什么時候把這位位高權重的王爺得罪大發了。
她是頂著人皮面具來的,董青禾的臉絕對不能出現在這些人眼前,否則日后若是真的見面豈不尷尬。
藥菩薩可以戴人皮面具,她本來就是弄這方面的江湖人,董青禾卻不可以,她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大家小姐。
“不知姑娘貴姓?”太后開口,一臉笑意,很是慈祥。
“民女姓竺。”
“竺姑娘,倒是同本宮本家有些相近,也是有緣。”朱太后對這個姓氏是真的很滿意。
“不知姑娘雙親可還好?”許是在齊王府里,太后母愛泛濫了,剛問出就后悔了,她聽說過,很多江湖人都是雙親俱亡的,跟著師傅長大,由師傅教養。
而藥菩薩和藥王谷谷主,就是師徒關系。
“他們身體都很康健,多謝太后娘娘關心,民女代他們謝過了。”董青禾道。
對面的楚頊開口:“倒是從來未有聽聞,還以為藥菩薩是谷主夫婦養大的。”
“藥王谷規矩,自拜師之日起,十年間跟著師傅學醫,不得見到師傅。”
這點很多江湖中人都知道,算不得什么秘密。
“難怪姑娘年紀輕輕便有這般醫術,想來也是不斷磨礪出來的,倒是比這幾個從小在宮里嬌養的好多了。”
太后喜歡女生,過著她曾經很想要的生活,自由無拘束。她是一個女性,是全天下最尊貴的女性,是一個極有手段的女人,打心底也是極為抵觸男權的。
最看不起的,便是依附于男人生長的蘿蔓。
“母后,還是先看看您的手。”楚頊沒有忘記讓藥菩薩來的初衷。
“隨我進來。”太后招呼董青禾,在九殷和另一個丫鬟的陪伴下,四個人向著里間走去。
雖說看上去只有四個人,連齊王都沒有進來,董青禾卻感到了暗地里還有人的氣息,果然是天家。
撩開手臂上的衣服,褪下手上的鐲子、玉玔,太后將手臂搭在一堆疊起來的錦緞上面。
董青禾先是搭脈,又細細觀察手臂,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只是戴著人皮面具,看不出來。
打開藥箱,董青禾道:“太后,民女想要試一下扎針。”
這可是鳳體,尊貴得不得了,哪里是她可以隨意扎針的。
“可以。”
“謝太后,只是可能會很疼,還請太后——”
剩下的話她沒有多說,不言而喻,太后擺了擺另一只手:“本宮明白。”
從藥箱里取出銀針,先是用特制的藥水打濕了帕子,在太后的手上輕微擦了擦,這能夠緩解疼痛,又用內力蒸干了手臂上的水珠子。
捏著銀針,一針下去,太后覺得微疼,也沒有多疼,她不是沒被扎過,覺得這一次尤其不疼,果然藥王谷的人就是不一樣,又是一針下去,也沒有多疼。
沒等太后全放下心,一陣巨疼襲來,盡管她是從宮里廝殺出來的人物,臉色也變了,這可真是鉆心的疼痛啊,從手臂上直接疼到了心尖、腦海深處。
九殷原本一直盯著兩人的目光此時普通劍一般射了過來,仿佛一只小獸,再有什么風吹草動就撲過來。
董青禾低聲道:“對不住了,這確實有些疼。”
搖了搖頭,太后在心中腹誹,哪里是有些疼。
將銀針一一取出來,放回藥箱,太后也放下了衣袖。
九殷忍不住問:“姑娘,怎么樣了?”
這些年太后抱了太多的希望,也失望了太多次,如果這一次也失敗了,估計太后真的會徹底放棄的,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就連一向運籌帷幄的太后也忍不住露出希冀的目光,她已經不想再失望了。
“太后中的毒能解。”
“多謝姑娘。”九殷和旁邊的宮女朝她一拜,喜悅之情溢于言表,太好了。
太后也開懷地笑了,被毒折磨了這么多年,這是崔皇貴妃留下的,也是她死對頭最后的一點勝利。
她可不會有什么懷念的想法,等到除了這毒,她就徹底贏了。
崔皇貴妃,即便家世贏了、相貌贏了、文采贏了、年紀贏了,連丈夫的心都徹底贏走了,那又如何,她一點點將這個人的一手好牌徹底打爛,馬上,就連她最后贏的一點東西也沒用了。
旁邊早就備好了筆墨紙硯,提筆寫下一張單子,董青禾叮囑九殷:“必須嚴格按照這上面的,敷藥的時候一定要綁好。”
又重新開了兩張內服的單子,交待好了,才算是完成了這最重要的任務。
“姑娘此前可是見過這種毒?”
太后的聲音傳來,藥菩薩雖說是厲害,但她見御醫給她治病時,是要了血回去研究,把脈是一遍又一遍,醫書翻了又翻,哪像她這樣,只是把了一下脈,看了一下,扎了三針就敢打包票。
藥菩薩很鎮定,臉色都沒變,這是外人看起來的,其實董青禾的臉已經有些微微發紅了。
這種毒,她確實見過,因為,這本來就是藥王谷的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