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錦安伯府里面抄家的人,她有過一面之緣,不出意外,是大將軍的兒子羅宸。
盡管這次穿了甲胄,依舊能夠一眼就辨別出來,通身的氣場沒有一絲變化。
順著董青禾的目光,烏海望過去,摸了摸下巴,“呦,那不是羅大公子么?”
“他可差點就成你兄長了。”
董青禾斜睨他一眼,莫名其妙,不知所謂。
“你還不知道,他和青禾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羅大將軍可是好幾次同你父親說兩人如此有緣,不如義結金蘭,都被推托了。”烏海也不在意董青禾的態度,自顧自地道,坐在椅子上,抬眸看著錦安伯府,眼神有譏笑與沉重,但更多的是漠然。
董青禾手指無意識在杯子上摩擦,還有這等事?想想當初看到羅宸的生辰時,確實有些眼熟,但需要記的時間太多了,也就沒在意,一晃而過。
只是羅大將軍這是想靠兒子把董家拉上他的戰車?聽說過拿女兒聯姻拉近關系的,還沒聽說過讓兒子結拜的?
“這小子人品還行,和青禾也算得上朋友,至少在年輕人里面,稱得上翹楚。”
聞言,董青禾瞬間轉身抬頭,盯著烏海,仿佛第一天認識他一樣,眸中滿滿的驚奇。
“你干嘛?”饒烏海臉皮再厚,被自家小侄女這么盯著還是有點怪怪的感覺。
“原來你還會夸人啊,而且還是比你小的人。“
烏海是驕傲的,當然他的確有驕傲的資本,從來不服輸,也不輕易讓步,能入他眼的人,要么是精明厲害的上位者,要么是真的有經天緯地之才的年輕人。
認識他也有好幾年了,董青禾只聽他夸過幾個人,首先就是父親母親,父親母親救了那么多人,不知多少人在家里要給他們立長生牌位,自然是當得起的。
其次就是醫心毒手的醫術,這也是絕對的獨霸天下,無人可及,藥王谷的傳承就連御醫都望塵莫及。
年輕人也不是沒有,有一個,蒼瑊,蒼瑊初來太京城時,喝酒喝倒過他。
烏海笑了笑,道:“別看他是羅家人,我敢說如果不是彼此立場不同,說不定青度還真會和他結拜。”
“哦。”董青禾拉長了聲音,重新打量錦安伯府里面的男人,不容小覷啊。
只見里面身披盔甲的男人忽然就轉身,望向他們這邊,雖說不是很看得清楚,也感到了那深邃的目光。
“看你呢。“董青禾轉頭沖烏海道。
烏海不語,瞧了她一眼,別開了腦袋,一臉嫌棄。
錦安伯府的人被一批批押解出來,丫鬟、小廝、媽媽、管事等等,最后出來的是錦安伯府的主子。
仔細打量,居然其中一位婦人身上還有血漬,受了輕傷,身上穿著也凌亂得厲害。
這必定就是飛石山莊大小姐,錦安伯世子的那位貴妾了。
平常人想在禁軍執行任務中受傷都難,沒有一定武功完全就是任人揉捏,女眷也只有她還有一丁點反抗之力。
“皇帝這是逮到什么證據了,居然還挺雷厲風行?”
董青禾詢問,上次若非有人提醒,皇家的人壓根不會往錦安伯府考慮。
“說是刺殺帝王的大罪,而且還是羅大公子親自鎮壓的,沒有冤枉。”
烏海慢悠悠地放下杯子,看了她一眼,道:“為何你家的人都喜歡往死里去?“
瞪圓了眼睛,董青禾語氣有些不滿,“此話何解?”
“你們家如今可謂尊貴,誰都想拉攏,可那是因為這是亂世,群雄逐鹿,誰都不愿對你們不敬引來民憤。”
“一旦天下真的太平,無后顧之憂,你們那功高震主的名聲,還有不被一刀鍘了的?沒有哪位帝王會嫌錢多,也沒真正的圣人會任由你們家發展。”
他一直不解,董家傳承這么多代,雖說是真的一心為天下百姓謀福利,但他們名聲太好了,很多人甚至信任董家多過皇帝,這是犯了天家忌諱的事。
亂世之中,董家是最好的友盟,天下一定,遇上個殺伐果決的君主,董家就成了心中刺。
董家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天下這種時候亂而不分,正是對他們家最有利的。
董青禾無奈地點頭,雙手端在腿上,端正地坐好,才嘆了口氣:“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對百姓最好的,是天下安寧,董家得不得民心,看的是圣意,若老有所依,病有所醫,困有所扶,百姓又豈會如何信任我們。”
首次,烏海有了拂袖而去的沖動,見過無恥之人,還沒見過這么夸自己,貶低別人的。
董青禾,還真是很好,一向都是他讓別人無話可說,這一次,他還真是敗了。
街道上,靠近錦安伯府圍墻一側,年輕將軍奉皇命押解著犯人路過,抬頭,橙裝女子正好望出來。
沒有普通閨閣女子的羞怯,坦然對視,沒有蘊含它意的目光相撞,水流和山石的碰碎,又歸于自己的路途。
眼見一行人走遠,董青禾目不轉睛地盯著前方,腦海中一些訊息不斷呈現。
“這是有意思了?”
某人嘻嘻一笑,湊上前來,絲毫沒有傳說中的風范。
“羅宸確實不簡單。”
良久,烏海都以為董青禾不會理會自己時,忽然聽到這么一句。
“當然,難道你還質疑我的看法不成。”烏海一向對自己的眼力很自信。
錦安伯府被貼上了封條,而且剛剛才抄了家,必有監視,不適合進去。
“怎么樣,覺得錦安伯府如何?”
一般的府邸都是有一定風水格局的,按照府內景觀布局,有心人都能有一番推測。
錦安伯府的抄家是突然的,沒有任何預兆,沒有絲毫掩飾,從人、物中能夠得到很多蛛絲馬跡。
“罪有應得,他們家不像表面上那么低調,野心不小。”
錦安伯世子夫人還不如貴妾的日子好,錦安伯夫人也是心機深的,他們家布局確實樸素,但擺放位置卻有眾星拱月之象,一些重要地方的東西也是難得一見的東西,而且抄出來的好東西確實不少。
“罷了,不管他們。我家中新請來了個廚子,做的鍋子堪稱一覺,可有興致一嘗?”
“真的。”董青禾看了過來,語氣中隱隱的興奮壓抑不住。
“你怎可將我兒二者眼光做比對。”烏海傲然而去,自覺贏下一局。
董青禾淡然勾唇,她自幼吃遍天下靈藥,后來又成了藥王谷的弟子,走遍天下尋找靈藥,成日埋頭于各種藥物。
物以稀為貴,當各種寶貝靈藥吃多了,見多了也就不稀罕了。反倒喜歡吃各種美味,不拘泥于營養,只追求味道。
很多富貴人家,成日里海珍佳肴,燕窩魚翅和靈芝當成上上品,她卻看不上眼,只覺得味道寡淡,偶爾食用有清香,卻不能多吃。
雖是長久和醫心毒手在一起,卻沒有平時的規矩。太京城的人,和他們在一起,最多的考慮必然是怎樣養身體,活得更久,身體更健康。
董青禾卻沒這種想法,從來不顧這些,撿著好吃好喝的來,也不管時間,肆無忌憚。
這些年走遍了天下,自然也是吃遍了天下美食,其中鍋子就深得她心。
羅府。
羅宸回府后換了身衣服,拿了本書,準備到亭子里看會書。
老遠就見到羅釗坐在亭子里,身邊也沒個丫鬟,走近了,羅釗一臉慵懶地靠在欄桿上,手中捏著枝花在歇息。
“釗兒,在想什么?”
羅宸直接走過去,兩人自幼喪母,父親也未續弦,家中這一代就兄妹兩人,早年羅大將軍在外行軍打仗,無暇顧及家中,兩人也就相依為命,一起長大。
兄妹倆感情很好,羅釗極其信任敬重羅宸,聞言起身:“兄長。”
“釗兒,坐。”
羅宸斂了下袍子坐下,看向妹妹。
“不久之后,皇帝就會下旨選秀了。”羅釗有氣無力地道,這和她平日里神采飛揚、鮮艷明麗的樣子完全大不相同。
所有人都知曉這次選秀必定有她的一席之地,和賀家的女兒爭奪后位,為了家族利益。
“可是不愿?”
羅宸詢問,目光有些復雜,羅釗一向是他極為疼愛的。
“自是不樂意。”羅釗毫不猶豫地點頭。
放下花枝,羅釗美目中煥發出神采,起身坐到羅宸旁邊,抱著他的胳膊:“要不兄長幫忙?”
“釗兒,皇后之位,父親勢在必得,若是知道你無心于此,必然失望,況且除了皇家,”
羅宸看著她,一聲嘆息,身為羅家人,享受了榮華富貴,平素里羅釗的日子比之公主還多添幾分自在,但哪有白白享受的道理。
無論是羅釗,還是他,都被困在了這個牢籠,前進一步是生,退后就是死。
羅家已經極盡富貴了,和董家不一樣,羅家有實權,而且還是兵權,足以改朝換代的兵權。
羅釗垂下眼眸,不止整個太京城,全天下世家都知道,羅家和賀家的女兒,是要入后宮的。
一般女子只要及笄就開始議親,準備婚事,太京城也只有三大女子,無人問津。
羅家的羅釗,賀家賀仙漱,董家董青禾。
羅賀兩家的女兒是要入宮的,說不定就是母儀天下的國母,誰敢上門提親,那就是和皇帝爭奪,而且,兩家人也決計不可能答應。
至于董青禾,純粹是因為太虛弱了,誰都養不起,董家有順安堂,可他們沒人有保和堂,也不敢養,碰了摔了,董家把賬算在他們頭上就慘了。
羅釗和賀仙漱從小斗到大,各有勝負,旗鼓相當,想到將來還要和她搶男人,羅釗愈發不樂意。
“一入宮門,我便是皇家人。即便將來我們家真登上了那位子,我也只能是前朝帝王的女人,而不是新朝的公主。”
羅宸一愣,確實,羅釗一旦入宮,這一生就要和皇帝楚琛相連。
前朝皇室,無論私下里再怎么趕盡殺絕,表面上是需要安撫的,前朝皇后再嫁,這確實足以讓所有文人詬病,新朝開朝不穩,是不可能讓這種事發生的。
歷史上不是沒有改嫁的后妃,但那是因為皇帝開恩,而且后妃也沒有錄入玉牒,等級較低。
“兄長,我好痛苦。”
她已經預見到自己的結局,無論如何,都不得善終。成,困在富貴金絲籠終生;敗,冷宮孤寂終生。
羅釗抱著羅宸,久久不放手,仿佛這樣,羅宸就能幫她,不用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