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站了很久,彩萱腦子裡一直都回響著紅印的話。
想的太專注,竟連自己什麼時候重新躺在了牀上都不知道。
身體沾上因爲剛纔離去而稍顯冰涼的被子的時候,她才驀然想起這間屋子裡另一個人的存在。
當然,在她擡頭之前,那個人就已經出現在她的面前了。
這次白浪到時沒有忌諱,直接站到了她的牀邊,面無表情的望著她。
白浪不說話,彩萱自己此刻也是心亂如麻,懶得吭聲,於是屋裡出現了一片詭異的沉寂。
彩萱心裡天人交戰著,一會兒出現的是沈珂那雙妖嬈的桃花眼,一會兒又是紅印溫柔卻疏離的眼神。
錦緞莊,沈珂,她已經很久不將這兩者合二爲一了,不是不需要,而是她不願意。
她一方面享受著沈珂爲她實現夢想所帶來的便利,一方面又拒絕思考沈珂付出這一切背後所謀劃的目的。
她本能的,排斥這些隱藏在黑暗裡骯髒污穢的東西。
陰謀詭計。
她望著對面白浪淡漠的臉,忽然生了挑釁的心思。
“他叫我小心你,而我卻留你住在我房間了兩個晚上。”
彩萱裂開嘴笑了,笑容天真而虛僞。
白浪對這幼稚的挑釁不爲所動,只是靜靜站在原地,罕見的皺了皺眉有,似乎是在思考什麼。
彩萱也學著剛纔紅印的樣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也不開口催促,只是微笑,笑裡藏著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的什麼情緒。
白浪道:“他叫你小心我是嗎?”
彩萱點頭,白浪沒有反駁也不曾如她預料中般辯解,只是雲淡風輕的回了一句,“如果我對你說同樣的話,你會相信我?還是相信他?” 彩萱有些頭痛的扶額。
她今天面對了太多的選擇,偏偏每一個都叫她不知所措。
如今就連白浪這樣沉默寡言的人都給她出難題。
“紅印是大公子送給服侍我的人, 而你是二公子找來保護我的劍客。”彩萱就不明白了,這兩人爲什麼偏偏都對對方充滿戒備呢?
白浪聞言微微搖了搖頭,那表情看起來似乎是有些憐憫的。
憐憫?!
察覺到這一點,彩萱頓時有些坐不住了,她猶豫了半晌,開口問道:“怎麼?二公子對紅印不放心?” 說完這句,她眼前紅印總是溫柔的帶著淡淡淺笑的面龐一閃而過,隨即她便搖了搖頭,忍不住替他辯解:“紅印的來歷我的確不清楚,可是他對我是忠心的,這一點。”彩萱皺了皺眉頭,“我可以感覺出來。”
“即便如此。”白浪開口接上她的話,“即便他對你好,可你並不清楚他對你好的原因。”
白浪那雙如同遊離於浮塵之外的眼睛第一次看彩萱時帶了點情緒,“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如果你不瞭解促使他這樣做的原因,奉勸一句,離他遠點!” “你!”彩萱一雙大眼睛瞪著他,想要出言反駁,可他的話卻也有幾分道理,竟叫她一時找不出反駁的話來,登時愣在了原地,你你你了半天,還是沒有說出辯解之詞。
牀前的白浪面無表情的轉過身去,擡腳就往門前走,彩萱在背後叫了一聲,他也沒有答應,竟是直直走到門邊,推開門出去了。
直到那扇門今晚第二次合上的時候,彩萱才從剛纔懵懂的狀態中恢復出來,白浪一走,這房間頓時顯得空曠寂靜了許多。
他今晚便不擔憂自己的安危了嗎?彩萱心想,隨即反應過來,對了,白浪前幾天寸步不離,防的就是侍候她的紅印。
彩萱覺得沈珂這個人真是麻煩,或者換句話說,他這個人的所作所爲有時候真的叫她摸不著頭腦。
既然他不信任紅印,又爲什麼要派他隨自己一路前往南海呢?
放著貼身的侍婢月兒不使,換了紅印一個大男人來,雖然他那張臉美的雄雌莫辨,但終歸還是對自己有諸多不便的。
真是奇怪,彩萱嘟囔了一聲,和衣躺下了,這不經意間, 折騰了半夜,再加上白日的鞍馬勞頓,身子一沾上柔軟的牀鋪,眼皮就禁不住開始打架,不多時,便沉沉睡去了。
白浪關上門,轉身的那一刻,樓梯口下一襲白衣,公子幽幽擡首,定睛一看,竟是去而復返的紅印。
原來沒有走。
白浪淡漠的眼睛如灰色的烏雲,緩緩飄落到至眼前。
“你是沈珂的人?”
紅印率先開口,深邃的眼裡閃過一絲亮光。
白浪淡淡掃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沈珂竟然是能請來你的。”紅印輕笑一聲,邪魅的笑浮現在那精緻如雕塑的臉上,印著陰影有幾分神秘。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白浪皺了皺眉,臉上閃過一絲莫名的光。
“你明白的。”紅印只是笑,彷彿他生來就只有這一個表情,但他此時的笑容和彼時在彩萱面前的時候卻大不相同。
在彩萱面前,無論怎樣,他的笑容裡都帶著一份真情和寬容。
可在白浪面前的時候不是。
他的笑依舊美,可像是怒放的玫瑰,驚豔中帶刺,稍有不慎,就被扎的血流如注。
“無情劍客。”紅印往前走了幾步,慢悠悠上來臺階,光線明滅間,他雕塑般的面孔也時隱時現,形同黑夜的鬼魅。
“名滿江湖的人,怎麼會爲財而來?”紅印走到第三個臺階時,停下了腳步,他的眼神一瞬間變得嘲諷。
“你不是沈珂的人。”
白浪聽見這句話的時候,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紋。
“呵呵。”說話間,紅印伸手探向他腰間異彩琉璃的五色劍,白浪敏捷的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你這是做什麼?!”白浪罕見的有些惱怒了,低喝一聲,那雙淡漠的眼裡閃現出憤怒的火花。
“給我看看你的劍。”紅印見自己的動作被他躲過了,也不慌張,只是慢條斯理的提出要求。
“說什麼話?”白浪冷笑一聲,那雙如琉璃般的眼睛此刻如同灰色的沙漠,狂風肆虐,沙暴席捲。“劍客的劍,就是劍客的名命,你向我討要我的劍,就是向持劍人遞了生死符。”
江湖,生死符,不死不休。
紅印瞇著眼睛瞧了他一會兒,白浪伸手拔劍,冰冷的利器攜帶著豔麗外觀都掩蓋不住的森森寒意,劍柄上鑲嵌的五色寶石被銀白的月光度了一層光環。
“死吧!”
黑衣的劍客瞬間出現在紅印眼前,他的眉俊秀,鼻樑聽挺拔,嘴角微勾還帶著幾分稚氣。
然而他的劍是冷的,凜凜作響,散發著讓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這是一把殺過無數人的劍,是一把葬送了無數江湖人性命的劍。
劍的主人是一個不及弱冠的少年,他來自天山腳下的玄冰之底,他被人封印在山巔數十年。
他是江湖的傳說,人們稱他爲無情劍客,他的劍,名爲五色。
人生一場虛空大夢,韶華白首,不過轉瞬,天山之巔,有至純的蓮花盛開,有人在飄飄揚揚的天山雪裡白了頭髮,有人在這裡,放手過往,沉寂之後,轟然綻放。
如同峰頂的雪蓮一樣,在暴雪的席捲中,傲然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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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印咧開嘴笑了,他鮮少這樣開懷的笑,像是一瞬間解除了自己身上所有枷鎖的束縛,整個人變得不受控制起來。
他的眼睛變得赤紅,藏在心底深處,被封印的魔性瘋狂翻涌著逆襲而上,銀白的劍已經逼至眼前,但他卻沒有躲避,只是伸出手,一道紅光閃過,白浪身後彩萱的房門上加了一層淡淡的保護結界,瞬間與這裡硝煙瀰漫的戰場分隔開來。
“你在找死!!!”
紅印哈哈笑著,一瞬間魔性上眼,深邃的瞳孔變得赤紅,他原本服帖的發狂舞飛揚,身形一閃,竟從白浪刺過來的劍前消失不見!
白浪整個人一震,當機立斷,反身一刀劈下來,身後紅光大盛,紅印整個人如同浴血而來的修羅,渾身上下散發著無盡的殺意,他的身後有虛影,影影綽綽的赤色狐貍,巨大的如同要塞滿整個房間,九條尾巴如風輪般轉動,周身冒著黑氣,邪性四溢。
“果然是個怪物!”白浪冷哼一聲,也不畏懼,手上的劍迎來,每一擊都充滿力道,劍波流轉間隱隱透著白光,竟有飛昇劍仙之相。
“你真不錯。”紅印瞇起一雙赤紅的眼,語帶威脅,“沒有人能跟我纏鬥這麼久。”
兩人的每一擊,都帶著常人無與倫比的力道,但因爲有強勁的結界限制,周圍的器物都被隔絕開來,結界內打的一片昏天黑地,結界外卻是夜色靜謐,萬籟俱寂。
“你不是人。”紅印肯定的說道,一雙手幻化出萬千幻影,迎著銀白的劍氣而上,“沒有人能同魔界的妖交手而立於不敗之地。”
“與你何干?”白浪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冰山表情,只是言語間帶著幾分怒氣。
“如此修爲,理應飛昇上界,位列仙班,可你落得如今這個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尷尬境地,還爲人間俗人賣命,是爲什麼?”
紅印這句話一出口,對面白浪臉上淡漠的表情瞬間碎裂,如同砸在堅硬巖石上的精緻銅鏡,帶著無盡的悲哀和絕望,跌落的體無完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