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們聽到了我和天勤講的話?”天儉先是驀地一驚,後才這樣問道。
“天儉,”翠蘭一抹額頭上的劉海,對男人說道,“你中壯丁的事,娘和我都曉得了。你想走就走吧,走不脫就要被抓走。如果被抓走,還不如先逃走。你走吧,我不會攔你的。”
“翠蘭,你?”天儉激動地站起身,一把拉住翠蘭的胳膊。
翠蘭輕輕地推開天儉的手,從她那平靜的臉龐上的神色來看,她對男人的離家出走是不傷心的.不,這是臉上的表情。內心咧?她還是捨不得讓天儉走的。
娘似乎看出翠蘭的心思,怕她在天儉面前動情,想要支開她。於是,小聲地對翠蘭說:“去,給天儉收拾一下,挑幾件換洗衣服包上。”
翠蘭出門後,娘這才哭泣地對天儉說:“出門後,多操心自己,少掛念家裡……”
半夜時分,沒點燈,沒吱聲。天儉告別天勤,又告別娘和翠蘭,出了後門。娘和翠蘭站在門口,目送天儉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
“咚咚咚!”大家剛上牀不一會兒,前頭的門就被人擂響.隨著擂門的響聲,還送進來一聲聲嘶啞的嚎叫:“開門!開門!”
沒人去開門,門被擂破,一陣腳步聲,加一聲粗痞的罵人的話,送進房來。
“他孃的!門都冒人開,都死啦?”
“人是冒死!”翠蘭聽出是鄉隊長劉春如的聲音,穿好衣服走出房門,不慌不忙地說,“深更半夜,你們喊門,又不報名報姓,我還當是土匪來了,誰敢開門?”
“放屁!”劉春如最不願意聽到土匪兩個字.他狠狠地瞪了翠蘭一眼,吼道,“你男人咧?”
“他?”翠蘭說,“昨日早飯後就去了湯家祠堂,到現在人還冒回家,鬼曉得他到哪裡去了。”
“打你的鬼講!”罵聲剛落,就聽到啪地一聲響,劉春如的手掌落在了翠蘭的臉上。
“呸!”翠蘭捱了劉春如這一巴掌,撲上去要抓他的臉。但,沒有成功,她的兩條胳膊被兩個鄉兵扭住了,氣得她朝劉春如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劉春如抹去臉上的痰,伸手又要打翠蘭。就在這時,天勤娘出來了,她質問劉春如:“劉春如,半夜三更,你踢開我的門,闖進我的屋,伸手打我媳婦,我倒要問一問,你那土匪性子還改不了?”
“狗改得了吃屎嗎?”翠蘭插嘴罵劉春如。
“我是鄉隊長,不是土匪!”劉春如不理翠蘭,走到天勤娘跟前,說道,“田五婆婆呃,我今夜上你家是來辦公事的。”
天勤爹在田氏兄弟中排行第五,人們稱天勤娘時總要用上個五字,什麼五嫂、五嬸、五伯母、五娭毑,都成了天勤孃的名字,而劉春如此時叫天勤娘爲田五婆婆,這是個很不客氣的稱呼。俗話講,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像劉春如這樣的傢伙,怎麼會對天勤娘用上客氣的稱呼呢?
“公事?麼子公事?“天勤娘跟著劉春如的話音問,“辦公事不能白天來?”
“甚麼白天黑天的?”劉春如鼻子一哼,“我願意麼子時候來就麼子時候來,你管得著嗎?”
“劉春如,這是在我家裡!”天勤娘似乎在提醒劉春如。
“我曉得是在你家裡咧!”劉春如說,“實話告訴你,你大崽田天儉中了壯丁,我是來抓他的!”
“哦?”天勤娘故作一驚,隨即抓著劉春如的袖子道,“怪不得天儉到現在人還冒回來,原來是你們抓走了他,還來我家裝模作樣的要人?好!劉春如,你給我把天儉還來,他人不到家,你就莫想出我的門!”
“少囉嗦!”劉春如甩開天勤孃的手,朝跟他來的劉金伢、曹二白等五人喊道,“給我搜!”
五間茅草屋,裡裡外外搜過好幾遍,冒搜出天儉。劉金伢告訴劉春如:“鄉隊長,人跑了!”
“你們說!”劉春如兩眼瞪得像兩個燈籠,先一瞪天勤娘,後一瞪翠蘭,吼聲如雷地問,“人跑到哪裡去了?”
“人?”翠蘭不慌不忙地說,“早告訴過你,我男人出去一天了,人還冒回來。”
天勤娘也質問劉春如道:“你裝麼子洋蒜?抓走我的崽,還要找我這老婆婆要人?”
“呸!”劉春如打斷天勤孃的話,“田五婆婆呃,你少胡攪蠻纏,你崽中壯丁,現在抓不到人,我們就不走!”
這時,天儉那七歲的崽仲子、五歲的大女兒華瓊和那不滿四歲小女兒蕓妹子,都被鄉兵們推的推,拖的拖,哄出房來,蕓妹子是被一個鄉兵從牀上抱出來,塞到翠蘭手上的。
“說!你們爺老倌躲在什麼地方?”劉金伢逼著華瓊和仲子問。
“哇——”蕓妹子哭了起來。
“他孃的!”劉春如氣得暴跳起來。他的叫罵聲把柏樹衝十幾戶人家差不多都吵醒。堂客們和年青的男人不敢出門。但,年老的老倌子來了幾個到天勤家,想幫忙把劉春如和鄉兵們打發走。但,他們還冒說上幾句話,就被鄉兵們趕出門。
“呃?”劉春如懷疑天儉躲藏在鄰居家,猛一默神,忙對劉金伢說,“去!把全村都翻上一遍!”
劉金伢和鄉兵們都出去了,只有曹二白沒去,他陪著劉春如在天勤家裡等待。
“喔—喔!”劉金伢領鄉兵們在柏樹衝家家戶戶翻了個底朝天,公雞都第四次打鳴了,人還冒抓到。劉金伢對劉春如說:“熱水燒滾跑走了狗,天儉那傢伙肯定跑走了。”
“何式搞?”劉春如正在默神,突然從外邊趟進來一個燈籠和一路腳步聲。
“鄉隊長,章仁鳳跑了!”打燈籠的是湯丙奎,講這話的是王松林。原來,湯丙奎、劉春如領著鄉兵抓壯丁是兵分兩路。劉春如、劉金伢、曹二白領人來抓天儉。王松林、湯丙奎則帶人去抓章仁鳳。冒想到,天儉跑了,章仁鳳也逃了,三名壯丁,兩個抓不到人。
湯丙奎氣喘吁吁地對劉春如說:“先莫管這裡吧?抓陶德福去!要是讓他也跑了,三個壯丁一個也沒抓到手,那就拐了大場!”
劉春如冒抓著天儉,不甘心就此罷休,可不走,留在這裡也不是個事。這時,曹二白過來,對著劉春如的左耳朵唧唧咕咕了幾句。劉春如一點頭,喊道:“行!先把田天勤抓走,讓他來抵他哥哥的壯丁!”
曹二白得令,領著兩個鄉兵進門,把躺在牀上養病的田天勤從牀上拖下來。劉春如一揮手,吼道:“走!”
湯丙奎打著燈籠開路,他的身後跟著劉春如、劉金伢、曹二白、王松林和衆鄉兵們,一行人罵罵咧咧地架著有病在身的天勤擠門而出。一路蹧雜的腳步聲也隨之而消失。
“天勤!”娘和翠蘭哭喊著追出門。
“叔叔!”仲子、華瓊也含淚追到門外。
門外,是一片漆黑的夜。
漆黑的夜,黎明前的夜,窮苦農民盼你趕快消失。人們等待天亮,盼望天破亮的那一時刻……
劉春如他們出了柏樹衝,立即兵分兩路,王松林、曹二白領五個鄉兵,架著天勤回牛糞塘。其餘的人在劉春如的帶領下,像一羣餓狼,緊跟著湯丙奎,朝朱家灣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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