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盛宴(6)
她的聲音流轉動聽,在靜謐的夜色下,更似珠玉落盤,她叫了一聲:“梓棠。”
“很久不見。”穆先生淡淡道。
她走到他身邊,高跟鞋落地的聲音,咚咚響亮,她嘆了一口氣:“我回來看看。”聲音很憔悴,襯著這樣的涼夜似水,倒有幾分凄涼。
她閉上眼睛,穆楓的槍口已經抵著她的腦袋。冰涼的金屬質感,貼合著人體溫度,絲絲入扣。
沒有驚恐,也沒有訝異,她只是安靜地閉著眼睛,等候發落。好似她走過刀山火海,跋涉那么久的路途,為的只是回來見一見故人。
她居然在笑:“我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我不怕,梓棠,我只是想回來見一見你。”
“阮素泠。”
“是我,穆楓。”她笑著迎上穆先生的目光。
那個男人還是和以前一樣,上膛的動作利索漂亮,當然,語氣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誰讓你回來的?”他皺眉:“你當年對穆家所做的一切,就是死一萬次,也償不清。你以為四哥樂意見你?你把四哥害成那個樣子……”
“我……”她停頓,話噎在胸腔中,只留下空余的嘆息。沉默數秒之后,才又說道:“梓棠,我沒有妄想乞求誰的原諒,我只是……”
穆楓不欲再聽她說話,收起槍,冷冷問道:“白斯年打死的那個胸前刺嗥狼的‘保鏢’,是你帶進來的?”
她點頭:“身不由己。”她的呼吸很重,聲音卻依然柔美動人:“梓棠,失蹤多年的張家人將會出現在你太太生日宴上的消息,早已傳遍四方,‘他們’怎么會想不到來分一杯羹?”
“所以你助紂為虐?”穆楓挑眉反問。
“我……”她低頭,囁嚅著,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穆楓打斷她的話:“四哥的房間在哪里,你應該知道……”他目光清淺,看著阮素泠的時候,含義更深。
月色似水。起風時,她抱著胳膊,冷的有些顫栗。穆楓折身要走,她卻突然一個趔趄向前,手不小心觸到了他的衣角,只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改了主意,反身抱著穆楓。
穆楓一愣,下意識地掙開,卻被阮素泠緊緊箍住,她的聲音此刻凄涼的就似秋夜打落芭蕉的雨,點點驚心:“梓棠,我只問你一句話……我——我要一個答案:當年,當年你有沒有愛過我?哪怕一分鐘?”很小心地添了個時間,“一分鐘”,多么卑微的乞求。
穆楓終究是穆楓,野狼的心和骨都是冷的,回答她時,不帶一絲猶豫:“沒有。半分鐘都沒有。”
她的手松的沒有一絲力氣,軟噠噠地從穆楓腰間滑下來,她低頭,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穆楓見她這個樣子,稍有不忍,說道:“我,我沒心的,四哥的懷抱比我的,更適合你。”
“不是沒心,只是心不對人,”她眼中仍然泛著淚光,卻笑了起來,“梓棠,你對褚蓮呢?也是沒心?”
“她不一樣。”幾乎是脫口而出。男人殘忍起來,比女人的狠心更甚百倍。
沉默著。那個漂亮的女人卻突然蹲在地上大哭起來。
“你在懺悔?還是……?我沒殺你,你應該知道,余生你都自由了。”穆楓立在她身邊,好似上帝在宣判。
“不是梓棠,我……我在為他哭……這次我回來,不是為了你啊!我……我……”她抹淚,手捂著腹部,疼的站不起來。那是舊疾,只要一激動,胃就抽疼的厲害。很多年了,這種狀態從未好轉過。
“四哥?”
阮素泠抬起頭,淚眼灼灼,她伸出一只手,想要抓住穆楓的衣角,卻無力夠到。穆楓見勢,把手遞給她,她略一用力,捂著腹部搖搖晃晃站起來:“梓棠,我不知道……該怎樣面對他。今天來,是和你告別……我近年才想明白,原來我愛的人,是他啊!梓棠,他是不是恨我?我……連見他的勇氣都沒有……”她哽咽不成語調:“對你的感情,是初遇時候的心動。梓棠,我近年才看清自己,原來我想的人,是他。我心里那抹揮之不去的影子,一直都是他,穆風展。”
“他今天會出現。”穆梓棠看著眼前哭的泣不成聲的女人,淡淡說道。
“嗯?”她抬頭,心好似漏跳了半拍。
“祝你好運,”穆楓依然神色淡淡,“你最好躲開點,我不殺你,不代表穆家其他人不要你的命。”
是警告,更是善意的提醒。誰說三藩穆梓棠冷血冷心?他至少對眼前這個早該死過千回百回的女人,極盡寬容。
“噓!梓棠,”阮素泠在他身后輕輕比了個噤聲的動作,突然想要告訴他,“我覺得……褚蓮早晚有一天會想明白的,和我一樣。張風載只不過是童年時代的依戀,她對你的感情,才是刻骨銘心的真愛。穆先生,不要亂吃飛醋。”
“承你吉言,但愿。”他一愣,停下腳步,背對著月光下的阮素泠,終于,邁開步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席上觥籌交錯,推杯換盞,好不熱鬧。白斯年和許謙益也已經回席,見他來了,白斯年一臉訕笑,穆楓彎下腰去,湊到他跟前:“怎么?做什么對不起我的事了?”
白斯年哈哈大笑:“和陽臺上那美妞吹涼風吹的開心嗎?”
穆楓想著白斯年這樣問,必然不會有好事,有些心虛地去找褚蓮,生怕白某人添油加醋告狀去。
那些小動作白斯年盡覽眼底,笑的更歡:“別尋阿季!你看不到!”
“怎么說?”他坐下來,胳膊搭上白斯年的肩:“你小子趁我不在干了什么?”
“不是我……”白斯年把臉湊到他耳邊,眼中笑意分明:“張閱微很了不得啊,他年紀小的時候我們怎么沒發現?那時候他還是個玩泥巴的邋遢小孩,天天跟在張風載身后……”
穆楓笑笑:“那個姓張的小子做了什么事對不住白大佬了?怎么處處擠兌他……”
“哈!哈哈哈!”白斯年咬開瓶蓋,把一瓶伏特加遞給穆楓:“他沒對不住我,他就是抱著你太太跳了兩圈舞罷了!”
穆楓一口烈酒差點噴出來,一抬頭,對上白斯年幸災樂禍的奸相,他眉心一緊:“阿季呢?”
白斯年指了個方向,穆楓余光掠過,張氏的包間,她在那里。他很快收回目光,冷冰冰地放下酒杯,假作不經意地看臺上俄羅斯舞團的表演,白斯年正驚于穆楓今天出離波瀾不驚的表現時,那人已經起身,繞過他,徑直朝張家的座席走去。
終于按捺不住。白斯年眼角帶笑,推了推一邊平靜喝茶的許謙益:“老許,看好戲。”
許謙益挑眉微笑,放下茶杯,淡淡道:“老白,你等小野狼回頭找你算賬。”
“跳支舞,太太?”他彎腰,伸手邀舞。對著穆太太,笑意是溫柔的,眼神卻仍然倨傲,旁邊那位姓張的小子連帶都沒帶他一眼。
褚蓮有些驚訝,穆楓鮮少這樣有興致,他會跳舞,卻并不喜歡。在大庭廣眾之下向女士邀舞,更是破天荒頭一回。家族外戚眼中的穆先生,總是一臉嚴肅,往年宴請,他常常一人躲遠喝悶酒,褚蓮不在,干什么都沒勁頭。
她雖說仍在與穆楓鬧別扭,這回更是生了相當大的事,但穆先生終歸是穆先生,美利堅華人世界聲名在外的“教父”,她人前風光無限的丈夫,褚蓮身為穆老夫人親挑的兒媳,哪怕對待丈夫愛意全無,卻也懂得在外人面前維護“穆先生”的威嚴。況然席上未見夏芊衍,想也知道,必然是有心人刻意做的安排,夏家位列受邀貴賓,家族里的大小姐卻被勸不必出席,其中屈辱夏家自知。
她略微猶豫一下,終于伸手,迎接穆先生的屈身邀請。
穆楓竟有一瞬微怔,似乎褚蓮的回應大出他的意料,他淡淡點頭,眉眼欣喜不自言喻,手觸到她的指尖,就像初戀時那樣心跳。
周圍一圈摟腰滑進舞池的賓客識相地讓出一條道,舞曲回還,此時席間最盛大的風景已經不是臺上俄羅斯舞團的賣力表演,而是壽星夫妻的興起之舉。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這對夫妻身上;細碎的議論四起,本土媒體經過層層遴選放進的美女記者操著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到處打聽;幾位摯友加損友,諸如白斯年類,笑容曖昧,偶爾輕輕啜一口茶水:
“唉,今晚梓棠又要倒霉,舊傷未愈,又要添上滿背新傷!女人的指甲又長又利!”
如此刻薄,諸君皆不如白斯年。
許謙益是眉眼溫和的謙謙君子,完全沒有白斯年一身痞,聽這話為穆楓遭疼,他瞪白斯年一眼,笑道:“老白,梓棠是好久沒和你切磋了?”
“別拿這話嚇唬我!”白斯年大笑:“野狼是野狼,老子未見得是病貓!切磋誰怕?”他壓低聲音,往那群兄弟圈里一湊:“況且白某是單身,梓棠不一樣,失精傷元氣啊!”
這樣的損友,不若白斯年最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