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蓮燈,渡我今生
俄羅斯女人腿長腰細,皮膚白的就像這片廣袤土地上終年不化的皚皚積雪,眼睛明媚如貝加爾湖深色的秋波,骨子里流淌著斯拉夫人一輩相承的野性與粗獷,飲酒如喝水,好像如果呼出的氣息里沒有酒精烈性的味道,就不配稱自己來自高加索山脈的異域民族。
他的手滑進里衣,貼著胸前第三條肋骨,輕輕一拽,搭扣脫落,俄羅斯女子雪白肌膚暴露,肋下刺著一頭昂首對著滿月的嚎狼。
女人的眼神在教父愈來愈嚴肅的表情下顫抖,斯拉夫的女人,有一種別樣的風情,即使躲閃驚懼的眼睛,都美的像貝加爾湖撞入的層層漣漪。
“你別怕,恐懼不符合你的身份,”穆楓冷笑,“有很多人,重復過你做的蠢事,拿不走我的命,就把自己的命留下來!三藩穆家,本來就是一座豪賭的交易所,我們的賭注,是命。女士,既然來了,你恐怕會不死不活地離開。”
他的語調很平靜,白俄女人眼底的光亮在他柔和陳述的過程中一點一點熄滅。她聽過這個男人的故事,從一開始就知道,這是一場有來無回的豪賭。
地上有血跡,喋血王國的圍城里,從來不知道“憐香惜玉”這個詞,穆楓冷漠的字典里也從來沒有詮釋過對敵人的仁慈。他的軍靴幾乎踢碎了東歐美人的下顎骨,那個女人倒在地上微喘,神情已經從剛才的恐懼中緩轉過來。
托俄羅斯芭蕾舞團之名行使的美人計,差點就要成功,卻在最后的時刻,功虧一簣。說到底,他也只是個男人,醇酒美人的誘惑力于他,不亞于圍獵打槍。幕后敵人的工于心計,在某些程度上,是使對了勁。
她疼的發抖,卻自始至終不肯開口說一句話。
香艷的內室,衣香鬢影,舞曲還沒終散,空氣里有酒精的氣味迅速暈開,舞團漂亮的姑娘被制止停下,在血腥與暴力面前,繼續載歌載舞。這是怎樣的惡趣味?一邊是柔弱驚慌的姑娘,一邊是門口壯碩的保鏢架起的沖鋒槍,這樣不協調的場面,卻被穆楓硬生生地拉扯在一起。
高大的黑人保鏢想要沖進來時,他伸手擋住了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親手,一點一點摧毀女刺客的膽量。
“聽不懂?”教父伸手抬起那個女人的下巴:“烏克蘭的集中營沒有教過你們英語嗎?斯拉夫的白玫瑰,沒有人告訴過你,男人的戰爭,女人不應該參加嗎?”他居然在笑,眉目漂亮的很,蓄著一汪晴暖的碧波。細長漂亮的手指劃過那個女人的皮膚,斯拉夫嬌艷的白玫瑰,在冰寒刺骨的高加索山脈,逐漸凋零。
“Mu,你很迷人。”她語速飛快,在唇齒之間,竄出幾個模糊的單音節。
“很不巧,女士,我聽得懂,北奧塞梯語?”這個男人笑起來的樣子危險而迷人:“你的老板應該早點告訴你,三藩姓穆的每年都會在大雪封山時,和俄羅斯老獵人住在山里狩獵,你的故鄉,或許我比你更了解。”
他講一口好聽流利的英語,標準的英式,與他所受的教養相符。穆家在美國扎根數代,子孫卻受英式教育,在私塾里,除了穿長衫的老先生開蒙教經史子集外,英語啟蒙老師都是高薪請來的英國人。骨子里,崇尚的是英式的紳士與克制。
“那兒很美。”她笑著切換俄語。
“小姐,我不是你的語言老師,”他似笑非笑,“不是克制聰敏的特工,很遺憾,你的老板居然沒有告訴你,不要向敵人輕易透露信息……女士,你是北奧塞梯人?看來,我的人又可以縮短腳程了。”
他打了個響指,以勝利者的姿態。
“Mu,我可以糾正你一個錯誤嗎?”斯拉夫白玫瑰笑容燦爛。
他大度地微笑:“當然可以。”
“不是‘敵人’,不是,”這個女人很聰明地運用了美貌女特工的優勢,“Mu,我想,我愛上了你。”
“榮幸,”他后退幾步,笑道,“如果我太太愿意這樣跟我說,那該多好。”
走廊上有拐杖敲擊地面的聲音,一深一淺,很有節奏。
許茂之被眼前的景象嚇了一跳:“小娃娃又在干什么?”
窗前埋伏著狙擊手,門口是荷槍實彈的保鏢,槍口齊刷刷地對著里面,在這樣的艷陽天里,紋絲不動的鋼鐵戰士汗流浹背,卻沒有人有一點松懈,每一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
穆昭行笑道:“可能是在看俄羅斯芭蕾舞團表演的時候,穆先生遇到了一點麻煩。”
“那……”老人家有些猶豫。
“不要緊,客人貴乎麻煩。”穆昭行很輕松地笑,做了個“請”的手勢。
許茂之拄著拐杖,步履蹣跚。
“女士,我有客人。”穆楓看了一眼窗外,對躺在血泊里的斯拉夫白玫瑰笑道。
“穆先生,扶一把,”她伸出手,莞爾,“如果客人是位漂亮女士的話,我會吃醋的。”
“得寸進尺,”他伸出兩根指頭,放在嘴邊,小聲道,“我不喜歡跟我討價還價的女人,尤其……還是用這種溫柔的語氣。”
她哈哈大笑:“那也許是因為,你的太太從來不溫柔。”
“不,她很溫柔,”穆楓皺皺眉,“但是,從來不對我溫柔。女士,你應該把聰明用在適當的地方,比如說,你應該看的出,我不喜歡談論這個話題。”
許茂之的到來終于打斷了更進一層的談話。
穆楓接待了他,倫敦許家,應該是和他平座的,因此即便明知許老另有來意,他還是禮貌接待。
世家大族最重視的就是禮儀,許家重乎面子,穆家同樣也不能丟了面子。
作為晚輩,他該周到地接待。倫敦許家看護了幾代家主的老管家,說話做事都是很有分量的,許穆兩家親厚,就連穆楓小時候,也是這位老先生看著長大的。
終于偷得浮生半日閑。
他站在小樓高閣上,剛喝過下午茶,早晨烈日當照,到了下午,灑過一絲細雨,空氣也變得清新不少。太陽出來的時候,風也大了起來,他扶著欄桿一眼望去,樹干被風晃的亂擺,亂花迷人眼。
很漂亮的小閣樓,中式庭院,雕梁畫棟。這個突出的小平臺,采光極好,視野也很遼闊,能夠看見……他想看的一切。
還是例行的匯報,每天都是一樣的內容,幾乎差不了幾個字,可他卻樂此不疲,閉著眼睛,聽著他的警衛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匯報。
他的手指輕輕地刮著欄桿表面,紅漆剝落,他眼睛看向遠處,陷入冥思。
“穆先生,”警衛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匯報結束。”
“完了?”他醒轉過來,神色有些不大愉快。
一邊陪立的穆昭行笑道:“穆先生,張警衛報告了很多遍,我都背出來了!”
穆楓哈哈大笑:“好,那你就給我再背一遍!”
“早晨六點,夫人起床洗漱,吃早飯;看書,畫畫,散步;中午十一點,吃午飯,偶爾叫廚房加餐;下午兩點,夫人午休……”穆昭行有板有眼,果然背了起來。
“一成不變。”他的聲音很輕,帶著略微的沙啞。
“天氣不太好,穆先生的嗓子要多注意。”
他擺了擺手:“舊疾,看不好了。”卻突然嘆了一口氣,穆昭行是自己人,在他面前什么都能說:“我又不跟她說情話,嗓子好有什么用。”
風起,卷著枯葉翩翩,飄起滿地黃蝶。
他專業地舉著高倍望遠鏡,偶爾眺望,嘴角會露出一抹笑意,繼而,又被嚴肅的表情覆蓋。
他低聲:“今天不太一樣?”
穆昭行笑道:“風大,少夫人還年輕,愛玩,這個時節,正好扎風箏,她們那個小院子,熱鬧的很。”
穆楓眼底氤氳著霧氣。
這個樓閣小平臺的視角,正好對著深院一塊青郁的草坪,幾個年輕的女孩子三三兩兩地散開,在草坪上跑著跳著,空中升起花花綠綠的紙風箏,即使看不清女孩子們臉上的表情,卻也能被這種充滿生機的力量感染。
“穆先生不去湊湊熱鬧?夫人難得才出來。”穆昭行笑著問道。
“不了,”穆楓頓了一下,聲音沙啞,“我去了,反倒壞了她的好心情。”
穆榕年僅二十歲,作為穆家最小的女兒,自幼受盡寵愛。現下要去倫敦念書,一走一年半載都回不來一趟,因此這段時間,這個小霸王就算在家里再怎么作威作福,穆楓也只是笑笑,隨著她。
舊式的廳堂,那么寬敞的地方,她一個人的笑聲就要震塌了屋梁,穆楓上座,笑笑:“小祖宗,都是你的聲音!難怪連母親都嫌你,扔我這兒就不管了!”
她大笑著哄蹣跚學步的小娃娃:“小妍妍,乖,跑到姑姑這邊來!”還不忘擠兌穆楓一句:“哥,就該這樣嘛!你應該多笑笑,別老這么嚴肅,妍妍見了你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靜姝,過來,”他招手,“爸爸抱抱你。”
小丫頭一味地往后躲,拉著穆榕的手,漂亮的大眼睛里充滿懼色。穆榕笑了起來,拉拉那孩子胖乎乎的小手:“寶寶,去,走到你爸爸那邊……”
小靜姝苦著臉,差點哭了出來,一步也不肯走。
他怒上心頭:“過來!”
穆榕攔著:“哥,你干什么?!妍妍怕你,你還非要嚇唬她!”
穆楓站起來,走了幾步,那小孩子眼神更懼,他火氣更大:“一樣的眼睛!一樣的表情!和她母親……一模一樣!”他瞪著那孩子:“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
穆榕急的把妍妍護在身后:“哥,對嫂子的火氣,你別沖妍妍發!”
小孩子終于“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穆榕極為心疼,哄著抱著,低聲沖穆楓道:“哥,這孩子已經夠可憐的了,一落地,就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妍妍兩歲都不到,你……你別嚇唬她……”
“是我不讓她見孩子嗎?她不要寶寶!只要她肯主動跟我說一聲,她要什么我不給?!”
穆楓聲音低沉,夾著一絲莫名的無可奈何。
穆榕低頭,抱著寶寶,那孩子突然伸出一根指頭,叫了起來:
“哭……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