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爺,不注意睡著了……”她惶恐地解釋,沒有忘記自己還在罰跪中。可現(xiàn)在的姿勢明顯不是跪,是躺,很可能讓這個龜毛的皇子不高興。
“賓客走了這麼久,你是不打算收拾了?”
“奴婢在罰跪……”
說完她就後悔了,這不是提醒對方,自己跪得不對麼。
“可我看到的,不是罰跪,是罰躺。”七皇子臉色冷冷的,一看就別想討什麼好,“先進屋收拾,罰跪未足之處,上午補足。”
“是。”
安錦繡起身,卻覺得頭有點昏昏的,想是折騰了大半夜沒睡,又在寒氣逼人的磚石上渡過一個黎明,生生地累著了。
七皇子還在身後補充:“等你收拾完,王妃也差不多要起了,你頭一次伺候她洗漱,當心著點,別笨手笨腳惹惱了她。”
“是。”
安錦繡從身體到心理,都不太舒服,並不很想搭理他,只是保持著宮女的恭敬,上頭吩咐一句,她便應一句,明顯並不熱情。
“你要是扛不住,可以走。讓尚宮局換個大點的來,小了,啥事都幹不成。”
又來!
安錦繡心中生氣。昨天半夜又當天神又當宮女還當女歌星,就這還不滿意,你到底想怎樣?
她察覺到七皇子是想讓她自己走,難道是怕趕走一個十一歲的小宮女太不人道?
可他也不像是個講人道的人啊。
“奴婢可以的。”她倔勁兒一上來,十頭牛都拉不住,別說是一個七皇子。
正堂內(nèi)其實並不狼籍。只有在七皇子眼裡,這兒才曾經(jīng)張燈結(jié)綵、高朋滿座;在安錦繡眼裡,不過是擺了一晚上的道場,擺上去的時候是啥樣,“送客”之後還是啥樣。
誘人的是那些糕點小吃,原封不動地在案幾上,雖說已經(jīng)涼了,可在安錦繡眼裡卻是不折不扣的美味。
七皇子在院子裡散步,並沒有進屋。安錦繡瞅準機會,迅速塞了一個玫瑰糕到嘴裡。
“隔夜的東西也吃,你到底是不是安家的人?”七皇子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他不是應該在院子裡嗎?
安錦繡一驚,玫瑰糕滑到喉嚨口,頓時噎住,桌上只有酒,沒有茶,嚇得她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
片刻間,表情就不對了,臉色也變了,眼淚鼻涕一起下來了。
七皇子一個箭步衝過來,扶起搖搖欲墜的安錦繡,在她背上重重一拍。
“哇”的一聲,半塊軟糯的玫瑰糕從她口中噴出,掉落在地上。
“吃個糕也能咽死,你還能做什麼?”
緩過來的安錦繡驚魂未定,倒也沒忘了道謝:“多謝爺……救了奴婢……一命。”
說得氣喘氣喘的,不想哭,可方纔憋出來的淚水還掛在臉上,看上去也著實可憐。
一塊帕子扔了過來。
安錦繡還沒來得及感謝,只聽七皇子道:“瞧你那臉,還能看嗎?回頭別衝撞了王妃,沒的讓她噁心。快弄乾淨去!”
有一種人,刻薄到做了好事都讓人不想感謝他。七皇子目前就是這麼個待遇。
打掃了戰(zhàn)場,又假模假勢去給“白骨精”王妃洗漱。
端盤水進去,望著那骷髏,安錦繡終於鬆了口氣。
她寧願看到骷髏,也不想看到七皇子。
倒不是怕他。別人覺得他詭異得可怕,安錦繡卻是不信鬼神的。她只是不喜歡這樣喜怒無常的人。
“白骨精”王妃長得雖然嚇人,卻始終如一。
給“她”卸披風的時候,安錦繡發(fā)現(xiàn)了一個情況。
這骷髏很高,自己要惦起腳尖才能勉強拂到“她”頭上的披風帽沿兒。雖說她不知道原主的真實身高,但從自己與七皇子對視的角度來看,這骷髏分明和七皇子差不多高度。
這是“他”,不是“她”。所以,這根本不會是王妃的遺骸。
是七皇子被人耍了嗎?
難道是……大家被七皇子耍了?
這個念頭嚇了她一跳。
“以不變應萬變,以不變應萬變。”安錦繡在心中默唸了幾遍,終於平靜下來。
眼前這個“白骨精”,你真當它是一具骨架,而不是一個“人”,其實也沒那麼恐怖。
安錦繡絞了一把絹布,輕輕地擦拭著骷髏。
一邊幹活,一邊想:不管是他被人耍,還是他在耍人,我是來伺候七皇子的,研究對錯沒有意義,盡力便是,做得到就做,做不到他要換人,那也是命。
炮灰的命。
安錦繡是吃夠了炮灰的苦。
事實上,安錦繡全家都是炮灰。而且炮灰得很無語。
院子裡那個正在數(shù)著樹上有多少個新芽的七皇子元恆,是祁國的七皇子。
他爹是當朝寶慶帝,現(xiàn)在則是寶慶四十二年的早春。
一年前,也就是安錦繡十歲的時候,祁國出了一個大案。
五十五歲的寶慶帝身體不錯,長得也很對得住國民。那天他穿著新龍袍,精神抖擻地去祭天。新龍袍上九條金光閃閃的大金龍,張牙舞爪,本來是很霸氣的。
不知哪個大臣眼尖,發(fā)現(xiàn)新龍袍某個犄角旮旯之處的某條大金龍,居然少了一個爪子。
按理說,一件龍袍的製作,上上下下,事關(guān)幾千口人,層層把關(guān)下來,沒把金龍煩得出走,已是造化。怎麼會出現(xiàn)這樣的事呢?
誰也不知道。
就像大家都覺得吃飯怎麼可能噎死呢?可就是有人噎死了。一個道理。
皇帝身邊服侍衣衫的太監(jiān)全杖斃了。
據(jù)說有一個臨死前還一直唸唸有詞:“一百四十四,一百四十四……”
是啊,彼時的龍,生四爪。九條龍,每條龍四條腿,每條腿四個爪,可不是一百四十四個爪子?
可見,數(shù)學學不好,回古代都混不下去。
數(shù)不清龍爪的全死了。茍活下來的,天天緊張地盯著龍爪看,有些眼花了,就重影了,嚇得重數(shù)。
江南安家被捲進龍袍案,實在是非常冤枉。
雖然女兒叫錦繡,可人家真的不會繡龍袍。別說不會繡,便是摸一下,看一眼也輪不上。
安家只是在龍袍進京途中,讓護送的人馬歇了歇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