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繡相信宣儀公主的眼淚是真的。在離去的一瞬,只有公主帶來的婢女和遠望的連公公在側,若不是情之所至,她犯不上落淚自傷。
回到屋裡,七皇子已進了書房,安錦繡透過敞開的門,望見他在書房的榻上歪著身子看書。而正堂內,宣儀公主一掌拍掉的茶杯蓋子,孤獨地躺在桌上。
安錦繡暗暗嘆氣,就算她相信宣儀公主對七皇子是真心的關懷和痛惜,那又如何?
別以爲和七皇子好好溝通過一番,自己就有了什麼資本。
她對七皇子只是有某些猜測而已,完全談不上彼此交心,她不會愚蠢到去和七皇子談一談他們兄弟姐妹之前的感情。
安錦繡收拾了茶具,又給七皇子端了新茶,一時無事。正打算悄悄退下,趁著這難得的空閒找地方打個盹……
“公主跟你說什麼了?”冷不丁,七皇子開口了。
“公主問奴婢來了多久,又奇怪奴婢爲何能留下。”
七皇子眉間一動:“你怎麼說?”
“奴婢自是如實相告。說爺覺得奴婢能深夜退敵,便給留下了。”
七皇子似乎頗滿意這個回答,點頭道:“原也是實情,信不信由她。”
安錦繡想起宣儀公主那哀傷的神情,心中有些不忍,鼓起勇氣道:“爺,奴婢還想多句嘴,不知爺會不會怪罪。”
“想說就說,不想說,連這句也是多餘。”他倒是乾脆。
“奴婢覺得……公主很是關心你,走的時候還掉眼淚了。”安錦繡說著,微微擡起眼睛,留神七皇子的反應。
七皇子垂下眼睛,書頁被捏出了褶皺,似是手指上用著極大的力。
他在剋制著什麼。
“你懂什麼。”七皇子的語氣卻是輕描淡寫,與那用力的手指完全不相吻合,“那是什麼?”
安錦繡一愣,不知他所指何物,卻見他望向自己頭上,猛地明白過來,他是在指自己頭上的玉簪。
玉簪說大不大,卻也是細細長長一枝,安錦繡一時無處可安放,便順手插在了發間。玉簪的樣式極其普通,珍貴的是幾無瑕疵的白玉本身,原以爲插得夠深,幾乎已沒入髮髻,不會有人發現,卻沒想到看似漫不經心的七皇子,卻是心細如髮。
“方纔宣儀公主給奴婢的髮簪,日後萬一有甚急事,讓奴婢持這簪子出去找人。奴婢貪圖一時方便,順手插於發間,請爺恕罪。”
她大膽猜想,給支傳信的髮簪,問題不大,不過,公主的東西順便戴,這個可能不大好,所以該打預防針,還是要打,免得又遭殃。
果然,七皇子說:“雖說這兒清靜,保不齊就如今日這樣突然有人前來探望,敏感之物,還是收起來較好,免得多生是非。”
安錦繡乖乖稱是,轉身卻有些爲難。
自己來這兒兩天,連個囫圇覺都沒撈上,牀鋪這種事根本還沒來得及考慮。雖說隨身帶了幾件換洗的衣裳,也暫且放在一間無人的小屋裡,所以她得先搞定自己的小地盤,才能藏玉簪啊。
順便說一句,自從到了古代,當了祁國皇宮的小宮女,就再也不可能每天洗澡更衣了……所以安錦繡得先去找自己帶來的包裹,順便想想自己以後住哪兒。
靜思堂有的就是屋子,全都空置著。七皇子纔不會管這樣的小事,她去問了姜公公。姜公公說,之前來的宮女也有呆了好幾天的,曾經給收拾過一個屋子,便帶安錦繡去看了看。
反正她是挺滿意了,地方寬敞,採光又好,先前那宮女也挺會挑地方。當然前提也是這兒條件夠,換個人丁興旺的住所,能擠出個牀鋪來就不容易了,哪能讓自己挑屋子。
甚至屋角的舊木箱裡,還收著幾牀褥子和被子,這真讓人大喜過望。安錦繡開心地將牀鋪好,興奮地在牀上打了個滾兒。
多久沒有睡到這樣柔軟的牀鋪了啊!就是被褥放得太久,一展開,有一股經歷了潮溼的黴味兒。不過完全不礙事,明天若天氣晴朗,曬一曬太陽,立刻就是一牀乾乾淨淨噴噴香香的好被褥。
這靜思堂看來寶貝不少,很值得自己去挖掘!
又見屋角有個半人高的櫃子,對矮小的安錦繡來講,幾乎快到頭頂。好在櫃子上有數個抽屜,她好好地蒐羅一番,從抽屜中找到幾隻匣子。
安錦繡富家出身,怎會不知道東西的貴賤。那玉簪一到眼,便知成色極是上等,放這破舊的匣子裡當真是委屈了它,便找了柔軟的布包上,放進最小的一個匣子裡。
想塞進抽屜,又不放心,轉身發現櫃子與牆壁之間有一道寬寬的縫,便將匣子塞進縫隙裡。不大不小,居然正好,這才安心地擦了擦手。
如意算盤一般都是很容易打歪的。
安錦繡望著那牀鋪想象著晚上矇頭睡覺的幸福,真的也就是想象而已。
晚膳,七皇子照例只吃了一部分。
明明是一盅煨得十分到位的牛肉湯,七皇子卻說,那牛在宰殺之時沒有一刀斃命,發了狠勁,全身肌肉緊張而亡,鮮血沒有完全流盡,雖屠夫並不能察覺,卻影響了肉質的鮮美。
安錦繡除了眨巴眼睛聽著,已然沒什麼可說。
七皇子皺著眉頭,吃飯跟吃藥似的,沒一樣特別中意,安錦繡的思路卻溜到了另一層。
既然宣儀公主說七皇子曾經是寶慶帝最中意的皇子,他必定是有過人的能耐。別的不說,光這嘴刁成這樣,恐怕就比別的皇子要安全。
因爲他靈敏啊,鼻子靈,嘴巴靈,誰敢給他下毒啊。只怕方圓一公里之內,毒藥包剛拿出來,這位七皇子殿下的順風“狗鼻子”就已經聞到了。
好不容易伺候著吃完,又漱了口。安錦繡學乖了,既然這位爺喝茶要用玉山龍泉,那漱口也該講究,用的是安錦繡在燒水的壺蓋上收集的滴水,而且要不冷不熱,算準了時間,滴下來剛剛好。
七皇子對此很滿意,罕見地誇了她:“總算有點像安家的女兒了。之前那品位,真讓人懷疑你是哪家莊戶裡的小村妞。”
安錦繡懶得理他。她能將事情做得極漂亮,但就是不喜歡在嘴巴上奉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