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貴妃很是汗顏。
不過,雖然太后對她是專業打擊三十年,可只要一有事,這個姑母可還是嫡親的,一定是毫無理由地站在秦貴妃和端王這一邊。
所以汗顏完畢,秦貴妃依然很心安。
說話間,彭於氏已走到釘板前。她單薄的衣衫看得人越發瘮的慌,全場屏氣凝神,突然,她向上一撲!
“啊——”錦繡一陣肝顫,不由自主輕呼出聲。
立刻,她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幸好與此同事,秦貴妃也驚呼出聲,連同廣場上所有的老百姓,都驚呼出聲。錦繡那聲極細的輕呼,被掩蓋在其中。只有她身邊的福媽媽略帶責怪地看了她一眼。
是的,彭於氏驚天一撲!
就是用撲的。尖利的鐵釘瞬間刺穿了她的衣衫,刺進了她的肌膚。錦繡痛惜於她那一撲,你若是輕輕地滾上去,可否能減輕些飛撲的痛楚?
可是彭於氏沒有,她是舍了性命的。
錦繡閉上眼睛,卻又逃不過廣場上一陣又一陣的驚呼。她聽到了彭於氏的慘叫,那叫聲是叫給百姓聽的、叫給端王聽的、叫給大祁國聽的!
她捏緊了拳頭,卻強忍著痛意睜開眼,卻見彭於氏已滾到了釘板的中段,身上鮮血淋漓,她慘叫著,卻依然在釘板上頑強地翻滾,一下,又一下。鐵釘一遍又一遍地刺入她遍體鱗傷的身體。
反覆蹂躪。
錦繡好生佩服她,雖然自己亦是死裡逃生,可錦繡知道,那是落下的板子,自己只是承受。彭於氏卻不一樣,她的每一次翻滾,都需要巨大的勇氣和極其頑強的信念,將自己投向那生不如死的煉獄。
終於,她滾到了釘板的盡頭,在她的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血路。
人羣中爆發出熱烈地呼喊:“挺住!挺住!”
當她翻過最後一道,重重地落在青磚地上,地上被鮮血染紅。人羣竟自發地響起掌聲和歡呼。
不知是誰,開始有節奏地喊:“告御狀!告御狀!”
有圍觀的婦人,被彭於氏的慘狀激得落淚,也加入到助陣的人羣中。
“告御狀!告御狀!”有節奏地吶喊響徹整個大理寺廣場,傳到京城的大街小巷。
彭於氏在地上艱難地向前爬著,氣若游絲。她是一個悲壯的表演者,整個京城來作她的背景。
終於,侍衛們圍攏過來,又有大理寺的刑醫跑上來,迅速地檢查了一下彭於氏,點點頭道:“還活著。”
好廢話,人家還在爬呢,不活著能爬麼?
可老百姓需要這一句“專家的斷定”,再如何瞧不上專家,祁國的老百姓們還是崇拜專家,這是一種奇怪的心理。
侍衛們將彭於氏拖進大理寺,彭於氏癱軟的身體在地上拖出一條血痕。
大理寺的大殿上,劉蔭遠臉色鐵青,一直望著殿下的動靜,終於望到彭於氏滾完釘板被拖了進來。
“端王殿下,卑職要辦差去了。”他一躬手,想向端王告辭。
端王卻臉色更青,幾乎是咬牙切齒:“去吧,不耽誤你辦差了。仔細點,別辦錯了。”
劉蔭遠也不想弄得太僵,恭敬地道:“卑職理當恪敬職守,不負天恩。”
端王一聽,知道這恭敬的話語之下,劉蔭遠的意思卻還是明確的:我只辦案,所以我敬職;我只聽命於皇上,所以我效忠。
這兩點,完全沒問題,說到哪裡去都是好官的標準。可端王聽不進去,他怎能讓這些官一個一個都歷練得像是不近人情的工具?好官的標準,起碼還要再加一條,那就是:是不是聽我端王的。
層樓上的人散場了,角樓上的也差不多。
眼見彭於氏被拖進大理寺,太后望了很久,似是在出神。秦貴妃不敢打擾她,訥訥地在角落上站起,亦不敢憑欄。
“這下,不審也得審了。”太后幽幽地道。
秦貴妃看了一眼錦繡,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很不信任她的樣子。
錦繡要是知道自己從前被人家兒子惦記,差點被人幹掉的輝煌歷史,會更驚訝於今天竟然可以出席這樣的場合。
也難怪秦貴妃不想讓她在場,人家秦家“姑娘們”還怎麼說話?
“審便審吧,我不信這婦人能掰扯出什麼對朗兒不利的東西來。朗兒可是堂堂正正爲朝遷辦案,爲社稷之千秋萬代在得罪人,還有罪了不成?若往後都這樣,還有誰有去抓貪腐、抓瀆職?”
秦貴妃說得很氣壯山河,錦繡都差點聽哭了,太擲地有聲了,太鏗鏘有力了,太……
太后有話要說:“自古邪不勝正,你不用爲朗兒擔心。”
“爲孃的,怎能不擔心……”秦貴妃這句倒是實話。
“大理寺又不是隻有一個劉蔭遠……”太后欲言又止,卻看了一眼錦繡。
錦繡垂著頭,只當沒看到。既叫自己前來,又說這樣隱秘的話,這是真避諱?還是假誘惑?
太后那種“有外人在場,咱回頭再說”的意思,還是蠻明顯的。
可是錦繡心中卻冷然透徹。
太后的話有潛臺詞,大理寺,除了大理寺卿之外,掌實權的還有兩位少卿,少卿往往更加頂在辦案第一線。也有公斷之權。
無非是想說,少卿是她的人。
可爲何說了一半又不說……呵,那是想讓錦繡覺得,她根本不想說,她在保密。
望著秦貴妃那種瞭然的興奮神情,錦繡有些想笑。
太后在忽悠你呢。
不,太后更想要的,是忽悠我啊。
回了長壽宮,錦繡只像是沒有聽到任何東西似的,繼續過得自己的生活,偶爾往來的,也只有御醫院的慕蘭。
她甚至不去關心彭於氏的結果。但是,關於那個轟動的案件,總會以各種方式飄進她的耳朵。
她知道彭於氏牽出了一個更大的案子,彭知州之死,或許另有隱情。那如果,彭知州果然是如彭於氏所說,爲替人受過,那他替的人是誰?錯斬了他的人又是誰?
一切似有答案,卻又遲遲不能公佈。
德文郡主曾經派人送了一封信,無非是談談近況,訴說思念,又問錦繡何時能再入世子府一聚。
錦繡寫了一封回信,如最貼心的小夥伴那樣表達了關心,又訴說了自己在長壽宮的閒適和寂寞,最後卻說,天氣炎熱,太后在佛堂靜修時間漸長,自己不能去世子府了,等有機會,再去求太后。
然後,寫完後,錦繡將這回信呈給了太后。太后笑了,你們算是有主僕之誼,這信哀家不適合看。錦繡便讓福媽媽看,福媽媽二話不說,便接過來很是閱了一番。
錦繡暗暗冷笑:裝蒜啊。真要說不合適,連太后都不合適,你一介宮女就合適?分明還是急著看,只不過太后借了你一雙眼睛用用罷了。
福媽媽這樣的人,雖說眼下吃得開,到底也是宮女出身,即便升了太后宮中的總管,也還是小宮女的出身,無法改變。
倒是太后說:“難得德文與你處得來,下回若再來信讓你去,儘可讓世子來接,無妨。”
哪裡還是縱容,分明已是慫恿!
錦繡心想,現下不裝,更待何時?不免心中調皮,故意道:“福媽媽太過操勞,每每身兼數職,雖說能者多勞,到底也還是太后身邊缺人手。奴婢自是趕不上福媽媽一二,不過,字卻識得幾個,當年伺候七皇子,成日練字,多少學了點,倒是希望能替太后分憂,替福媽媽分擔。所以,便想多在太后身邊呆著。”
福媽媽一聽,心中就不大高興,你這個小丫頭,才長多大點,就想來搶我的飯碗了?
不過太后跟前,不便動怒,只客氣地笑道:“不敢,你在佛堂事也不少,不拘在哪裡,咱都是一心爲太后做事,一樣的。”
錦繡心想,福媽媽果然老狐貍,說話滴水不漏,當即只笑了笑,未再多言。不過,態度卻是表明了,她要伺候太后,所以世子府就沒時間去了。
太后也未多勸,卻在錦繡走後,對福媽媽道:“這丫頭甚精。她在避嫌。”
福媽媽一聽,太后還是將自己當作自己人的,這不,錦繡前腳一走,太后就趕不及地跟自己說起她了。
“再精也精不過太后。她的那點兒心思,太后都瞧著呢。”福媽媽道。
太后卻笑了:“你的心思我也瞧著呢。有些事兒急不來。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沒用。錦繡的確又識字、又聰明,宮女裡頭是難得的。不過,她再識字再聰明,又能有你福媽媽多年如一日的忠誠麼?”
一個眼神丟過來,算是給福媽媽吃了老大一顆定心丸。
福媽媽臉上泛起紅暈,顯然十分受用。
太后又道:“這個錦繡啊,也想忠誠。上回在角落上看彭於氏滾釘板,哀家故意露了點風聲,卻是假的。可她沒有去通風報信,大理寺也一點動靜都沒有。這回德文又寫信讓她去,很難說是不是恆兒又要回來。哀家得繼續盯緊著點兒。看這丫頭,是不是真的心悅誠服,還是隻是在伺機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