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蘭不敢貿然回答,居然也依樣畫葫蘆來了一句:“誰?”
對方一聽,也有點懵,怎麼竟是個少女的聲音?
彼此沉默怎刻,空氣似乎凝固。還是對方又先開口:“既然來了,給我倒杯水喝吧。”聲音很虛弱,像是病了蠻久。
“你等等。”慕蘭一時顧不上追問他是誰,醫者仁心頓起,藉著極微弱的光線,在黑暗中辨別著屋內的陳設。
依稀摸著桌上,動作卻不敢太大,伸手觸去,茶壺是涼的,掂了掂,水倒還是有些。又在一旁摸了一隻茶杯,湊到眼前,倒了一點水。那水纔剛倒出,便聞到一股異味兒。
“咦,這水多少天了?”慕蘭不由皺起眉頭。
“別管了,拜託姑娘快倒來。”牀榻上的人顯然口渴已極。
“這水斷斷不能喝了,您稍等,我去倒水。”說罷,慕蘭拎著茶壺就跑了出去。
惠民堂裡別的可能難找,水倒是有的,不然如何煎藥?慕蘭從一個罈子裡倒了一壺水,雖是冷的,卻也管不了那麼多了,總比變質的好。
又跑回小樓。這麼一折騰,眼神倒是好了很多,想來是適應了夜色。只見小樓裡陳設並不太差,甚至還有簡單的傢俱,比慕蘭自己在地上鋪點稻草過夜的情形,真是好了太多。
將之前茶杯中的水潑掉,又倒些水將茶杯將就地洗了一下,這才倒了一杯,端到牀榻之前。
“沒有熱水,但這水好歹可以食用,不髒。”慕蘭感覺自己說不出的殷勤。
“謝謝姑娘。”牀榻上的年輕男子雖鼻息沉重,禮貌卻不缺,讓人憑添好感。
慕蘭見他起身都很艱難,便將茶杯放在一邊,伸出手想去扶他起身。
“不要碰我!”年輕男子突然道。
慕蘭嚇得將手一縮,有些不安道:“我只是想扶你起身……”
“我自己來。”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解釋,“我患了時疫,姑娘你端了水過來便趕緊走,不要碰我,免得傳染了去。”
慕蘭更生好感,看來這個疑似童南溪心地還是很不錯的。
其實她見過童南溪,只是當時匆匆一瞥,未能看仔細,眼下又是漆黑一片,看不清牀榻上這位年輕男子的長相。
“不要緊,我也患著時疫呢,只是癥狀不太重,不怕傳染。”
男子這纔不拒絕,聽憑慕蘭將他扶起,又將骯髒不堪、看不清顏色的枕頭靠在他身後。
將水端到他跟前,湊得近了,這下總算看清了大概輪廓。一張端正清秀的臉龐,因爲幾日病痛的折磨,臉頰已然略有凹陷,神情也頗爲萎靡。
雖然顏值打了對摺,可慕蘭還是看清了,這不是童御史又是誰?
“童……大人?”慕蘭不敢讓他知道自己進來惠民堂的目的,假裝才認出他的模樣。
童南溪剛喝下一口水,正覺久旱甘霖,無比沁人心脾,聽到慕蘭喊出聲,不由一愣,望向這個端著茶水的姑娘。
黑暗中,童南溪望不真切,只覺得那個臉龐異常年輕,約莫十四五歲的模樣,圓潤飽滿的臉頰上,雙眼閃閃地亮著。
“您是……”
“在下何慕蘭,醫女營醫女,在葉丞相家中曾經見過童大人。”
童南溪有些愧色:“哦,抱歉,在下不記得了。”
“不用抱歉,我們醫女到哪兒都是低頭進、低頭出,童大人別說不記得,肯定壓根都沒瞧見我。”慕蘭端著水,見童南溪一飲而盡,知他是極渴。
童南溪終於喘了口氣:“好的醫女,不比御醫差,不要小瞧了自己。”
慕蘭心中一暖,竟生了些知己的感覺,卻又想,童大人或許也只是隨口一說罷了。
“這兒都是宮裡的病患,童大人您即便有時疫,也該回府上好好醫治啊。”慕蘭轉身放下茶杯,與童南溪聊著天。
縱然慕蘭知道童南溪的大致情況,可她卻不知曉童南溪自己又能瞭解多少。
童南溪也不瞭解慕蘭啊,總不會因爲你自稱是醫女,就對你和盤托出吧,人童大人好歹也是經手了好些事件的人啊,內心複雜著呢。
“我是在宮裡頭犯的疫癥,你是……知道的,宮裡……宮外,防得甚嚴,外頭有病的進不來,裡頭有病的……也出不去,我……便被送到此處……。”
童南溪氣力不繼,說得斷斷續續,好不辛苦。
慕蘭俯身:“童大人,您若不介意,慕蘭看看您的病情如何?”
童南溪心中想著,這醫女自己也生了疫癥,指望她醫治,只怕是不能的,不過,想來也看不壞就是了。若有人存心想取了自己的性命,把自己扔在這地獄入口便夠了,犯不上再派個醫女來橫生枝節。
再說,瞧這醫女的談吐,頗是斯文天真,倒不像有很多心機的樣子。童南溪辦了多起冤案,識人的本事還是長了不少。
當下坦然道:“我已是被御醫放棄了的,每日太監送些飯菜來,已算是照應,你便死馬當作活馬醫,隨意吧。”
慕蘭見他如此,知道他對自己也談不上信任,無非是聽憑天意。
“天色太黑,瞧不見顏色,我先給大人診個脈吧,若有冒犯大人不要介意。”
“是我麻煩慕蘭姑娘了。”
客氣話說完,童南溪心想:一個十四五歲的姑娘,診治之中有接觸,也是我冒犯了你纔對。
轉念又想:或許身爲醫女,她早已將此視作某種素養,在診治病患的時候拋卻男女之防。
嗯,定是這樣。又或者,也正是因爲這樣,醫女才被視作地位低賤的職業,畢竟,與男病患有肌膚接觸,在世人看來,實在算不得什麼光彩的事兒。
慕蘭卻不知道童南溪轉了這麼些念頭,也虧得童南溪這樣少年老成,便是心中轉著念頭,也沒有心跳加速什麼的,這便是修爲。
憑著當時在錦繡的衣袖上辨出的氣味,慕蘭心中已有幾分答案。
診脈結束,又細辨了這幾日童南溪喝的藥。藥碗還堆著,無人收拾。
慕蘭道:“童大人,請恕慕蘭直言,大人不是因爲時疫纔來的惠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