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似真似假
顧七月不由打了一個冷顫,首爾的二月份依舊十分寒冷,不久前才剛剛化了一場雪,空氣之中依舊流動著凜冽的風刀子。顧七月這才意識到,她剛剛擦干身子,就這樣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此時意識到冷之后,她才連忙把衣服穿了起來。
可是等衣服穿好之后,顧七月站在原地卻又發(fā)愣了起來。冷顫?如此細膩的觸感,在夢境之中居然可以感受得到?
顧七月想了想,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一下,“噢”顧七月的眼睛頓時就瞪大著驚呼出了聲,這種疼痛的感覺實在是太清晰了,就好像……好像是真實的一樣。難道說,這個夢境如此真實,就連疼痛都可以模擬了?
顧七月忽然就想起了“盜夢空間(Inception)”那部電影,一切都是如此真實,疼痛感也可以感受得到。不過,顧七月仔細想了許久,她也的確想不起自己這個夢境到底是從哪里開始的,好像她就莫名其妙出現(xiàn)在了練習室,所以……這應該還是夢境吧?
迷迷糊糊地,顧七月就朝著練習室方向重新走了過去,腦海之中卻是努力在思考著:難道是她睡迷糊了?
再次推開練習室的門,顧七月徑直走了進去。推門的聲響十分明顯,在沒有音樂的練習室里不斷回響著,原本站在落地鏡前面熱身的鄭秀妍和鄭秀晶兩個人一回頭就看到了身上冒著水蒸氣的顧七月,兩個人立刻就九十度鞠躬,“早上好,七月前輩。”
韓國是一個等級制國家,所有地方都可以按照年齡、按照資歷來排列。
在大學里,大二就是大一的前輩,研究生是大學生的前輩;在公司里,提前一年進公司的就是前輩,如果嚴格追究的話,提前一周進入公司的都可以算前輩;在軍隊里,除了軍銜之外,進入軍隊先后的順序也可以論資排輩。
年齡差距更是如此,一歲的差距就是一個鮮明的等級了,如果那些格外重視輩分的人或者是想要用輩分壓制對方的人,就連同一年出生也會追究月份的大小。而三歲差距更是猶如一道天塹,因為十六歲在讀初三,但是十三歲卻還在讀小學六年級,這就是根本差異,在韓國人眼中,這就可以算是一輩的差距了——也就是所謂的代溝。
輩分的劃分遍布任何一個領(lǐng)域,等輩分劃分完畢之后,前輩指使后輩去做事,這是無條件必須遵從的;后輩不允許向前輩頂撞,必須使用敬語,這也都是必須的;甚至于前輩擁有像長輩或者老師一樣,教育后輩的權(quán)力。
所以在大學里就會出現(xiàn)這樣的景象:大二學生教訓大一學生,大一的新生只能乖乖聽著,不能反駁;又或者是一樣是大二的同期學生,年齡大的訓斥年齡小的,這也是天經(jīng)地義。大學每年新生入學式的活動之中,前輩都會要求不會飲酒的后輩必須喝酒——大量甚至是過量,結(jié)果后輩酒精中毒導致身亡,這樣的事件也真實地發(fā)生過,而且不是一件兩件。
不過由于韓國父系氏族的概念十分鮮明,所以女性后輩與男性前輩的相處就會有些微妙,大部分男性前輩對女性后輩都會比較包容,如果女性后輩長得漂亮,又懂得利用自己的優(yōu)勢,不僅不會被男性前輩責罵,相反還可以獲得許多利好。
顧七月在讀書的時候,就曾經(jīng)看到過這樣的現(xiàn)象,女后輩向男前輩撒嬌,把期末報告交給了男前輩負責,男前輩滿口答應,兩個人有說有笑;但是一轉(zhuǎn)身,男前輩就把報告交給了男后輩幫忙,最終期末報告交上去之后,署上三個人的名字。而女后輩則對男前輩感恩戴德,卻根本不理會那個男后輩。
這種情況在韓國被稱之為“序列”,沒有人能夠避免,所有人也早都習慣了,并不覺得奇怪。雖然也有和善的前輩對序列并不在意,但這都是因人而異的,輩分的重視還是普遍現(xiàn)象。
顧七月是1999年進入公司的練習生,而后2002年順利以歌手出道,2004年又以演員出道;由于實力過硬,她還在公司兼任老師一職,負責編舞和發(fā)聲的訓練。所以,在公司內(nèi)部她就是資格最老的一批練習生前輩、歌手前輩、演員前輩,在公司內(nèi)部能夠和她排資論輩的人幾乎就不存在。
所以見到顧七月,鄭秀妍和鄭秀晶兩個人立刻就恭恭敬敬的九十度鞠躬,表示自己的尊敬。
如果顧七月不是剛才在浴室里聽見這兩姐妹的嘲諷和調(diào)侃,此時眼前這兩個人看起來就完全沒有破綻,彷佛是再友好不過的兩個后輩了。
換做平時的話,顧七月可能還會和兩個人聊上幾句,但剛剛聽到了兩個人的對話,顧七月就沒有什么心情了,更何況,這里是夢境,不是嗎?顧七月又何必想那么多呢,她只是隨意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鄭秀妍和鄭秀晶兩個人頓時就不安起來,顧七月在公司一直都很有威望,不僅是前輩,而且還是老師,得罪了她,她們可是要吃不完兜著走。顧七月在當老師的時候一向十分嚴格,當然她也是嚴于律己,給練習生做出了榜樣的姿態(tài),所以練習生們也沒有什么好抱怨的;但是平時顧七月一直都是熱情和善的,十分好相處,現(xiàn)在看顧七月如此隨意地回應她們兩個人的問候,這頓時讓兩個人感覺不妙。
難道是顧七月剛才聽到了她們在衛(wèi)生間里的對話?
鄭秀妍微微皺起眉頭看向了妹妹,眼睛瞪圓了憤憤地看了過去,好像在說“都是你的錯”;鄭秀晶也是一點也不怕,偷偷給了姐姐屁股一下,然后嘟囔地埋怨著,彷佛在說,“反正她都要走了,而且我又沒有說錯什么”。
鄭秀妍、鄭秀晶兩姐妹本來就自視甚高,她們出生于美國,對于韓國的序列本來就不喜歡,而且兩個人更多是受到西方的教育,所以都沒有掩飾自己個性之中的高傲,在重視序列的練習生中間惹了不少禍,但往往又都因為男前輩的包容逃過一劫,這也就使得兩姐妹對于序列更加不在意了。
顧七月是來自于中國,她在十二歲的時候,因為父親工作的關(guān)系才轉(zhuǎn)學過來首爾的,對于韓國的序列也一直都不太適應,畢竟這是文化差異,所以她雖然是大前輩,也都很少去壓迫后輩。
兩姐妹的小動作根本逃不過顧七月的視線,她卻只是扯了扯嘴角,沒有打算和她們計較,這只是一個夢境,她懷念的是這間練習室,在這間練習室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都是回憶,包括練習生之間的競爭、女生之間的勾心斗角,都是。
站在這個空間里,那紛雜的記憶就如同潮水一般瞬間將她淹沒。
她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通宵練舞導致不小心崴到了腳踝,她也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發(fā)著高燒練習到昏倒,她還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待到夜深人靜時因為覺得前途茫茫而痛苦不已,她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經(jīng)歷了得知可以順利出道的喜悅,她也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因為實力出眾而受到了老師的表演,她還曾經(jīng)在這個練習室里接受了表白……
這一塊不到四十平米的空間里,凝聚了她從十九歲到二十五歲最美好的青春時光,淚水、笑容、疼痛、悲傷、喜悅、激動……
想到這里,顧七月就不由扯出了一抹笑容,背對著兩姐妹說到,“沒關(guān)系,你們說的都是事實,我不介意的。”
她的確是在2009年的情人節(jié)離開了公司,二十五歲的女子還想要出道,這在S.M娛樂公司幾乎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更何況,她以前已經(jīng)獲得了那么多次機會,始終都沒有取得成功,也是到死心的時候了。所以,離開公司之后,她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顧七月這大方而隨和的話語讓鄭秀妍頓時就緊張起來,鄭秀晶倒是滿不在乎地翻了一個白眼。鄭秀妍的緊張不是來自于對前輩的非議,更多是來自背后說別人八卦被當事人聽到的尷尬。但鄭秀妍也只是緊張了一會,看到顧七月始終沒有追究的打算,她也就很快地釋然了。
少女時代在2009年一月份以一曲“Gee”紅遍全韓國,正式登頂成為能夠和Wonder.Girls相抗衡的頂級女子團體,此時正是“Gee”大殺四方、實現(xiàn)連冠的時候,所以鄭秀妍對于即將離開公司的顧七月也就少了一些顧忌。
顧七月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轉(zhuǎn)身就準備離開,走到門口時,身后就傳來了兩姐妹恭敬的聲音“請慢走,前輩”,顧七月的腳步不由停了下來,想了想,回頭看向了練習室另一端的那扇窗戶。
金色的陽光從窗戶透明的玻璃灑落下來,映著外面那一片灰藍灰藍的天空,那一縷陽光伴隨著她在這里度過了多少個歲月,讓顧七月嘴角不由就掛起了一抹笑容。難怪她最近會一直夢到這個練習室,也許她甚至放不下吧,心中總是帶著那么一點念想,埋藏在內(nèi)心的最深處。
可是,這一切真的是太過真實了,一點都不像是夢境,就好像真實發(fā)生了一般,這讓顧七月有些恍惚,她忽然想了起來,轉(zhuǎn)頭看向了鄭秀妍,“西卡,今天是幾號?”
鄭秀妍原本還因為顧七月的停下腳步而有些惴惴不安,鄭秀晶也有些不自在,但卻沒有預料到顧七月沒有追究剛才衛(wèi)生間里的閑話,反而是問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鄭秀妍愣了愣,“呃,二月十四號,七月前輩今天有什么特別安排嗎?”
“不是。”顧七月扯了扯嘴角,“是2009年嗎?”
鄭秀妍看著顧七月臉上的認真,話語卻是卡在了喉嚨里,愣了好一會才擠了出來,“七月前輩真是會開玩笑,呵呵,這周一才過完元宵節(jié),不是嗎?難道前輩還以為現(xiàn)在是2008年?”
今天果然是2009年的二月十四日。顧七月嘴角的笑容多了一抹無奈和苦澀,搖了搖頭,“我走了,你們好好練習。”說完之后,也沒有去看再次九十度鞠躬的兩姐妹,打開練習室的門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