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點，周葉才起床。起床后，周葉突然覺得非常不習慣：平時上學的時候，他早上六點半不到就起來了，現(xiàn)在卻是睡到了八點。以前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

穿好衣服，周葉呆坐在書桌前，不知道應該干什么了。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猛地一亮，從書堆里找到一本英語書，背起了單詞。人不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就不可以停止學習，況且英語是一種非常重要的語言，若是精通，就斷然沒有餓死的可能了。

中午吃完飯后，周葉用心地打扮了一番，使自己看起來盡可能地精神、干凈一點。一個小時后，周葉來到了街上，左思右想了一會，他覺得自己不應該空手去拜見程泰。

進了一家煙酒門市，周葉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沒有足夠的現(xiàn)金，于是只好去銀行取了1000元現(xiàn)金。他的卡上果然有了10000元，當看提款機屏幕上顯示的余額時，他還是不由得深吸一口氣——他這輩子還沒有同時擁有過這么多錢。

買了一條煙和兩瓶酒，花了360元，東西被裝進了一個紅袋子里。周葉提著紅袋子，本想打的去程泰的家，但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坐公交車。

耗費將近一個小時，周葉來到了一個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小區(qū)。認準一棟面朝南面的小樓，周葉走進了樓門。上到三樓，找對門牌號后，周葉按了按門鈴，便靜靜地等待。

片刻后，門被打開，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探出頭來，看了看周葉，問：“小伙子，你找誰？”

周葉強迫自己滿面笑容地說：“阿姨，我找程叔叔。”事實上，周揚剛剛死了沒幾天，周葉怎能笑得出來。

女人同樣滿面笑容地驚嘆道：“哎呦！是不是周葉啊？瞧，這小伙子生得多么俊俏啊！”說完，女人才打開了門。

周葉繼續(xù)保持著微笑，走進了程泰家里。程泰的家寬敞、明亮，裝修得華麗精美，使周葉有點自卑。但隨即，他就驅(qū)除了自己的情緒，掉頭問后面的女人：“程叔叔呢？”

“你程叔叔知道你今天來，所以一直在書房里等你，跟我來。”說著，女人就要在前帶路。

“阿姨，這個放在哪？”周葉把紅袋子提了起來，示意道。

女人其實早就看到了，此時聽周葉這么說，臉上的笑容更盛了，連忙道：“你看這孩子，這么客氣干什么！你程叔叔又不是外人，來你程叔叔家，以后就得像自己家一樣，知道嗎？東西就放在沙發(fā)上吧！”

周葉應了一聲“知道了”，就把東西放在沙發(fā)上，女人接著把周葉領進了一間書房里。書房里的陳設很簡單，只有一個書架、一張寫字臺、一個椅子和一張床。此時，程泰正坐在椅子上，看到周葉被領進來后，連忙站了起來。

“周葉，進來吧，你能出去了。”后一句話，是程泰對女人說的。

女人一臉不情愿地退了出去，用力地把門帶上，發(fā)出一道沉悶的聲音。程泰笑了笑，說：“你阿姨就是這樣，不要見怪！呵呵，來，坐到床上，咱們叔侄今天好好談談。”說著，程泰把周葉拉得坐在床上，自己則坐在了椅子上，正對著床。

“阿姨這樣挺好的，一看就是性情中人，真誠率直。”周葉依舊滿臉笑容，但是神情中總有一種隱藏不了的黯淡。

“叔叔對不起你，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幫助的，盡管告訴我，我竭盡全力幫助你。”程泰真誠地說，眼里閃過一絲愧疚之色。

“我想知道我爸那天為什么要和你們?nèi)ズ染啤！敝苋~看著程泰，堅定地說。

程泰沉默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周葉，嘆氣道：“我給你哥哥找到工作以后，你爸爸說什么也要感謝我，但我一直沒時間。那天晚上，我正好在喝酒，于是你爸的朋友就給你爸打了一個電話，你爸就立刻趕來了……我沒想到你爸的心臟會有問題，你爸那天又高興，說什么也要多喝幾杯。唉！”

周葉心里一震：“我爸的心臟有問題，怎么我也不知道？難道是他故意不告訴我和哥哥？”想明白原因后后，周葉低聲說：“程叔叔，這事不怪你們！這是命，命中注定我爸那天會出事。”

程泰聞言，又嘆了一口氣，神情之中更顯落寞。一會之后，周葉忽然站了起來，走近程泰的書架，看著一排排的書，由衷贊嘆道：“程叔叔，你的書真多啊！你看這一排排的，可惜我一本也看不懂，例如這本《論施工完成后的質(zhì)量檢測與索賠》，還有那本《土木工程分類》，我完全看不懂，聽名字就暈乎乎的了！”周葉搖了搖頭，唏噓不已，心里卻想：“原來我哥哥的工作也是他找的，看來他也是一個有本事的人！”。

程泰也笑了起來：“其實這些一點也不深奧，如果你大學選的專業(yè)是土木工程，那你上完兩個月的課后就能看懂了！”

“還有小說，路遙先生的《平凡的世界》！程叔叔，你的興趣真廣泛。”

“我不過是裝裝而已，其實這本書我只看了十幾頁，就再沒看過。哈哈！”

周葉又回到床沿坐下，看著程泰，道：“叔叔，其實我今天來，還真的有一件事需要您幫忙。”

“什么事，盡管說。”程泰一副認真的樣子，側(cè)著頭，似要努力傾聽。

“今年過完年不久，我就打算去北京，希望您能給我找一個工作，”頓了頓，周葉又補充道，“最好是大學里的。”

“什么，你要去北京？”程泰震驚地問。

“嗯。”周葉認真地點了點頭，然后從懷里掏出一個折疊得很整齊的紙塊。

“叔叔你看！”周葉把紙塊打開，恢復了原來的形狀后，一言不發(fā)。紙上畫的，是一副仙境——群山各自巍然而立，卻又遙遙呼應，云霧彌漫山間。在一陡峭懸崖邊，長著一棵形狀怪異的千年松，懸崖下，云霧繚繞，不知其深。松樹上的天空，一只仙鶴悠然飛過，展翅間，驅(qū)走了炎日的酷熱。這幅仙境圖，仿佛要把觀圖之人的靈魂都吸進去，并且不愿再出來。畫的右下角，是周葉用紅筆寫的名字和作畫日期，毫不突兀。

程泰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這畫……是你……”

“是的。”周葉點了點頭，道：“程叔叔，你看我有這個本事，不是最適合去大學里嗎？讓我給別人端飯洗盤子，這本事不是白白浪費了嗎？”

程泰深吸一口氣，回過神來，握住周葉的手，道：“叔叔的本事不大，無法給你在北京找工作，但是叔叔的弟弟可以。叔叔的弟弟，本事比叔叔大一百倍，若真是求他，再加上你的本事，這事倒是不難。只是……”

“只是什么？”周葉神色不變地問。

程泰嘆了一口氣，道：“叔叔和叔叔的弟弟有點矛盾，叔叔不想求他。況且，西安也不比北京小多少，也不比北京落后什么。在西安，我肯定能幫你找到你想要的工作，你為什么要去北京呢？況且你到了北京，人生地不熟的。”

“人往高處走，我想去北京闖一闖。在我眼里，北京與西安的差別不在繁華，而是在意義上。我想去北京，中國最繁華的城市之一，也是最具特殊意義的城市。”

“嗯，好吧，憑你畫畫的本事，去了北京，也不至于端盤子洗碗。這樣吧，我待會用照相機把你的這幅畫拍下，然后發(fā)給我弟弟，今天晚上我再打電話給他，告訴他詳細情況。他把事情辦妥之后，我再打電話通知你。”

“謝謝程叔叔，這次真是麻煩您了！”周葉真誠地說。他第一次找程泰辦事，就是難度如此大的事，換做是別人，肯定不幫他。

“應該的。也是你有本事，如果你什么都不會，我想幫都幫不了你。”說完后，程泰沉默片刻，又說：“周葉，叔叔也要求你一件事。”說完，尷尬地看著周葉。

周葉連忙說：“叔叔有什么事盡管說，我要是能辦到就一定去辦。”

“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叔叔看見你這幅畫畫得實在是太好了，所以能不能……”

周葉不是愚笨之人，自然聽出了程泰話里的意思，但是他卻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地說：“叔叔原來是喜歡這幅畫呀！喜歡的話，只管拿去好了，還和我客氣什么。這一幅畫，我一個小時就能畫好，實在不是什么珍貴之物。只是……”

“只是什么？”程泰聽見周葉前面的話，還很高興，可是周葉又來了一句“只是”，頓時又讓他有點小小的不高興。“我都幫了你這么大的忙，現(xiàn)在和你要一副畫，你還支支吾吾的！”程泰心里想。要不是他對周葉一家人感到愧疚，才不會理會周葉呢！

周葉看到程泰的表情，笑容更盛了，道：“只是這畫太小，而且被我折出了痕跡，實在不值得程叔叔您收藏。要不，我完了給您畫一張大的，鋪開之后您的寫字臺都放不下！而且，內(nèi)容和這張一樣，或者，隨您的意。什么《海上明月圖》、《月下飲酒圖》、《林間嬉戲圖》、《高山仰止圖》、《黃山云海圖》、《桃花古寺圖》、《君臨天下圖》、《猛虎震山圖》、《狼王嘯月圖》、《水中蓮舉圖》、《寒梅映雪圖》、《小草頑石圖》、《小橋流水圖》、《枯藤老樹圖》、《雄鷹展翅圖》……只要您喜歡哪一幅，回家之后我就給您畫好，怎么樣？”周葉每說一種圖，就伸出一個手指以記錄，等他說完時，雙手的手指已重復使用了三四次。

程泰聽得目瞪口呆，臉上露出濃郁的激動之色，急切地說：“你等等！”說著，就轉(zhuǎn)身在寫字臺的抽屜里找出一張白紙和一支筆，然后眼巴巴地看著周葉，說：“你剛才說了些什么圖，《高山流水圖》？得了，你現(xiàn)在再把你剛才說的圖一一告訴我，我記在紙上。今天晚上我一定好好挑選一番，再讓你為我畫。”

周葉無奈，只好再給程泰重復了一遍。周葉對自己也頗為無奈，只要說到與畫畫有關系的東西時，他就管不住自己的嘴。

“第一個，《海上明月圖》。”

“再呢？”程泰認真地記在紙上，又問。

“第二個，《月下飲酒圖》。”

半個小時后，程泰才把周葉所說的畫全部記在了紙上。實際上，是周葉故意說完了，因為根據(jù)每一幅畫畫上不同的景物，就能給每一幅畫起不同的名字，若全說了，也不知要說到何年何月。

說的過程中，程泰有時候聽不懂周葉在說什么，周葉只好親自執(zhí)筆寫在紙上。

看著被寫得密密麻麻的紙，程泰喜不自勝，仔細挑選起來，但似乎又難以取舍；周葉覺得無聊，只好拿起書架上的《平凡的世界》翻閱起來。

突然，周葉眼角的余光掃到了自己來時所帶的畫，于是就上前，把畫撕成碎片，再揉做一團，扔進垃圾桶里。

程泰看到這一幕，想要伸手阻止，但已經(jīng)遲了，于是可惜地說：“多么好的畫啊，雖然有了折痕，但畫得確實好！唉，可惜被你小子撕了，否則我收藏起來多好。”

周葉一怔，才說：“叔叔，剛才那幅畫是失敗的作品，所以我就想把它銷毀，免得看見心煩。”

程泰疑惑地說：“我看見畫得挺好的，怎么就成了失敗的作品？”

“這幅畫，我沒有用心畫，只是為了拿來向你展示我的水平罷了！因為沒有用心畫，所以這幅畫無論是在處理方面，還是在色彩的搭配方面，都有所欠缺的。我把它畫出來，它雖然看起來是畫，但是在我心里它就不是畫，所以我要把它銷毀，心里才不會有疙瘩。”

程泰依舊疑惑地問：“那你為什么要撕毀它？把它留下來，若干年后，你再看它時，不是就如同看自己的成長歷程嗎？”

周葉耐心地解釋道：“因為它不是我用心畫的，就不能代表我在這一時期的巔峰水平，如果留下來，不是在迷惑以后的我嗎？”

程泰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但隨即又問：“那你給我畫好大的畫時，我該怎么保存？難道就是貼在墻上？應該不是吧，如果這樣，連一年都不用，你的畫應該就報廢了，呵呵！”

周葉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最好的方法，莫過于密封。”

“密封？怎么個密封法？”程泰問。

“買兩塊稍微比畫大的、材質(zhì)較好的玻璃，把畫夾在里面，再請專業(yè)人員把里面的空氣與水分抽得一絲不剩，再用木框?qū)⒅庾　．斎唬灰欢ㄓ媚究颍闷渌囊部梢浴２贿^我想，我的畫還不至于叔叔您這樣保存。”說到最后一句，周葉有點不好意思。

“不過，我聽別人說密封之前還要在畫上涂一層物質(zhì)，至于是什么物質(zhì)，我就不知道了。畢竟我只管畫畫，不管保存，也從來沒有了解過這種東西。”周葉又補充說，“但是……”

“但是什么？”

“如果你把我的畫用兩層玻璃隔絕起來，那么客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云霧’里的畫……”

程泰“呵呵”地笑了起來：“無關緊要，無關緊要么！這幅畫是我看，感受其中的意境，又不是讓他們看的！”

“這樣倒是我多慮了！”

“小葉，你剛才說的那些畫在類別上是什么畫呀？”程泰喜不自禁地看著手里的紙，問道。

“應該算是水粉畫。按照畫中蘊含的意境來說，它是國畫的意境；但是我所畫之畫用的顏料又是水粉畫用的顏料，從這點上看，它又是水粉畫。”

“呵呵，什么畫都無所謂，我就是看見你畫得好看，我就是喜歡！”程泰笑著說。

周葉微微一笑，并沒有接話。正在這時，門外傳來聲音：“吃飯了，老程，還有小葉！”

程泰站了起來，手中的紙卻沒有放下，招呼周葉道：“小葉，走，去吃飯！”

周葉站了起來，跟著程泰走出書房，吃了飯。吃飯的時候，程泰一直看著紙，嘴里咕噥著：“這個好，嗯，就這個了……還是那個好一點。”

吃完飯后，周葉就離開了，臨走的時候，程泰非要塞給他5000元，周葉怎么拒絕都不行。最終，周葉收下了。程泰的理由是：他對不住周葉，這點錢暫時當做他對周葉小小的補償。

周葉離開后，女人等著程泰，吼道：“程泰，你怎么把5000元說給他就給他了，這可是5000元啊！”

程泰尷尬地笑了笑，說：“這是應該的，再說……”

程泰還沒有說完，女人就打斷了他的話，吼道：“應該什么，你說你……”

“閉嘴！”程泰喝道，女人頓時嚇得不敢說話了。“女人，果然都是一群沒見識的長舌婦，知道嗎？你笨就算了，還罵我，你有理由嗎？才5000，你就受不了？我告訴你，你是占了大便宜了！”

女人的臉色變得冷漠起來，但卻沒有爭辯。

程泰清了清嗓子，道：“一、他爸爸是和我喝酒，才一不小心死掉的。即使這樣，他們一家都沒有和咱們要錢，我對他們家能沒有愧疚之心嗎？二、這個小伙子，將來一定不是池中之物，你現(xiàn)在對他冷若冰霜，就是自找麻煩！懂嗎？”

“他將來不是池中之物，還能化龍嗎？呵呵……”女人笑著。

“夠了，別笑了！你不但膚淺，而且還自以為笑起來很好看嗎？別忘了你的年齡！”程泰聽到女人的笑聲后，又毫不留情地打斷。

女人頓時發(fā)飆，指著程泰的鼻子尖叫道：“你也比老娘強不到哪！你還以為你是二十幾呢？”

程泰氣極，坐在茶幾前的沙發(fā)，一言不發(fā)。一會之后，他才緩緩地說：“周葉，以后必定不是普通人，除非老天都嫉妒他！”

女人也不再與程泰爭吵，坐在沙發(fā)上，問：“為什么？”

“一、他懂得利用人際關系。那天，我對他說，有什么困難可以找我，我會幫助他。今天，他就來了。這本算不得什么，但是他一來，就要求我辦一件很難完成的事。換做是一般的庸人，恐怕只會求我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從而使我輕易完成。而且那天晚上，我發(fā)現(xiàn)這個小子仔細地觀察了我們四個人，最終確定了我是我們四個人當中最有能力的一個，于是才來求我。”

女人一笑，說：“說得挺玄乎的，再呢，沒了？”

“二、他善于營造人際關系。他來的時候，對你有沒有禮貌？”

女人點了點頭，忽然記起了什么，急忙說：“是的，他來的時候還帶了禮品，后來我翻開一看，是不怎么貴的煙和酒。真小氣！”

程泰沉思了一會兒，說：“在書房里，他還答應送我我一幅畫，來的時候，他又拿來了禮品——這種人，應該可以在這種現(xiàn)實的世界里生存得很好。還有你，能不能不要動不動就‘這個貴，那個便宜’的，勢力！我告訴你，將來他肯定比咱們有錢！”

“那是你沒本事。”女人咕噥了一句。

程泰沒有聽見，于是就接著說：“三、他的畫畫技藝，我就從來沒見過那么好的。憑此本事，他就能活得比我們好。”

女人不屑地說：“切，你見過的會畫畫的人，就他一個。你還好意思，評論他的畫畫技藝嗎？”

程泰爭論道：“就在電視上，我都沒有見過畫得和他那么好的！對了，你看周葉這個小伙子長得好看嗎？”

女人不明其意，問：“憑良心說，是挺好的，怎么了？”

“咱們的女兒，也很漂亮，今年也十七了吧！說不定，周葉以后就是咱們的好女婿！”

“滾！我的好女兒，怎么能嫁給一個普通人！再說，她今年才上高二，還早著呢！”女人瞪了程泰一眼。

晚上七點多，他撥通了他弟弟程濤的電話。

“喂，程濤啊，我是你哥。”

“有什么事嗎？”電話里傳來冷冷的聲音，使得程泰面露苦笑。

“是這樣的，我認識一個小伙子，過完年后十九，畫畫技術精湛絕倫，堪稱罕見。他想在北京找一個工作，在大學里的，現(xiàn)在讓你聯(lián)系一下。待會，我用照相機把他的畫拍下，糟了……”程泰忽然想起周葉把畫撕爛的那一幕，覺得世事弄人。

“怎么了？”電話里的語氣不急不緩。

“過幾天，我再把他畫的畫拍成照片，給你發(fā)過來。”

“你還會求我啊，真是罕見。哈哈！”電話里的聲音充滿嘲笑之意。

“無論你怎么笑話我，這件事必須辦好。記著，一定要辦好，不能敷衍。好了，如果沒什么事，我就掛了。”

“哦，掛吧，掛吧，我有什么事你也幫不上啊！”電話里的聲音充滿戲謔之意。

程泰掛了電話，又去書房里拿出寫得密密麻麻的白紙，挑選了起來。

周葉回到家后，便躺在床上，閉著雙眼，思緒萬千。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看到是程泰的電話，周葉接起。

“喂，程叔，有什么事嗎？”

“小葉啊，我選了《桃花古寺圖》，你這兩天快快畫好。我剛才給我弟打電話，說待會給他拍你畫好的畫，再發(fā)過去，這才想起，畫不是早被你撕了嗎？所以，你快快把《桃花古寺圖》畫好，拿過來后我把它拍下，再給我弟發(fā)給。”

經(jīng)程泰一提，周葉才想起了自己撕畫的那一幕，頓時后悔不已：“好的，我知道了。程叔，您后天在家嗎？要是在的話我后天早上就給您送過來。”

“在、在、在。對了，你那畫的長寬是多少，我好明天弄兩塊玻璃。”

周葉想了想，道：“長1米，寬0.6米。”

“好了好了，小葉，我掛了啊！”

“嗯，程叔，再見。”掛了電話后，周葉躺在床上，但是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周葉去了街上，買了些畫水粉畫的顏料，就匆匆回家了。之后的時間里，除了吃飯，他一直坐在桌子前，用心畫畫。畫那么大的畫，不是一件容易完成的工作。直到晚上7點，周葉抹了抹頭上的汗，看著桌上鋪著的《桃花古寺圖》，才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他終于完成了。

此畫，盛開的桃花占了畫的大半面積；巍巍然然而又悠久的古寺，只是露出了左半部分，而右半部分，隱隱在桃花的縫隙里，可以窺得一點。左半部分的古寺前，連接著的是一條濕潤的泥土小徑，其上還長著點點青草。小徑的兩旁，就是桃花盛開的桃樹，粉紅色的桃花的生源，就是棕色的、粗糙的樹干，顯露出絲絲歲月的痕跡。整幅畫，彌漫著世外桃源的祥和，與遠離人世的清涼。

因為畫上畫的大部分是桃花，顏色粉紅，所以周葉拿出一支黑色碳素筆，在畫的右下角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與作畫日期。做完這一切之后，周葉等了十幾分鐘，為的是把畫晾干。之后，他小心翼翼地把畫卷了起來，放在桌子上，就立刻躺在床上，進入了夢鄉(xiāng)。

翌日一醒來，周葉就帶上畫，去了程泰的家里。程泰見到畫后，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這……真的是你畫的？”

“嗯，是我畫的。”周葉的心里也有些得意。當初又有誰知道，他幾年前一時興起和安柯學畫，又能有現(xiàn)在的技藝呢？

之后，程泰用照相機給畫拍了一張照片，才把畫用玻璃夾在中間，并用框固定好，掛在了他的臥室里。

“你現(xiàn)在就像個畫家一樣，你看畫的右下角，還有你的名字和作畫日期呢！不過，這樣是不是有點不太正規(guī)？我聽說每個畫家和書法家都有自己的印章，每作一幅作品就用自己的章蓋上，這東西，你什么時候弄一個？”程泰笑瞇瞇地看著墻上的《桃花古寺圖》，問道。

“要那東西其實沒有什么用，因為它又不是獨一無二的。別人想要用你的名字做一個章，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再說，那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又何嘗不能打破呢？男人應該做的，就是不拘泥于形式！”

“好一個不拘泥于形式，我喜歡這話！你說的話，我怎么聽著句句在理啊！”程泰夸獎道。

“心有所悟而已。”

時間一如既往地流逝，很快，學生們就放了假，又很快，就到了臘月二十六。

這一天，周葉出來置辦過年所需的飲品，但是跑了幾家超市，都沒有碰見他愛喝的飲料。漸漸地，他來到了岔路口，在這里，有一家比較大的超市。不過他平時不喜歡來這里，因為某些往事，已不堪回首。

進了超市，周葉就像老板娘形容道：“你們有沒有一種飲料，但是我忘了叫什么名字，就那種……”

正在這時，一道清脆的聲音響起：“老板娘，你們這里有沒有果粒橙？”

“有啊！我們這么大的超市，怎么會沒有呢？”說著，老板娘從柜臺里走了出來，道：“你跟我來！”這話是對清脆的聲音的主人說的。

“果粒橙，怎么那么熟悉的名字，難道我要的就是果粒橙嗎？”想到這里，周葉就跟在了老板娘與清脆的聲音的主人后面。

清脆的聲音的主人，留給周葉的只是一個背影。那背影，亭亭玉立，如蓮不沾濁塵，而且看那女孩，年齡也應該不大。“怎么會這么熟悉，她是誰？”隱隱約約間，周葉覺得這個背影他見過，而且不止一次，只是時間相隔太久。

女老板帶著周葉二人，左拐右拐了幾次，才帶著他們來到了一處貨架旁。女老板抱出一個箱子，并且打開，拿出一瓶飲料，道：“這不是嗎？”

“對了，我要的也是這種！”周葉欣喜地說。

老板娘正欲說話，那背影，轉(zhuǎn)身了。那清傲的容顏，如同蓮花一般不入俗塵，眉目前，還有著一絲當年幼稚的痕跡。

“哦，原來是你，怪不得那么熟悉呢，可是我就是想不起名字，真是抱歉！如果我猜的不錯，你應該是我的初中同學吧！對了，你叫什么名字呢？”她的聲音，如同她的氣質(zhì)一般，同樣清傲。

“你不記得我的名字，可我記得你的名字啊！你叫沈玉，不是嗎？”周葉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笑著說。此刻的他，如同見了一個普通的同學一般，是那么熱情。但是他此刻的心，直欲碎裂：“她，已經(jīng)記不得我的名字了嗎？她，理所應當?shù)赜洸坏梦业拿帧Ｒ矊Γ娜蓊伿悄敲雌粒轮悄敲慈A美，氣質(zhì)是那么孤絕清傲，而我，只是一個小人物罷了！我，一無所有，豈能配得上她？”

沈玉這時說話了：“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真是太謝謝了！相比之下，我又對你有深深的歉意而不知道怎么表達——我竟然忘了你的名字，真是該死！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忘了沒什么，人之常情嘛！畢竟時間太過久遠，再說忘了也沒什么！呵呵，我叫周葉。”周葉微笑，聲音略微沙啞。

“哦，周葉，我記住這個名字了！”沈玉雖然如此說，但看其表情，是想離去了。

“沈玉，你有什么要緊的事就忙吧，不用陪我聊天了。老板娘，我要一箱果粒橙。”最后一句，是對老板娘說的。

“哎，好嘞！”老板娘應了一聲，就又抱出一箱果粒橙。沈玉朝周葉微微一笑，便轉(zhuǎn)頭對老板娘說：“我也要一箱，但等會來取！”說完，就踏著碎步離去了，經(jīng)過轉(zhuǎn)角處時，猛然從周葉的視線里消失。沈玉的一笑，本可銷魂，但周葉的內(nèi)心里只有苦澀。

時光的流逝，

可改變了你內(nèi)心？

曾經(jīng)的你，

是否還站在我面前？

我知曉，

你早已把我遺忘；

但我的心里，

一直有著當初的你。

“剛才的那個女孩子可真漂亮！你們是同學，老實說，你當初有沒有追她？”老板娘的聲音，把周葉從回憶中喚醒。

“啊！你說什么？”周葉疑惑地看著老板娘，不明所以。

“沒什么，拿著，這是你的果粒橙！”老板娘沒好氣地說。

付過錢后，周葉抱著一箱果粒橙，走著。漸漸地，他的雙臂麻木了，但他卻絲毫不停歇。他的雙眼，一直盯著前方，卻沒有焦距。倏地，兩行清淚從眼角流出；他的心緒，已經(jīng)回到了三年前。

他抱著沉重的箱子，一直回到家里；他放下箱子，也放下了沉重的負擔。

他的淚，早已被寒冬所融化，只留兩條淡淡的痕跡在臉上。“今生，我一定要名揚四海！”

往事不堪回首，

已如煙，

藏在心間。

煙隨風走，

玉如煙，

風停，

煙凝，

葉落心間。

臘月二十七，周葉心里驀然一動，就給自己的班主任發(fā)了條短信：“新年即將來臨，祝張老師新年快樂。”

一會之后，張老師就回信了：

“周葉，同樂。這幾天過得怎么樣？將來有什么打算？”

“這幾天挺好的，明年準備去北京。對了，張老師，我雖然不念書了，但您能不能想辦法把高中畢業(yè)證給我弄到手？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有可能我到了北京后還要上大學。”周葉回信。

“沒問題。其實你學業(yè)水平測試通過以后，理論上就能拿到高中畢業(yè)證了。對了，你去北京干什么？一個人嗎？不害怕嗎？”

“我去北京，是想闖一闖。有點害怕，但是沒有辦法。是的，就我一個人。”

“哦，原來如此，祝你好運。”

“謝謝張老師。”

之后，周葉又與自己的張老師聊了很多，對于張老師，周葉從心底里感謝她——換做是其他班主任，就高中畢業(yè)證的事情，一定會趁機索要賄賂，或者直接一口拒絕。張老師，是周葉為數(shù)不多的、對其有好感的老師。她叫張燕。

過年那一天，整個西安市一晚上都燈火通明。若是這天夜里仰望星空，就會發(fā)現(xiàn)高高的天空上那絢麗綻放的煙花；各種色彩的，映在每個人的眼睛里，折射出幸福的光彩來。

周云在這天晚上，親自下廚做了五菜兩湯，可謂是色香味俱全。盡管有豐盛的年夜飯，可是周葉的家里，始終彌漫著淡淡地哀愁，不為人說。

周揚之死，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個大痛；不但如此，幾天之后，全家更是要分別，怎能不叫人哀愁呢。春節(jié)之后的幾天，周葉家里來了幾個親戚，這才沖淡了周葉家里到處彌漫的哀傷。周葉全家人的臉上，終于掛上了笑容。

正月初八那天，程泰打來電話，說一切都搞定了，周葉隨時可以出發(fā)。之后，程泰又把他弟弟程濤的電話發(fā)在了周葉的手機上，周葉立即視為珍寶，備了份，以防丟失。

這天晚上，周葉趴在書桌前，列出自己去北京所需的物品，第二天就去了街上購買。他買了一個皮箱，幾雙襪子，兩套替換的衣服，還有一個書包。學生所用的書包，他可以背在背上，裝一些時常要用的東西，否則每次都在皮箱里找，肯定會過于麻煩。

周葉知曉大學生開學的日子，應該在農(nóng)歷的二月初，現(xiàn)在才正月十幾，還有較為充足的時間。準備好一切后，周葉看著床上新的衣服，有些惆悵。“再有幾天，我就要離開家了。”

周葉，在他出生的第十八個的年頭，就會離開西安。

農(nóng)歷正月二十，陽歷3月1日，周葉站在家門口，看著在大門口站著的母親。在他的旁邊，周云站著，同樣看著站在大門口的母親，一言不發(fā)。

“媽，我走了。兒再回來的時候，就是個大人物了。”周葉笑著說，心里卻很難過。

“好。你們走吧！”張蓮只說了短短幾個字。

“走吧。”周葉轉(zhuǎn)身，拉著皮箱，堅定地向前走去，再也不敢回頭。在他的旁邊，周云緊緊地跟著，手里提著一個書包。

當周葉和周云消失在轉(zhuǎn)角處的時候，張蓮再也忍不住，傷心地哭了起來。但是她哭，也不愿暴露在鄰里面前，而是緩緩地關上了大門，回到家里。她哭的聲音更加高了，與外面的世界春風吹過時的嗚咽聲，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李白在千年之前，就經(jīng)歷過令人心碎的離別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