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臥室,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這一坐,就是四個小時。“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我不懂?真的不懂。”
周葉走到書房,寫了一封信,僅僅為了小穎,他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家庭破裂。
張恬:
張恬,我真的沒有想到這一切,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明白。你說我們的愛已經消失了,可是在我眼中,它一點也沒有變。我只是把我對你的愛,融入日常生活的一舉一動之中了,你難道忘記了,就可以信口胡說嗎?
還記得嗎?有一次晚上,外面下著傾盆大雨,你突然說你想吃橘子。我沒有多說什么,默默地撐著傘,跑到附近的超市給你稱了三斤橘子,回來的時候,我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第二天,我就感冒了。感冒之后,也是你整天坐在我床邊,照顧著我。這些,你都忘了嗎?
還記得嗎?有一次我陪你去買衣服,你看上了一件標價兩千幾的連衣裙,可是我身上帶的現金不夠,沒有買到。賣衣服的女孩說那是獨一無二的,整個北京只有一件,其它的全都賣完了,廠家也斷了貨。你離去的時候,那種戀戀不舍的眼神,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是酷熱的夏天,還是中午,出了商場后,我讓你回家,我卻在悶熱的銀行里排了一個小時隊,錢取出來后,我就立刻給你買了那件連衣裙。回去以后,當我把那件連衣裙偷偷地放在你衣柜里的時候,我清楚地記得,你抱著我哭了。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我知道你已經不記得了,你若是記得,就不會以為我們之間沒有愛情。現在,有另外一個男人對你好,他也許能說會道,哄得你很開心,于是你就忘記了我愛你的事實,要和我離婚嗎?
我知道你嫌生活平靜,可是,我們已經組合成一個家庭,更是有了女兒,我不知道怎樣才能使得生活如同你預想般的那么轟轟烈烈,我無能為力。我知道你喜歡百合,于是每逢情人節、你的生日、七夕節、圣誕節時,我都會送你一大束百合。百合是純潔的、潔白無瑕的,我對你的愛,更是沒有絲毫改變。
如今,我發現你很自私。你認為我已經對你沒有了愛,你卻不知問題出在你身上,是你沒有一雙在日常生活里發現愛的眼睛罷了!女兒已經長大,漸明事理,難道你要我每天抱住你,在你耳邊說“我愛你”嗎?我的確愛你,可是沒必要掛在嘴邊,更沒必要在女兒面前與你擁抱,這樣會教壞了她。因為這些,你就自私地認為,我不愛你了?
你的自私是可笑的!你說離婚之后,不要一分錢,可是你應當明白,咱們家的錢沒有一分是你掙的,你主動提出離婚,就不應該拿到錢。你最自私的是,你竟然說你只要小穎,而且還理所應當,這足以顯示你的可笑與自私。小穎是我女兒,我怎么能把它拱手相讓,讓她有了一個不愛她的后爹,自此受盡委屈。你這樣做,使我從心底里討厭你了。你要愛情,所以拋棄我;你更是要帶走小穎,你當真什么都不留給我?
我希望你可以明白你的自私是多么可笑,是多么幼稚!你和我離婚后,小穎就沒有了母親,若是她擁有一個沒有母親的童年,是多么不幸。我希望你為了小穎,可以留下。你不愛我了,你討厭我了,為了公平起見,我從此以后也會不愛你,將你看作陌生人對待。這樣,你滿意了吧?
如果你要執意尋找你的幸福,也好,我不阻攔你,你盡管去吧,但是你得留下小穎。幾十萬也好,一百萬也好,二百萬也可以,我都給你,只求你永遠消失在我眼中。小穎長大后,我會告訴她她沒有母親,你也不要試圖等她長大后回來相認,這絕無可能。小穎我會照顧好的,你不必擔心。
不知你有沒有看明白這封信,現在的你,有兩個選擇。一、忘記那個男人,留在家中,我們過完下半生。二、離開我,我會給你二百萬,只求你滾出我的視線。帶走小穎,是白日做夢。
希望你慎重考慮。
周葉寫好信后,將信放在大廳的茶幾上,回張蓮的臥室看張蓮去了。
自從十幾天前她提出要散心,卻跌倒后,就再也沒有提出過什么要求,只是靜靜地看著窗戶,看窗戶外的世界。
周葉蹲在床邊,輕聲道:“媽,讓我估計,你最起碼還能活四五年,不要難過了,你這完全是杞人憂天!我帶你去公園散心,咱們坐著輪椅去,好嗎?”周葉盡力擠出一絲笑容。
張蓮轉過頭,對周葉笑了笑,又繼續看向窗外,虛弱地說:“別安慰媽了,媽不是難過,只是在想一個人而已。不知道你哥哥什么時候能趕來,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對了,你給你哥打電話了嗎?”
周葉心里難過,撒謊道:“打了,我哥說了,他會盡快地處理完手頭的事情,盡快趕過來,估計也就是過幾天的事情。”
張蓮低頭,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不知道還能不能等到過幾天,唉。”
周葉又與張蓮聊了很長時間,才回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大約下午五點,張恬領著小穎,回到了家里,就看到周葉坐在沙發上,張恬的神色頓時有些不安。
小穎跑到周葉跟前,周葉把她抱了起來,道:“小穎啊,快和爸爸說說,今天幼兒園又發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啊?”
小穎“咯咯”地笑了起來,道:“我今天把一個男孩……打哭了,他就給老師告狀,結果老師訓他了!”
“訓他什么呀?”周葉裝作奇怪地問。
小穎笑得更開心了,道:“老師訓他連一個女孩都打不過,真是給男孩丟臉!”
“那老師懲罰你了嗎?”
“沒有,老師說我是最棒的了!”
“算她識相,我的寶貝自然是最棒的了!”周葉抽空對張恬說:“把茶幾上的信拿起,是我寫給你的。還有,我媽的時間不多了,我們的事過幾天再說,明白嗎?”
張恬拿起信,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回臥室去了。回到臥室后,張恬打開信,讀了起來。
看著周葉的信,漸漸地,她想起了周葉為她做的所有的平凡的小事,雙眼模糊了。
看到最后,張恬泣不成聲,但腦海里又浮現出另一個男人的身影。“也許周葉確實愛我,但是我已經感覺不到了,他才是最愛我的。我是個壞女人嗎?算了,壞女人就壞女人吧,我一定要與最愛我的人在一起”
第三天晚上,張蓮靜悄悄地離去了,直到第四天早上,周葉去張蓮的臥室的時候,才發現。
周葉流出淚來,盡管他已經有所準備,但還是傷心地哭了。從此,他的母親真像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他再也沒有見過活生生的張蓮。
張恬理所當然地哭了,但周葉冷眼旁觀,最后說了一句:“我還當你這個無情的女人不會流淚呢?”
“我……”張恬還沒有說完,周葉就離開了,他不愿再聽到張恬的聲音。
如張蓮所擔心的,她直到死時,她的大兒子也沒有來到她身旁。她至死,也沒有見到自己的大兒子。幾天后,張蓮的尸體交予火葬場火化,最后周葉得到的,僅僅是一盒骨灰。周葉坐飛機回到西安,將張蓮的骨灰與周揚的骨灰放進同一個墓里,心里突然覺得空落落的,十分難受。他即將要真正的家破人亡了。
周葉在西安留了5天,每天,他都坐在父母的墓前,與他們聊天。他并沒有通知周云他回到了西安,不但如此,他連張蓮去世的消息都沒有通知周云,因為沒必要。
5天后,他又回到了北京,回到了家中。張恬早已得到周葉通知,正坐在沙發上等著。回到家后,周葉坐到張恬對面的沙發上,道:“想清楚了沒有?說出你的決定!”
“錢我不要,我要帶走小穎。”張恬道。
“你想得太美了,什么好事你都想占嗎?既然你這么沒有誠意,我們就算談了,什么時候你想通了,我們再聊。”周葉說完,就不再理張恬,回臥室去了。
張恬實在是舍不得周穎,但是周葉也同樣舍不得周穎,自然不能讓張恬把周穎帶走。
3天后,張恬主動找到了周葉,道:“難道我真的不能帶走小穎嗎?”
“你可以與小穎在一起,不過要看在你心里,是那個男人重要,還是小穎更重要一點。”
張恬嘆了一口氣,思量了許久,才說:“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顧小穎,實在不行,就給他找一個媽媽吧。”
“你放心,小穎的事情不勞你費心,我為她找不找媽媽也不勞你費心。你走吧。”
張恬回到臥室,拉著一個一個皮箱,那是她早已準備好的行李,走到周葉面前,道:“我走了。”
“走吧。”周葉仿佛漫不經心地說。
“錢呢?200萬?”張恬突然盯著周葉,問。
“你先走吧,明天我會打在你的卡上。”
張恬深深地看了一眼周穎,又看了看這個她住了七年的家,走了,頭也不回。
張恬知道自己不能回頭,因為她會舍不得:“過幾年,我會有一個比小穎更加可愛的女兒吧!”
隨著門緊緊地閉上的聲音,周葉扯過一張紙,擦了擦淚眼模糊的雙眼。他曾深愛過的女人,如今卻離他而去,再也不回頭了。
下午,周葉開車去幼兒園接周穎,周穎疑惑地問:“爸爸,媽媽呢?今天怎么是你來接我,媽媽為什么不來接我?”
周葉蹲下身子,與周穎其高,道:“媽媽旅游去了,需要很久才會回來。”
因為周葉沒有買菜,所以帶著周穎去飯店吃了飯。周穎皺著眉頭,抱怨道:“爸爸,飯店的飯沒有媽媽做的好吃!”
周葉給周穎夾了一筷子菜,道:“比你媽媽做的好吃多了,快快吃!”
周穎一臉不情愿,周葉沉默了很長時間,才說:“以后很長時間,我們都要吃這種飯。”周葉知道,所謂的很長時間也許是一輩子。
“不嘛,我明天想吃媽媽做的飯。”周穎撒嬌道。
周葉記在心里,第二天一早就去菜市場買菜。周穎上的是全日制幼兒園,下午四點,周葉將周穎接回家,道:
“小穎,爸爸給你做飯,好嗎?”
“好呀,好呀,我還沒吃過爸爸做的飯呢!”周穎小臉紅撲撲的,興奮地說。
折騰近兩個小時,周葉終于將飯做了出來,可惜焦了。
周葉夾了一筷子漆黑的菜給周穎:“嘗嘗爸爸做的飯,怎么樣,好吃嗎?”
周穎極不情愿地吃了一口漆黑的菜,立刻吐了出來,道:“難吃死了,難吃死了!”
周葉也吃了一筷子漆黑的菜,強行咽下后,面露苦笑,道:“小穎,既然菜這么難吃,跟爸爸去外面吃吧。”
周穎立即哭了起來,嚷嚷道:“我要媽媽,嗚嗚,我要媽媽!”周穎竟哭了起來。
周葉手忙腳亂,花了半個小時才使周穎重新笑了起來。
時間就這么流逝著,十幾天后的一天,趁著周穎在幼兒園,周葉來到吳文成家中拜訪。
吳文成已經八十三歲,但身體依舊很好,似乎短時間內并不會死去。周葉向吳文成講述了自己的遭遇,吳文成聽后嘆氣不已。
忽然,吳文成忽然想到了什么,問:“周葉,你的孩子幾歲了?”
“三歲了,已經能完整地說出一句話,很聰明。”
“現在你孤身一個人,帶著一個孩子是不是很不方便?”
“是。”周葉不知道吳文成要干什么。
吳文成一拍手,道:“妙啊,妙啊!”
“妙什么?何妙之有?”周葉更不明白吳文成在說什么了。
“我有個孫子,他的老婆不能生育,但是他們感情深厚,現在直到三十幾歲,也沒有一個孩子。他們一直想抱養一個孩子,可惜卻沒有機會。你……”
周葉嘆了一口氣,良久之后才說:“我舍不得啊!”
“你想想,一個孩子若是從小沒有母親,她的童年將是多么凄慘,你就這么狠心嗎?即使你將來為她找了一個后娘,可后娘會對不是自己親生的孩子好嗎?這樣的道理,你會不明白嗎?后娘虐待孩子的事例,在這世間又發生了多少起?我的孫子是個善良的人,這點從他這么多年都不拋棄結發妻子的事上就可看出。他們又沒有孩子,若是你女兒被他們收養,他們一定會視如己出的……”
周葉擺了擺手,道:“容我再考慮幾天吧。”
周葉離開了吳文成家里,將周穎接回家中,問:“小穎,你想要一個媽媽嗎?”
周穎皺了皺鼻子,道:“我只要我原來的媽媽。爸爸,我的媽媽呢,怎么還不回來?”周穎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哭了起來。
聽著周穎的哭聲,周葉陷入了沉思。半個月后,他帶著周穎,來到了吳文成家里。吳文成早接到通知,他的那位孫子與孫媳,都站在客廳的邊緣。
周葉看著吳文成,道:“讓我和他們談談吧。”吳文成聞言,摸了摸胡子,點了點頭。
周葉走到男人面前,道:“你們可一定要對小穎好,我會給你們二百萬的撫養費。”
男人真誠地說:“我這么大歲數都沒有孩子,小穎要是來了,我們自然視如己出。倒是這二百萬,你拿回去吧,我們有能力撫養小穎。”
周葉擺手道:“這是我這個父親對女兒最后的付出了,你難道要不近人情嗎?”
“既然如此,我就收下了。不過,周先生,我還有一個請求。”男人目光閃爍。
“什么請求,盡管說吧,有些事情還是現在說清楚較好。”
“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見小穎了。畢竟……她過來后,我會給她更名為吳穎的。”
周葉嘆了一口氣,道:“這些自然,我走了。”
周葉打開門的時候,周穎快速地跑了過來,道:“爸爸,走吧。”
看到此景,男人與女人連忙跑了過來,拉住周穎。周穎語氣不善地喊道:“你們干什么?爸爸,救我啊。”
周葉蹲下身來,摸了摸周穎的頭,道:“爸爸現在還不走,爸爸是出去給你買好吃的,你先坐在這里,爸爸一會兒就回來。啊。”
周穎聞言,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一直在沙發上的吳文成笑呵呵地摸了摸周穎的頭,周穎頓時逃開。男人與女人頓時圍了上去……
出了吳文成的家里,周葉沒有停留,驅車回到家中。在他心中,認為周穎留在吳文成家中,會比跟著自己更幸福。周穎的年紀還小,不用一年,她就會徹底忘了周葉的樣子,會有新的爸爸媽媽出現在他的生命中。
十幾天后,他賣掉了在北京的一切,獨自一人來到了黑龍江省的哈爾濱市旁賓縣的一個小鎮里。
相比于大都市來說,小鎮很清靜,周葉很喜歡這樣的感覺。周葉已經厭倦了大城市的繁華喧囂,他現在只想安安靜靜,思考一些問題。
他在小鎮里最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間小房子,房東是一個憨厚的大叔,很熱情。
大叔說:“年輕人,你現在住在這個房子里還可以,但是到了冬天,就必須和我們搬到一起來住,明白嗎?黑龍江的冬天可不是鬧著玩的,零下三十幾度更是常有的事,即使你燒了火爐,恐怕也難以御寒。”
周葉笑了笑,道:“到時候再說吧,如果實在不行,我會搬過來的。”
周葉每天都在大叔家里吃飯,他可以從簡單的飯菜里感受到大叔家的生活不是很好,于是每天他都搶著去買菜,大叔對此經常嘆氣:“這么好的小伙子,對了,看你年紀也不小了,怎么會來這里呢?”
周葉撒了一個謊,大叔見周葉不想說,也就不追問了。倒是大叔的妻子,見周葉不說自己的來處,以為周葉是個逃犯,于是每天都不給周葉好臉色看,但是周葉對此也不在意。
周葉間接得知,大叔本來有一個兒子,沒上過多少學,獨自一人去哈爾濱打工時,卻誤入歧途,加入黑社會。后來他砍掉別人的兩條腿,現在正在坐牢,而且是很長時間。
后來見周葉得知了這件事,大叔就嘆氣道:“可惜我沒有錢,要是我有錢,一定會把我兒子買出來。”
周葉沒有幫助大叔,他知道大叔的兒子既然能砍掉別人兩條腿,一定是窮兇極惡之徒,若是被放出了,還會再次給別人帶來不幸。大叔很可憐,每每談到自己的兒子時往往會淚垂不已,周葉沒有辦法,只能盡量對大叔好一點。
大叔在種地,但是周葉不會種地,于是也幫不上大叔的忙,只好作罷。小鎮上的年輕人已經走光了,他們都向往外面的世界,留下的人,就是些小孩與三十歲以上的人。周葉已經不向往外面的世界了,外面的世界帶給他的是苦痛的回憶,他不愿再到外面的世界。如今,他只想安靜。
他的房間不大,里面的陳設也不多。一張木床,上面放著厚厚的被褥;地上有一把椅子,一張桌子,桌子上是一臺筆記本電腦,這是他現在與外界聯系的唯一工具。
入秋了,天氣漸漸涼了下來,好在周葉的被褥很厚,現在還能御寒。有一天,周葉打開電腦,點進新聞的網頁,上面赫然有一條消息:我國著名畫家、中國共產黨黨員吳文成,于昨日晚上十一點去世。
周葉沒有想到,他前幾個月見吳文成的時候,吳文成還看起來很健康,現在怎么會突然去世了。
周葉嘆了一口氣,心里有些淡淡地哀愁,他與吳文成相識多年,沒想到吳文成走得竟這么靜悄悄。“吳老師83歲才去世,也應該算是壽終正寢了吧。離去的人已然離去,活著的人仍舊要活著。”
周葉覺得不能再浪費時間,消極度日了,他仔細地回憶了自己走過的三十年,竟隱隱然覺得有些波瀾起伏。他先是一無所有,然后又孤身前往北京,經歷了如日中天后,他的家庭破裂,妻子離他而去,母親去世,女兒送出。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了。如果可能,他寧愿不要名揚四海,也不愿現在承受現在這種痛苦。
他回憶自己這三十年,他曾問自己:“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發生在了我身上?”
直到過年的時候,他明白了。人生本無公平可言,人生也沒有什么軌跡,什么事情都可能在任何一人身上發生。有人認為上帝是公平的,可是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么上帝,每個人的一切都是祖先遺傳,命運也是無規律地變化。上帝?這個世界本是沒有上帝的。即使有,他也不能決定什么,保護你什么。
周葉早已搬進大叔的家里,黑龍江的寒冷沒有任何生靈能隨意抵抗,周葉也必須屈服。
過年那一天,周葉買了許多菜,被大叔做成了美味佳肴。吃年夜飯的時候,大叔把周葉當成了自己的兒子,也不是那么難過了。大叔的妻子,也不再認為周葉是逃犯,因為周葉看起來很善良,很惆悵……
周葉覺得總有一種東西能抒發自己內心的情感,于是,三年過去了。
突然,一本叫做《生之浮沉》的書的誕生,在中國掀起了一股風暴,很快,這股風暴吹向了歐洲、北美洲、非洲以及世界的其它各州。周葉因此,也獲得了巨大的聲望與不菲的錢財。
周葉召開了新聞發布會,有一個記者問:“周葉先生,為什么你會從畫家轉行到作家呢?”
周葉顯得很隨意,他攤了攤手,道:“我并沒有轉行。”
“可是您在文學上的成就已經超越了在繪畫方面的成就,你還是一個畫家嗎?您以文學而聞名世界,而并不是繪畫,這又是為什么?”
周葉只說了一句話就飄然離去了:“我已經不在乎了,無論是畫家還是作家,我只想說,一個人無論做什么,只要用心去做,就能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獲。”
大叔的兒子已經快服完刑,周葉離開了大叔家里,走的時候,他只給大叔偷偷放下一萬元。周葉知道,這世間的苦難太多,憑自己一個人起不了多大作用。
周葉走了,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他竟然來到了澳大利亞的堪培拉。
初去時,他因為語言不通,很難與別人交流,做什么,只能打手勢示意,很不方便。后來,他找到一個老師,學了三個月,與別人交流的障礙總算掃清了。
他又找到了一個賓館住下,偶爾畫畫,偶爾寫一點東西,顯得十分悠閑。堪培拉本地人看到周葉后,并不認識他就是周葉,盡管他們知道有本書叫《生之浮沉》。這就與世界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法國的雨果寫過《巴黎圣母院》,但卻不知道雨果長得是什么樣是同樣的道理,他們并不知道眼前的這個中國人就是寫《生之浮沉》的周葉。
他們往往會私下夸贊周葉:“這是一個性格溫和的中國人。”
幾個月后,周葉受不了城市的喧囂,又孤身一人來到了澳大利亞北部的一個小鎮里。小鎮叫卡佩托,鎮上的所有人都是農民,但是這種農民與中國的農民相差甚遠。這里的農民都有農場,種地也用機器種,種植的也都是同一種作物。
小鎮的盡頭有一所學校,學校里的學生是一至六年級的小孩,都是些頑皮的家伙。
有一次周葉在小鎮的街道上散步時,發現了幾個十來歲的小孩在欺負一個八歲左右的黃頭發男孩。
幾個小孩正在踢黃頭發男孩,黃頭發男孩睡在地上,害怕地抱著頭,明亮的眼睛里盡是倔強與恨意。
“你們干什么?壞孩子們!”周葉沖了過去,“行兇”的男孩們頓時嚇得全跑了。
周葉將黃頭發男孩扶了起來,拍了拍他身上的塵土,道:“可愛的小孩子,你走吧,回家去,現在沒有人欺負你了!”
小男孩害怕地說:“我怕你走后,他們又來打我!他們可壞了,竟然用石頭砸我……”
“好了,我送你回去吧。你的家在哪里,帶路!”周葉笑著說。
小男孩欣喜極了,一邊帶路,一邊說:“我的媽媽可漂亮了,她年輕的時候是卡佩托第一美女。”
周葉不以為意,地域不同,審美眼光也大不相同。
很快,小男孩的家就出現在周葉眼中,那是一個小農場,農場里小道的兩邊是翠綠的小草。
小男孩沖了出去,大喊道:“媽媽,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走了出來,卻看見了站在遠處的周葉,于是她生氣地呵斥小孩道:“德西,你怎么可以將陌生人往家里帶!他是誰?”
小男孩委屈極了,解釋道:“剛才那群混蛋們在打我,是叔叔救了我,我害怕他們還來打我,就讓叔叔護送我回家。”
女人一臉歉意,對周葉說:“對不起,誤會你了。既然如此,進來坐坐吧。”
周葉一點也不生氣,道:“既然小德西我已經送回家,那么我就走了。”說完,周葉就要轉身離去。
“叔叔,你進來坐坐吧!”小德西喊道。
周葉回頭,露出一個微笑,道:“小德西,叔叔還忙,下次我會來做客的。”
周葉轉身離去,小德西喊道:“叔叔,你要是成了我爸爸就好了,別人就不敢欺負我了。”
周葉的身體一頓,但隨即便恢復正常,離去了。后面傳來的呵斥聲也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不見。小德西的話,讓周葉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周穎。
“小穎現在應該有6歲了吧。”周葉嘆了一口氣。
世間的事情的確很奇妙,直到過了幾個月,周葉才明白小德西的話。原來小德西的爸爸在三年前因意外去世,之后,就是小德西的媽媽含辛茹苦地拉扯小德西長大了。因為沒有了父親,小德西經常受到高年級學生的欺負,于是就有了周葉驅趕壞孩子們的那一幕。
周葉的心疲憊了,也許是天公作美,也許是機緣巧合,兩年后,在周葉35歲那年,周葉與小德西的媽媽結婚,生活在了一起。
小德西也變得開朗了許多,他本來就很喜歡周葉,周葉又成了他爸爸,高年級的學生再也不敢欺負小德西了。
小德西的媽媽叫戴麗絲,隨著時間的推移,周葉發現她是一個善良、堅強的女人。她比周葉小一歲,自從周葉與她結婚后,她的臉上時常露出笑容。
周葉有時會想,這是上天在彌補他嗎?
二十一年后,戴麗絲因病身亡,小德西已三十一歲,也已成家立業。小德西有了自己的一家公司,周葉囑托一番后,再度離去。
周葉心里明白,自己最大的性格就是逃避,但是卻不愿承認。
戴麗絲的死,帶給了他有史以來最大的傷痛。周葉雖然已入中年,但依舊離開了卡佩托小鎮,來到了法國巴黎。他準備在巴黎待上一段時間,待亡妻的傷痛被時間撫平后,就再次回到卡佩托,度過余生。
只有他知道,他每次逃離故地,都是害怕睹物思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