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葉從來沒有去過其他城市,所以周云去送他,并教他怎么買火車票。
西安火車站,人潮擁擠。因為許多學生們要踏上離家的征途,奔赴各自所在的大學,才會如此。幫周葉買好最近的火車票,又安頓了一番后,周云就離開了。一會之后,周葉找到了自己要上的火車,正在這時,一道電子聲音響起:“尊敬的乘客朋友們,這是由西安駛往北京的第k1675次列車,將于十分鐘后啟動。請乘客朋友們抓緊時間,盡快上車,謝謝合作。”
周葉找到了第28節車廂,上去之后,發現空座位已經不多了。找到自己的座位后,周葉把皮箱放在了頭頂的行李存放處,抱著書包,坐了下來。
有了空閑,看著車廂上一個個陌生的面孔,周葉有點迷茫。“唉,我去了北京,又會發生什么?”
這時,車啟動了。漸漸地,聽著列車向陌生的方向行駛的聲音,看著熟悉的景物在飛速地倒退,一陣睡意襲來,沉重的眼終于合住——他,睡著了。
也許是對陌生環境的害怕,周葉在靠著硬座睡著的時候,還下意識地微微蜷縮著身體,緊緊地抱著懷里的書包。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周葉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都醒醒,查票了,查票了……醒醒。”
突然,一只手搖了搖周葉的身體,道:“醒醒,小伙子,查票了。”
周葉極為困難地睜開雙眼,只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在自己的眼前晃來晃去。下意識地,周葉從自己的懷里掏出火車票,遞給了人影,也不管人影的手在哪里。
人影接過火車票,看了看,又還給了周葉。周葉迷迷糊糊地,又把火車票揣進懷里。
這時,一個聲音道:“能不能問一下,還有多長時間到北京?”
女聲響起:“火車票上不是寫著嗎?明天早上7點。還有十幾個小時呢!”
周葉不管,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中,他來到了北京,一種陌生的感覺,自心底生根、發芽。硬座上蜷縮著的周葉,猛然睜開了雙眼,不停地喘著氣。
偏頭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已經籠罩了整個大地,而明亮的星星,依舊掛在天空中,與在西安時沒有什么差別。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周葉所在地不同了罷。
拿出手機一看,是凌晨1點鐘,周葉感覺肚子有點餓。所幸火車上有賣食物的地方,周葉隨便吃了點,也就沒什么感覺了。之后,周葉又在洗手間洗了一把臉,頓時覺得很冰涼。現在雖然是初春,但寒氣依舊籠罩了北方。
周葉有些驚喜,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坐過火車,這還是第一次。但隨即,他的心便被另一種情緒所占據了——自心底油然而生的陌生,從來沒有被驅除過。
周葉回到了座位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他早已經睡夠了。正在這時,周葉的手機響了起來,周葉連忙接起,是張臉打來的電話。
“兒子,媽沒有吵醒你睡覺吧?”電話里傳來張蓮小心翼翼的聲音。
看著車廂里睡得東倒西歪的乘客們,周葉壓低聲音說:“沒有,我剛才醒著呢!你沒發現電話剛通,我就接起了嗎?”
“哦,那你什么時候到北京呢?你真的一切都安排好了嗎?”
“今天早上7點準時到,真的,我一切都安排好了。”周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快活。
之后,張蓮又與周葉聊了一會兒,便掛了。看了看手機,才兩點多一點,可周葉依然沒有睡意。
他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沈玉的身影,在高傲地看著他,冷冷的聲音響起:“你好熟悉啊,叫什么名字呢?真抱歉,我忘記了,你不會怪我吧。”
周葉緩緩地閉上雙眼,努力驅除腦海中的身影:“總有一天,我要名揚四海!”
周葉,已經把來自女人的鄙視,轉化成了奮斗的動力。
早上七點鐘,火車到站的聲音響起:“尊敬的乘客們……”
車廂里的人們動了起來,周葉背著書包,也把自己的皮箱拿了下來,拖出了火車。火車站外,已有很多輛出租車在徘徊;有的司機已經從車窗伸出頭來,問:“哥們,去哪兒啊?”
“小哥,去哪?”
“帥哥,去哪?”竟然也有女的出租車司機。
周葉上了女司機的車,拿出一張紙條,看著,同時說:“在……附近找一個便宜的賓館,你是開出租車的,一定對北京很熟悉吧!”
車子啟動,女司機的聲音同時響起:“為什么要在……附近找賓館呢?看你的模樣,是個學生吧!”
“哦,那里有我的朋友,所以我要在那兒附近訂房間!可惜,你看錯了,我不是學生。”
“你的朋友能在三環以內有房子,肯定很有錢吧!對了,你不是學生,那是什么?”
周葉看車窗外的川流不息的馬路,以及遠處的摩天大廈,應付道:“大概很有錢,嗯,應該是這樣子的!還有,我的職業是秘密,不能輕易告訴別人。”
女司機聽出來周葉不想與她說話,就不再糾纏,而是專心地看車。
“雖然是早上,馬路上的車就這么多,北京的繁華,果然名不虛傳。要是我在北京城里瞎轉,雖然不至于找不著東南西北,但一定會迷路。”周葉的心里一半是難以驅除的陌生感,一般是好奇與激動。
車足足行駛了五十分鐘,才到達目的地,期間,堵了兩次車,耗費了不少時間。北京大,也堵車。
“48元。你看到那個牌子了嗎?就三個藍字的那個,‘藍衣衫’!”
“是那個嗎?”周葉指著一個方向。
“是的。這附近的賓館,應該就這個最便宜,普通的房間應該是160一天!如果他們多要,就是宰你,可別答應!還有,盡量把自己裝作是一個北京人,別讓他們看出你是外地人。”老板娘善意地提醒道。
“謝謝,我知道了!”周葉付過錢后,就下了車。女司機毫不停留,引擎轟鳴聲中,快速地離去了。
周葉拖著有點沉重的皮箱,緩緩地走進了“藍衣衫”賓館的玻璃門里。
柜臺里站著的,是兩個漂亮的女孩,年齡大約在20歲左右。
“幫我登記一個房間。”周葉走上前去,微笑道。
一個女孩的臉一紅,甜甜地聲音響起:“是普通房嗎?如果您長期住,建議您選擇普通房,畢竟這樣便宜一點。”
“那就登記一間普通房吧,3天。”周葉說。他現在沒有錢,不想鋪張浪費,以至于以后經濟窘迫。
“每天180元,3天一共540元。”女孩說。她此時的神色已經恢復正常,一舉一動間都是職業性的微笑,并無其它的意味摻雜在里面。
周葉付完錢后,女孩又說:“對了,請出示您的身份證。”
周葉早有準備,從錢包里拿出身份證,遞給女孩。女孩用筆在一個本子上寫了些什么,就把身份證還給了周葉。
“您的房間是2樓的07號房,這是鑰匙。”女孩又遞給周葉一把鑰匙。
周葉接過,不再廢話,拖著臃腫的行李,上二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
當周葉的身影消失在兩個女孩的眼里時,另一個女孩一本正經地盯著剛剛接待周葉的女孩,道:“張恬,老實交代,你是不是看上剛才的那個帥哥了?”
被稱作張恬的女孩臉一紅,反駁道:“你才看上了呢?”
“你沒看上,那你緊張什么?你的臉為什么會見到他就紅,還不是喜歡上他了嗎?”
張恬轉移話題,道:“再有幾天我們就要開學了,時間過得可真快呀!”
另一個女孩竟然中招,高興地說:“快快開學,我早就不想在這兒干了!可惜當時一時糊涂,竟然和他們簽了一個月的合同。唉。”
“還不知道當初是誰說要感悟人生,體驗生活呢?現在,某些人竟然受不了!哈哈”張恬打趣道。
“你快站一邊吧,我就不信你還能受得了!尤其是每天那個陳經理騷擾你時,哈哈!”
“滾,我看見他就想吐,矮子!”說著,張恬做出嘔吐狀。另一個女孩看見張恬的模樣,笑得肚子都痛了起來。
周葉這時正躺在豪華的床上,雙目直勾勾地盯著天花板,一言不發。房間里,是可怕的寂靜。當周葉走進這個房間的時候,覺得盡管是普通房,也夠豪華了。他依此不能想象得到更高一等的房間又是什么陳設,難道還能夠有所進步嗎?
他的心里,驀然間又出現了因遠離家鄉而爆發出來的恐懼感,并且如同滔滔大河,一發不可收拾!他正想辦法驅除自己內心的恐懼,使得自己的頭腦能充分投入到正事中去,而不是懦弱地回味心中的感覺。
許久之后,他睜著的雙眼漸漸閉合,卻是睡著了。但這一并沒有睡長久,僅僅是一個多小時,即使如此,醒來以后他竟感覺到精神奕奕了。
他想了想,就撥通了程泰的弟弟程濤的電話。
“你是誰?”電話里的聲音透露著一股熱情。
“程濤叔叔,我是周葉,不知道程泰叔叔有沒有給你說起。”周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有禮貌一點,以防對方不耐。
“原來是周葉啊,你程泰叔叔當然和我提起過你。怎么,你現在到了北京沒有?”電話里的聲音更加熱切了。
“我現在已經到了北京。”
“那我去接你吧。”
“程濤叔叔,不用了,我自己能行!對了,叔叔,你現在在家嗎?”
“在啊,怎么了?”
“叔叔,我現在就在你家不遠處,不知你有沒有時間?”
“有,當然有了!周葉你快快來吧,我早想見識一下你的畫了,你程泰叔叔都快把你吹上了天,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真材實料!哈哈。”電話里傳來爽朗的笑聲,周葉于是也跟著笑了起來。
周葉出了賓館,買了一些煙酒,準備送給程濤。一個小時后,周葉已經在程濤家里的沙發上坐著了。如果說程泰的家是寬敞明亮,陳設珍貴,那么陳濤的家就是富麗堂皇,氣勢恢宏。兩個房子根本無法相比,因為不在一個級別上。
程濤留著長發,整個人看起來善良、熱情,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倒是程濤的老婆,一個高傲的貴婦人,看周葉的目光從來都是看土包子的目光,毫不掩飾。當周葉走在他們家木制的、明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上時,她總是仔細地觀察著周葉走過的地方,仿佛生怕周葉弄臟了他們的地板。唯一使這個貴婦人略微舒心的是,這個土包子還算懂得禮節,來的時候帶了禮物,盡管并不貴。
這個貴婦人的一舉一動,使周葉極不舒服,但他又無能為力,唯有默默忍受,表面上裝作毫不在意的樣子。
程濤提出要見識見識周葉的繪畫之術,但周葉沒有當場作畫,而是從書包里拿出幾幅他以前所作之畫,供程濤觀看。
程濤看后,大聲夸贊道:“好,好,果然是名不虛傳,不愧是我哥哥大為贊賞之人。”
“其實這也沒有什么。”想了一會,周葉只想出這么一句謙虛之話。
之后,程濤給了周葉一封信和一張名片,道:“這是北京文理大學校長徐東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聯系方式。還有這封信,是我寫給他的推薦信,到時候你見到他時,只需把這封信讓他看了,他就會幫你辦妥一切。還有,你去的時候,最好帶上你的畫,證明你自己不是吃軟飯的。”
周葉點了點頭,道:“我一定會讓他知道的!”
“你去之前,最好想清楚自己所需要的,見到徐東后,便直接要求。明白嗎?”程濤安頓道。
“嗯,明白了。”
程濤思量了一番,道:“反正你在北京沒有住的地方,這幾天就一直住在我們家吧。等到大學開學的時候,你再離開!”
周葉搖了搖頭,道:“叔叔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在外面已經登記了房間,所以就……”周葉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貴婦人,正在用看土包子的眼光看著他。
程濤點了點頭,道:“也好。你以后要是在北京有什么困難需要幫助,就來找我好了。”
周葉真誠地說:“謝謝。叔叔,我有一個問題,不知……”說到后面,周葉遲疑了起來。
“盡管說。”程濤裝作不愉快的樣子。
“叔叔,你是干什么工作的?”周葉疑惑地問。他的心里一直很好奇:程濤到底是干什么的,在北京竟然有呼風喚雨之能。
程濤低頭,微微一笑,但卻露出一絲自得,道:“不過是開了一個小公司而已。”
周葉“哦”了一聲,再沒有說話。不多時,他就離開程濤的家里,回到了賓館里。
周葉心里微微嘆氣,心里的某種信念卻是更加堅定了!他不愿受到別人的歧視,不想看到那些有錢人見到他時,臉上盡是厭惡的表情,仿佛避之不及一般。總有一天,他要實現自己的夢想,回過頭來再看一看當初歧視過他的有錢人。
走進賓館的瞬間,他的心里一動,于是走到柜臺前,看著曾經接待自己的女孩。
女孩的睫毛很長,眼睛炯炯有神,同樣看著周葉,裝作一副毫不害怕的樣子。她的五官精致,搭配在臉上,有一股大自然的清新味道;白皙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晶瑩光滑;稍微帶著點暗紅的頭發披在肩上,露出雪白的耳朵。這是周葉第一次認真地觀察眼前的這個女孩。
“看什么看,沒素質!再看,我就要喊人了!”女孩看著周葉,不客氣地說。
“我不看你,難道要讓我閉著眼睛與你說話嗎?還有,你不同樣看著我嗎?難道你有什么圖謀?”周葉刁鉆地說。
女孩聞言,臉頓時紅了起來,低著頭,不敢與周葉對視,吞吞吐吐地說:“我……又沒看你,是她讓我……”說到最后,女孩的聲音非常小,周葉都聽不見。
這時,女孩旁邊的另一個女孩笑著解釋說:“沒事,先生,您可以回去了。我剛才和張恬打賭,她果然輸了!”
周葉聞言,看著低著頭的女孩,問:“你們打了什么賭?”
女孩臉上的紅暈還未褪去,依舊小聲說:“沒打什么……”
“張恬!”周葉試探著叫了一聲。
女孩猛地抬起頭,驚訝地問:“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此時的她,早已把害羞忘卻于九霄云外了。
周葉低著頭,深吸一口氣,無話可說。而叫做張蕓的女孩,看著低頭的周葉,不明白發生了什么。
一會之后,周葉抬起頭,看著女孩,聲音低沉地問:“張恬,你知道北京文理大學在哪嗎?”恍惚之際,周葉總感覺張恬和沈玉在某些方面很相像,因此情緒低落,聲音也變得低沉,稍微沙啞。
兩個女孩聽到周葉的問題時,面色劇變,目瞪口呆,眼里露出謹慎的光芒。
張恬旁邊的女孩盯著周葉,目光閃爍,盡量使自己平靜下來,問:“你問北京文理大學干嘛,有什么事嗎?”
周葉并沒有發現兩個女孩的異樣,反而緩緩地說:“也許我今年一年就要在那里度過。對了,我的問題你們還沒有回答呢?”說著,周葉看向張恬。張恬與周葉僅僅對視了片刻,便落荒而逃。
張恬旁邊的女孩連忙說:“哦,我知道北京文理大學在哪,就在北京五環以外西面的某個地方。”
周葉這時才發現兩個女孩心中有古怪,略微想想,便有了一個猜測,但不知是否正確。
“謝謝。”周葉道了一聲謝,便轉身離開了。看著周葉離去的背影,兩個女孩不約而同地對視一眼,一臉古怪之色。
“張恬,你們有緣分啊!”張恬旁邊的女孩故意說。張恬聞言,臉再次變得紅了起來,但卻目露奇異之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葉回到房間后,立即躺在床上,等待著那天的到來。時間一成不變地流逝,轉眼間,就到了3月12號。這一天,是北京文理大學報名的日子,無論是學校內外,都沸沸揚揚,熱鬧無比。
此刻的周葉,站在大門外,正看著眼前的學校,感嘆不已。正如他所想,二十一中與眼前的學校,差距太大。
二十一中的面積雖說不小,但半個小時也能轉個遍,但眼前的學校,沒有一個月,恐怕不能全部熟悉。
他之前已給北京文理大學的校長徐東打過電話,互相客氣幾句之后,徐東讓他3月12號這天去北京文理大學找他。
周葉提著書包,走進了學校,他的身前身后,全都是這天來報到的學生,有男有女,往往都是三兩成群,談笑風生。只有周葉,一個人向前走著,顯得突兀而孤獨,鶴立雞群,極其引人注目。這些學生們的年紀,都比周葉大——年齡小的比周葉大一歲,年齡大的比周葉大五六歲。他們,全都風華正茂,釋放著年輕的活力,充滿了年輕的氣息。唯獨周葉,雖然年齡比他們都小,但是總有一絲淡淡的哀愁,彌漫在身旁。
雙十年華的女孩們,往往穿著最美麗的衣服,幻想著自己的白馬王子,在人群中一直尋找,不會停止。
這個年紀的男孩們,往往絞盡腦汁,只為追一個女孩。他們在最重要的年華里,干了最荒唐的事,留下了最美好的回憶。
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女孩們、男孩們,周葉突然迷茫了:“人之一生,為了什么?”
徐東的辦公室在辦公樓的二層,周葉剛進入辦公樓,就有一個老頭從剛進樓門的房間里沖了出來,皺著眉,問:“你是什么人,是來干什么呢?”說完,狀若一只驕傲的大公雞,挺著胸脯,以斗雞眼俯視著周葉,一臉不屑。
這個老頭大約六十幾歲,矮個子,長著長發,一雙大花眼不停地忽閃,極具規律。令人哭笑不得的是,這個老頭盡然穿著粉紅色的毛衣,還洋洋自得。
“愣什么愣,問你話呢!你是什么人,來這里干什么?”看到周葉久久不說話,老頭呵斥道。
周葉連忙說:“我是來找徐校長的,有預約。”
老頭繼續呵斥道:“什么是預約?我告訴你,徐校長不是誰相見就見的,就你,還不夠資格。”
周葉聞言心里一怒,仔細地打量著老頭,道:“老東西,你怎么說話呢?有錢人看不起我,是因為他們有錢;你現在也看不起我,難道就是因為你是這里的一條守門狗嗎?這個理由,還勉強說得過去,狗仗人勢,自古就有。”
老頭一怒,正準備大聲喊叫,但是周葉卻搶先說道:“老東西,我看你是不想在這里干了吧?倚老賣老的老東西,你若有膽,盡管試試!”
老頭聞言,喉結動了動,最終沒有說話,粉紅色的身影落寞地回到了管理室。
周葉一臉平靜,看不出是喜是悲,在二樓找到了徐東的辦公室,敲了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周葉推開門,走了進去。辦公室里坐著一個五十幾歲的中年人,頭發花白,戴著厚厚的眼睛,手里捧著一本書。看到周葉走進來后,中年人坐在沙發上,并沒有站起來,而是抬頭,平靜地望著周葉,并不說話。
周葉知曉徐東的意思,解釋道:“您好,徐校長,我是程濤介紹來的,這是他給您寫的推薦信。”說著,周葉一手提著書包,就要從里面取出程濤寫的推薦信。
徐東一擺手,示意周葉停止,道:“不用找了,我已經知道了,程濤他給我打過電話。”徐東沉默了,不知在想些什么,其身子依舊坐在沙發上,沒有絲毫移動。
周葉的動作并未停止,但取出來的并不是什么推薦信,而是一沓畫——這些畫,是周葉以前畫的。
徐東這時開口道:“直接說,你有什么能耐?我想你不會是個只會吃飯的家伙,因為程濤暫時還沒臉送一個廢物到我這里來。”
周葉一笑,并未生氣,而是走上前去,將那一沓畫鋪在了茶幾上,然后站起身:“這就是我的能耐!”
徐東沒有理會周葉,拿起了桌子上的一沓畫,慢慢地翻動,一幅一幅看了起來。
漸漸地,徐東微不可查地開始點頭,夸獎道:“不錯!畫得確實不錯。”
周葉靜靜地站著,不說話。
“但是,會畫畫,又有什么用?能當飯吃嗎?”徐東猛地把一沓畫摔在茶幾上,盯著周葉的雙眼,一言不發。
周葉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徐東竟會突然發難,畢竟他是程濤介紹過來的。深吸一口氣后,周葉道:“任何一門技藝,只要能達到最巔峰的程度,就能當飯吃,無論這種技藝是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能將畫畫這種技藝達到巔峰程度?”徐東看著周葉,問。
“我只能說,盡我最大的努力吧!如果一個人畫畫的技術達到了極高的境界,不要說是吃飯,即使是名揚四海,也易如反掌。況且,要是這個名揚四海的人是從你們學校走出的,那么……”
徐東鼓起掌來,打斷了周葉的話,道:“你這小孩子可真會說話呀!你是我見過最會說話的小孩子!”
周葉笑了笑,道:“不敢,我只是‘之一’!”
徐東笑著,從一個本子上撕下一張白紙,用白板筆寫下兩個大大的“徐東”,遞給了周葉,道:“你拿著這張紙,找到校公寓辦的負責人,就說你需要一個教師宿舍。他們聽了,會知道怎么辦的。另外你的工作,會有人告訴你的。你的工資,是一個月5000元,可滿意?”
周葉面色嚴肅,真誠地說:“徐叔叔能收留我,我已經很滿意了。您放心,我一定為北京文理大學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徐東點了點頭,道:“假如你有一天真的名揚四海了,可別忘記宣傳一下北京文理!好了,你走吧!”
“我一定不會忘記的。對了,徐叔,我還有一個請求,不知您能否答應我?”
“什么請求?”徐東的眉頭微微皺了一下,卻被周葉捕捉到了。
“我到您的學校,并不能白白浪費時光。所以,有空閑時間的時候,我能不能聽一下您學校里其他老師的課?”
“隨便,你想聽誰的就聽誰的,沒有人可以攔你。”徐東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徐校長,我走了。”說完,周葉鞠了一躬,就離去了。對于徐東的不耐煩,周葉并不怨恨,因為他的確相當于一個吃軟飯的人,只不過還掛著工作的名義罷了!
當周葉離去,把門關上的時候,徐東不由發出一聲冷哼:“哼,要不是程濤,我才不養一個廢物呢!畫畫,能有什么出息,現在會畫畫的人多著呢!”徐東打心底里認為周葉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廢物,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周葉離開校長辦公室后,又找到了校公寓辦的負責人,最終得到了一把鑰匙,是某個教師公寓的某個宿舍的。
當周葉來到這個宿舍的時候,不由面露苦笑。宿舍,顯得空蕩蕩的,因為里面只有一張木床、一張桌子,與兩把椅子,并且床上什么也沒有。這個宿舍在3樓,面朝南方,倒是個不錯的宿舍,但宿舍里的東西,很明顯需要周葉重新置辦了。
所幸北京文理大學作為一所大學,里面自然有一家很大的超市,周葉所需的東西,在學校超市里應該能全部買到。
把書包放在木床上后,周葉又離開了宿舍,來到超市里。買了一床鋪蓋、一些洗漱用品,周葉就又回到了宿舍。擺放整齊后,周葉又回到“藍衣衫”賓館,拿走了皮箱。只不過柜臺的接待小姐,儼然換了人了。
從此,周葉在北京文理大學,算是安了家。
幾天后,學校的各方面工作均已進入正常軌道,在這時,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人找到了周葉。
中年人走進周葉的宿舍,四下看了看,道:“布置得還不錯。”
“你是誰?來這里有什么事嗎?”周葉之所以說話如此不客氣,是因為面前的這個男人他完全不認識。
男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哦,對不起,我倒是忘了自我介紹了。我姓華,是北京文理大學美術系的主任。”
“先坐吧,站著也挺累的。”周葉示意男人坐在椅子上,便平靜地望著男人,等待下文。
男人坐在椅子上后,接著說:“是徐校長讓我過來的。美術系,在北京文理大學只能算作是副系,并且是副系里極不重要的一系,因為學畫畫的學生會去專精畫畫的美院,而不是來北京文理大學。前來咱們美術系聽課的學生,并不是固定的,有時多一點,有時根本就沒有。所以,美術系的講師如果算上你,只有3個。”
“那另外兩個是誰?”周葉問。
“我,還有另外一個女人。”中年男人面露苦笑,尷尬地說。
周葉沒有說話,心里卻想:“這個華主任,幾乎就是一個光桿司令,整個美術系除了我和他,竟然只有一個人。”想到這里,周葉幾乎快笑了出來,但是心里,更加地迷茫了——他找不著前進的方向,如同身在迷霧中,找不到東西南北。
男人清了清嗓子,接著說:“徐校長讓我過來,是要你成為美術系的講師,他不愿意養一個吃白飯的人,這是他內心真實的想法。”
周葉點了點頭,換做是他,也不愿養一個吃白飯的、與他兩不相干的人。
“但是我今天來,還有另一個目的。”中年男人又補充說。
周葉徹底地服了面前的這個男人,他說話的風格,未免太過氣人。一段緊密相連的話要分幾次說,還喜歡自問自答,自己倒是舒服,別人急得要死。
“你知道我們學畫畫的,怎么樣才能出人頭地?”男人問。
周葉想了想,卻沒有說話,因為他知道,面前的華主任又在自問自答。
果然,中年人豎起一根手指,道:“唯有一個方法。”說到這里,中年男人再次停頓。
周葉再也忍不住了,接口道:“唯有一個方法,那就是出名。只有在畫畫這方面達到宗師境界,并且全中國、全世界人都知道你,你的畫才能賣出高價錢。否則,即使你是神來之筆,也照樣要餓死。”說完,周葉看著面前的華主任,看對方有什么反應。
華主任有一絲不自然,因為他的臺詞被人搶了,點了點頭,道:“這正是我想說的。你說的沒錯,我們學畫畫的想要吃飯,就得名揚四海,想要名揚四海,你可知道需要什么?”
周葉配合道:“不知道。那我想要名揚四海,需要什么?”
中年男人神秘地說:“除了你真正的本事外,還要宣傳自己!”
“宣傳自己?”周葉是真的不明白了。
“沒錯,就是宣傳自己。你想想,假如你是這個世界上最會畫畫的人,但是卻沒人知道,那又是什么后果?”
“和不會畫畫沒有什么區別!”周葉想了想,說。
“所以啊,你要宣傳自己!”男人理所當然地說。
“怎么宣傳?我不會宣傳自己。”
“宣傳自己,其實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首先,你要畫一幅震撼所有人視覺的驚天動地之作;然后,你把他送到北京美術館里,讓所有人為之震撼。”
“然后呢?”周葉問。
“沒有什么然后,做到這一步,你就名揚四海了。就像現在娛樂圈里的那些人,瘋狂炒作自己,不管是丑聞還是什么,總之就是為了爆紅。但是呢,咱們和他們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周葉已經摸清楚了面前的中年男人的性格,他說一句話,就停頓,是為了別人向他發問。只有這樣,他才會痛快地說出來。
果不其然,男人得意地一笑,說:“他們炒作,是用丑聞;而咱們成名,是用自己的實力,再加上眾人的眼光,如此而已。咱們和他們的成功,從性質上來說就不一樣。”
周葉沉默了片刻,問:“那華主任,你的畫有沒有送到北京美術館,而結果又如何?”
中年男人聞言,整個人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嘆了一口氣,道:“送去了,但是我畫得不好,送去后沒有什么反響,第二天的時候,別人嫌我的畫占位置,就撤了。唉。”
周葉沒有說話,心里卻想:“不知若是我的畫送去那里,會不會也在第二天就被撤掉。唉。”
“那你今天來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除了成為美術系講師之外。”周葉問。
“我想讓你在我講課的時候,坐在下面聽;還有平時,我要指導你畫畫。我要收你為徒弟!”中年男人一臉認真地說。
“徒弟?這是什么年代了,還流行這個?”周葉吃驚地問。眼前的這個華主任,怎么像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一樣,言辭之中無比幼稚?
“哦,口誤,口誤。我要你當我的學生,我要系統地教你畫畫之術。”
周葉目瞪口呆,良久之后,才說:“謝謝華老師,我一定好好學習,不辜負您的諄諄教導。”周葉真的不明白這個男人在耍什么花樣。
“你畫畫的天賦很高,實乃我生平罕見!”在這一刻,男人仿佛化為了一個老道士,就差沒有捋胡須了。
“何以見得?”周葉模仿男人的語氣,道。
“我見過你的畫,所以才敢這樣說。”男人笑道。
“什么時候?哪一幅畫?”周葉實在想不出這個男人在什么時候見過自己的畫,他根本沒有機會。
“幾天前,《桃花古寺圖》,徐校長找我的時候給我的,是一張照片。”
“哦,原來是這幅畫,畫得并不怎么好!”
“先不談論畫得好不好,我問你,你會畫國畫嗎?”
“不會!”周葉搖了搖頭。
“我可以教你畫國畫,雖然我畫得不怎么好,但是總算會一點。再問,你會畫油畫嗎?”
“會一點。”周葉底氣不足地說。
“我可以教你畫油畫。你現在所缺少的,就是沒有系統地學習過畫畫,我相信你要是學會了畫畫,必然會發生一次質的蛻變——在畫畫技術方面。”
“謝謝華老師。”周葉想了想,只說出一句話。
“我們美術系的課,在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都有,均是早上8點開始。明天是星期三,有我的課,我希望你明天早上能準時到。”
隨后,中年男人又與周葉聊了許多廢話,便離去了。周葉也得知了中年男人的全名——華興。
華興走后,周葉躺在床上,想著自己的未來,漸漸地眉開眼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