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室里, 流云站在茶幾前,抱著自己新買的紫砂花盆,左看右看, 思考著該在其中種什么花。
張博涵原本在書房里看書, 這時候又冒了出來, 湊到流云面前:“流云, 你怎么老是買這種東西?有什么用啊!”想看花公園里到處都是, 哪里用得著花錢買這么華而不實的東西?他實在認為流云生活上真有些奢侈,做個早餐都要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光吃食上就十分講究, 雖然確實好吃,但也很浪費。有這功夫享受, 還不如多花點時間掙錢。怪不得她寫文章這么久都存不了一個大洋。
流云不著痕跡地皺皺眉頭:“每天一起床就能看到鮮花, 有助于保持心情愉快。”不理會他的話, 他肯定更煩人。
張博涵不贊同地搖搖頭,坐到椅子上:“寫作沒有捷徑。你整天搞東搞西, 哪還有時間看書寫文章?”他自己就很勤奮刻苦,即使經常來找流云,也多在流云家看書寫作。
流云心里不耐煩,冷淡的說道:“所以我比不上你有名氣。”
張博涵內心隱隱有些得意,嘴巴微彎, 面上作謙虛狀:“你多加努力肯定也會成功的。”
流云一直覺得戀人之間相處也是要有隱私的, 應該保持一個相當的距離, 否則容易讓人覺得喘不過氣, 雙方不需要在對方事業、交友等事情上插手干涉太多。所以她很少向張博涵提及自己寫作上的事情, 當然,對方似乎也不大關心。
張博涵一直以來, 只知道流云每個月的收入剛好讓她收支相抵。不像他每個月省吃儉用,總會有一些結余。因此,他總覺得自己比流云厲害許多,經常教育流云要勤儉節約。
流云轉身對著他,自顧自把花盆擺好,從柜子里掏出平時逛街買的掛飾、壁紙等物品,思索該怎樣給房間換一種裝飾風格。
張博涵感到無聊,手肘撐到茶幾上,一副苦惱樣,嘮叨道:“你說嘉敏到底是怎么了?最近約她出來,她總是說忙。好久不見她,也不知道她怎么樣了。她真的好勤奮,天天按時上班……巴拉巴拉……”
流云厭倦地看他一眼,啐,又是那副相思樣!
現在嫌棄自己不好好努力賺錢,但一約到他的“好朋友”黎嘉敏,便會教育自己勞逸結合,應該多出門逛逛了!
流云想要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可惜面部僵硬異常。
她用力掰斷手中的一條紅繩,在心中冷冷地嗤笑。不知該笑自己愚蠢,還是笑張博涵自以為是。
她還真得感謝黎嘉敏,讓自己那么快就從愛情的迷夢中清醒過來。
剛確定關系第二天,張博涵約了黎嘉敏在公園見面。
流云坐立不安地坐在公園的長椅上,又累又渴,懶得跟張博涵說話,心中直覺今天沒有好事。
果然,從早晨等到中午,張博涵口中的好朋友影都沒有一個,下午的時候,他那名叫小剛的朋友才帶來了一個消息——黎嘉敏家中有事,今天不會來了。
等待期間,張博涵跟流云坦白,說自己非常欣賞黎嘉敏,當初對她有一些好感,曾經開玩笑地對她說過,娶她做妻子。
可是他總覺得愛情不該是那樣,所以只是戲言而已,并沒有當真。
后來他遇上了流云,真正明白了那種好感不是愛情,所以他跟黎嘉敏感嘆,今后只能做朋友了。
流云當時表情那叫一個精彩。她可不相信張博涵的鬼話,如果當初沒有那種想法,怎么會說出那種話來?
男人就是這樣,求而不得反而會記掛放在心上,通常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所以,在張博涵心中,黎嘉敏這個紅顏知己,好得不得了,是美好的代名詞,集所有女子優點于一身,連放個屁都是香的,流云根本比不上她。
而且,張博涵從不避諱稱贊她。每天對著流云想念、稱贊黎嘉敏,是他必做的功課。
他只當自己坦坦蕩蕩地與女友懷念朋友,殊不知在流云心中,他這種行為已經等同于背叛。
也許他是潛意識里想要通過想念、稱贊自己的紅顏知己,讓流云吃醋,進而更在乎自己。但流云已經無法忍受,也不想原諒。
那一天,在看到張博涵因為黎嘉敏未能赴約表現出來的懊惱、惋惜那一刻,她腦子突然就開竅了——原來世界上真的有心碎這種東西。
當時她沒說什么,在張博涵滔滔不絕地夸贊那名女子的時候也只是一言不發,但誰知道她已經渾身僵硬,心痛得無以復加,說不出話了。
確定關系前,張博涵眼中只有她一個;確定關系后,張博涵眼中有千千萬萬個需要憐惜關愛的女子,獨獨不包括她這個女友兼未婚妻。
而且,確定關系后,他的種種行為都顯示了——他不是良人。
太過容易得到的東西,男人總是不會珍惜,甚至得到了就棄之如敝履!
流云早該清醒的!
當初他在流云面前,用自信的神采吸引住了流云,之后更對流云體貼入微。流云有時甚至愿意相信他能夠一輩子忠誠。
后來,他與流云攜手在外人面前,也總是自信地侃侃而談,對人溫柔關心,只是對象早就不是流云,更多的是其他的女子。
明明他在所有朋友面前都非常活躍,但流云偏偏在他對待年輕女性時發現了其中巨大的差別。
他總是自作主張約了其他女子一起游玩,再告訴流云一聲,帶著流云赴約,和其他女子玩玩鬧鬧,流云則像電燈泡一樣立在一邊。流云累了病了,想要早點回去休息,他還戀戀不舍,聽不見流云的聲音,看不見流云的虛弱!
真是別致的三人行!那一切都告訴流云,她可笑又可悲!
他在與流云交往前愛怎么花心風流,流云都不會太過在意,但他在確定交往后總是一副情圣的樣子,專注于做其他女人的知心哥哥,熱衷于幫人家解決生活中的任何煩惱,真是惡心到了她!
流云開始還以為,他總是喜歡與女孩子約好聚會,雖然沒提前告訴自己,但也只是想要讓自己吃味,想要在自己面前找回一些自信,總是不敢相信他是那種惡劣的男子。
結果事實無情地給了她一個大巴掌!他的性格就是那樣惡劣!那樣虛偽!
張博涵在第一次約黎嘉敏出來的那一天,臉上滿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笑意,就差沒有歡呼雀躍,等得到對方無法赴約的消息后,立馬換了一副失落不已、魂不守舍的模樣,那哪是對待朋友的態度?說是心上人還差不多!
那是流云第一次明白,即使沒有背叛,愛情也可以讓人痛徹心扉!
她這么容易從盲目的愛情中清醒過來,并忍著背信棄義的羞恥感,單方面決心分手,這可以說是最重要的原因。
“唉,黎嘉敏最近都不參加朋友間的聚會了。總是見不著她,真不知道她一個女孩子怎么那么拼命。”張博涵繼續茶不思飯不想,一副思念戀人一樣的癥狀,長吁短嘆地對著流云抱怨。
這個男人腦子有問題!流云再一次感到挫敗。
只是互相欣賞而已?用不用老是想著和對方零距離相處?要不要干脆融為一體?要不要睡一間屋躺一張床葬在一塊兒永遠在一起啊?!老是想著孤男寡女秉燭夜談,真真是一對好知己!
人家一個女孩子都懂得避嫌,哪像你,哼!
流云不屑地撇撇嘴。對他將黎嘉敏整天掛在嘴邊,一天贊幾遍,純粹一副害相思的模樣,采取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的措施。
現在,她依舊會為他貌似無意識的傷害心臟悶痛,但已經不再撕心裂肺。
她要每時每刻以這種痛苦警醒自己,今后眼睛擦亮點,不要再識人不清!
男人們總是自詡豪邁、爽朗大方,不若女子愛鉆牛角尖。
于是,他們總是不負責任地說話不過大腦,自以為幽默風趣,便拿婚事等重要的人生大事來跟女子打趣 、笑鬧,過后很快就忘記,絲毫不放在心上,卻害得較真又單純的女子對他們的戲語當真,甚至一輩子對他們念念不忘。
流云曾經見過黎嘉敏對著張博涵流露的痛苦絕望,那種刻骨的悲痛與哀傷讓她直到如今都心悸難忘。
真不明白怎么那么多男人總是想當然的認為,與女友分手后,做不了戀人,還可以做朋友?
張博涵雖然沒與黎嘉敏正式交往過,但也曾經親密有加,甚至對黎嘉敏來說,都差點談婚論嫁了!
所愛的人轉眼就愛上其他女人,有幾個女人能夠淡然面對?說還可以做朋友,那只是故作堅強而已!
張博涵真是體貼!連對方每一次見面時明顯假裝的堅強都沒看出一星半點!
流云擺弄著手中的飾品,漠然地看著他:你的愛,我承受不起!
現代男性有一個通病,他們認為,自己一個大好男兒,一輩子不可能只有老婆一個女人,或者為老婆守身可以,但誰也不能阻止他們擁有幾個紅顏知己。
當然,他們會內心得意表面淡定地聲稱自己與那些女人只是純潔的朋友關系。
而一旦自己的老婆稍微與其他男人親近一點,他們便開始疑神疑鬼、羞辱謾罵、家暴、離婚……那種瘋子樣比起潑婦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們明目張膽地搞起雙重標準,并得到周圍人的大力支持。
男人花心叫風流,女人出軌是婊-子。女人出軌就該被千刀萬剮、死不足惜。許多女人還腦子不清楚地紛紛附和。
想想就令人寒心,活了三十幾年,流云光看清女性地位的低下了。
她當初曾經十分瞧不起男人,就是因為見過太多男人這種極端貪婪自私令人惡心的賤樣。
男女平等,表面功夫而已!許多女人最終都會被男人們洗腦成功,變成他們的“奴隸”,為他們付出一切,而不會想到自己的權益一直在被侵犯!
不是對女子有所謂的紳士風度,看起來會諒解、愛護、體貼女子,就是真正尊重女子了。
清醒的女人總會發現,在面對那種假尊重的時候,精神會十分壓抑。
男人們行為上討好女子,一方面通過獲得女子的稱贊來滿足虛榮心,一方面又會高高在上地在心中輕視女子。
他們有自己的世界,他們有時候會對著妻子不耐煩地大吼“你們女人懂什么?你們女人就是麻煩!你們女人就是……”可見面對女子時,他們心中總是有一種無與倫比的優越感,并為自己身為男子而沾沾自喜。
可惜,誰瞧不起誰,這種事情有時候還真是不好說。歸根到底,還是弱肉強食。流云無奈地想。
民國現在流行自由、男女平等,何嘗不也只是喊喊口號?實際上會有多少個男人真正看得起女人、把她們放在平等的位置對待?
大多數男人內心深處總是瞧不起女人的。
他們始終認為,女子就該留在家中照顧他們、照顧孩子、照顧公婆,做一個稱職的家庭主婦。這是他們為女人做的選擇。女人在周圍環境的影響下,通常沒有拒絕的權利,否則就會被認為不是好妻子。
真正男女平等了,他們手中的大把權勢分給女人,哪里會甘心、哪里會愿意?
張博涵也有身為男人的通病。他一直念念不忘與黎嘉敏相處,卻自認為那是純潔的友誼。
可是流云有眼睛有耳朵,她做不到相信張博涵。
說他與黎嘉敏的關系是朋友,任誰都不相信,因為那實在是太親密了。
后來她發現了,民國大多數男子都是那樣,除了妻子,總會有那么幾個紅顏知己。
這在當時的絕大多數人看來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而流云對此斤斤計較,被人知道的話,肯定會成為人們心中心胸狹隘的妒婦,是人們眼中的異類。
民國這種年代,即使結了婚,許多人都還執意瘋狂地追求自由。
很多時候,他們不會肉體出軌,但他們光明正大地精神出軌。當然,時人并沒有精神出軌這個概念。
他們精神上極度崇尚自由。
為了伴侶,束縛肉體的欲望,他們認為自己已經作出了足夠的讓步。
所以,大家都認為,結了婚的男人有紅顏知己、結了婚的女人有藍顏知己都是正常的。
不自由寧勿死。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這才是人們崇拜的真理。
流云曾經寫信給炎火,說,“我真不明白,那些人不是嚷著深愛丈夫或妻子嗎?既然愛,為何還不顧及對方的感受,只自私地與藍顏知己或紅顏知己繼續來往甚密,讓對方一次次傷心,即使被人說三道四也不舍得放棄?只要求伴侶理解,卻不反省自身有何不對,根本不為對方著想,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
炎火平靜地回了她幾句:“因為,人總是更愛自己的。自私是人的本性。不自私豈不是丟了自我?”
順從自己的心意,做出各種選擇,不正是自私的表現?
那些人的丈夫或妻子選擇不離婚,也只是順從了自己的心意而已。
從那以后,流云便不再提及那些問題。
揉揉眼睛,她心里莫名的有些酸澀。自己這種“不正常”的女人,活在這么個社會,對婚姻抱有莫大的期待,豈不是自討苦吃?
男人算什么?自己前世一直一個人生活不也過得好好的?
誰能說僅有你一人的家不是完整的家?誰能說有人陪著就不會寂寞?誰能說一個人的生活不會幸福?
要說張博涵心中真沒其他意思,他就純粹是把黎嘉敏當成十分欣賞的好友而已,從未往背叛流云那一方面想。
流云亦知道他沒有說謊,但那又如何?
兩人對背叛的定義完全不一致,又缺少良好的溝通與交流,能夠過一輩子除非天降奇跡!
流云云淡風輕地瞥一眼張博涵,心中幾乎毫無波動。
她管不了別人怎么想,還管不了自己的選擇嗎?